第20章 门面

上门的正是钟勇、张群夫妇。周末凌树军不上班，正发挥北山城男人的优良作风，包办家务。敲门声一响，他离门最近，赶紧去开，一看虽然是熟面孔，却叫不上名字来。

        “你们……有啥事？”

        张群也很意外，以为走错地方了，“这是凌采禾家？”

        听见声音，凌采禾立即从里屋出来，“钟叔，张嬢，快，进来坐！”

        凌树军摸不着头脑，“禾子，你认识？”

        凌采禾把放假闲在家里的凌有叫出来，“陪舅舅去工会打打羽毛球。”又对凌树军悄声说：“就是我和舅妈想买门面的那个钟家。”

        凌树军登时紧张起来，“那我要留在家里，你一个女娃娃，我不放心。”

        “舅舅，生意上的事您就别操心了，舅妈在楼下打麻将，您下去时帮我叫一声。”凌采禾眨眨眼，“舅妈是怎么说的？咱家女人管钱，您跟舅妈说理去。”

        凌采禾搬出黄巧，凌树军就没话说了。十分钟后，手气正好的黄巧气喘吁吁跑回来，凌采禾刚给客人泡好茶。

        “我们今天来是为了房子的事，场面话也不说了，你们保证能在新房指标出来前，让我们户口迁到二村去？”张群问。

        凌采禾朝黄巧招手，示意她坐在自己原来的位置上，起身道：“正好我舅妈回来了，我就当着她的面说。前阵子我俩为了你们迁户口的事，特意去问过工会。不太好办。”

        张群脸色一下子沉下来，“你不是说能办好吗？”

        凌采禾笑笑，“我也得让您知道这事的困难不是？现在二村是香饽饽啊，有新房子住，谁不想去，虽说离厂子远了点吧，但有送工车，也无所谓。所以想迁过去的人不少，僧多粥少啊，就是有关系，送了礼，也不保证能迁。”

        张群和钟勇互看一眼。

        “房建科的意思是，这回要按实际情况来迁户口，不搞暗箱操作，让先进个人先迁。”说到这儿，凌采禾拉拉黄巧，“舅妈，你来说。”

        黄巧早就和工会、房建科商量好了，此时半点不怯，“是这样，我们买下你们八村的房子，是为了下岗再就业，搞个体经营。这是厂子里提倡的，你们把房子卖给我们，也属于支持厂子的转型。所以你们也算先进个人，可以优先搬迁。”

        张群喜出望外，“那我们搬！”

        上回狮子大开口后，她就有些后悔，以为凌采禾还会来找，结果人家一直没来。搬迁的事她四处打听，得知想搬的人太多，他们基本不可能搬，这才急了，拉着钟勇来找凌采禾。

        黄巧不慌不忙，“你们想好了吗？前提是同意把房子出给我们。”

        钟勇点头，张群却突然拦住他，“房子我们是肯定出给你们的，但是价格还得商量。”

        凌采禾说：“十万确实太高了。”

        张群：“那两万也太低了啊！”

        凌采禾不说话，黄巧干脆去厨房。一屋子居然安静下来，几分钟后，张群忍不住了：“你好歹给我加点？”

        凌采禾有一万的抬价空间，“你想加多少？”

        张群伸出五个指头，“五万！”

        凌采禾露出遗憾和苦恼的神色，叹了口气。

        张群一咬牙，“四万五！不能更低了！”

        凌采禾白着一张脸，“这，我晚点和家里其他人商量下。”

        这时紧张的不是她，是张群和钟勇。他们知道凌采禾也在接触别的人，凌采禾买不买他们家的房子都不影响做生意，但他们的房子如果不能卖给凌采禾，就不能搬去二村。

        张群还在纠结，钟勇说：“算了，三万。”

        张群：“老钟你！”

        凌采禾表现得冷静又理智，“考虑好了吗？房子的事是大事，如果你们定下来了，我们随时可以进行下一步。”

        她越是平静，钟家夫妇就越是着急。年关将近，房子如果没在过年前定下来，等过年时哪家哪户走动一下，到手的鸭子说不定就飞了。毕竟未来的事，谁说得准呢？

        钟勇说：“节前能办妥吗？”

        凌采禾说：“我和舅妈尽力。你们如果决定好了，就写一份声明，明天我舅妈就去房建科。”

        张群起初还不愿意写，但凌采禾跟她解释，工会也要看到他们的意向，才能确定他们是为了支持下岗工人创业。

        钟勇写好声明，脸上仍有不安。凌采禾安慰道：“包在我身上，这事是双赢。”

        礼拜一，房建科挤满了人，上辈子凌采禾从没来过这地方，只听说过房建科是全厂最安逸的位置，谁都想去坐。现在见识到了才理解这儿确实“香”，在工厂自己管房屋建设的年代，人们最不能得罪的便是房建科的科员。

        凌采禾带着工会的介绍信，很快被接待。她说清楚自己和钟家的情况，科员立即把钟家夫妇的名字填上去，说年后就能迁。

        凌采禾想在年前搞定，省得夜长梦多，便问能不能尽快。因为有介绍信，科员不好过于为难，但时间拖一拖，工会也没辙。

        凌采禾和黄巧一商量，决定请科员们去叶老板的火锅店吃饭。这年头办事得讲点江湖规矩，好酒好肉下肚，万事好商量。席间，凌采禾又送了几条好烟。

        三天后，房建科便通知可以签协议了。

        钟勇和张群还有些不敢相信，觉得凌采禾在唬他们，到了房建科，看到正规文件，才激动得满眼通红。

        去银行过账、签字、过户，凌采禾从头跟到尾，钟家夫妇几乎没有操心过流程。腊月廿五这天，房子的事正式解决了，钟家得到二村的老房——也即是得到新房指标，黄巧正式成为小学门口那套房子的户主。

        凌采禾没急着让钟家搬，商量好过完年再搬。腊月里什么要紧事都放下，先好好过个年再说。

        九零年代的年味可比后世浓多了，烟花爆竹贩子过了元旦就在路边拉开阵仗，板车上装满各式各样的鞭炮。半个多月前，零星的爆竹声就在厂区响起，离除夕越近，声音就越密集。

        家里男人带着孩子放鞭炮，女人们也各有忙头，灌香肠熏腊肉，家家户户阳台上都挂着密密麻麻的肉。

        凌采禾上辈子回到陆家后每个春节都过得很冷清，即便和潘美书柔情蜜意时，也难免觉得缺少家的温暖。那时她便会想起黄巧做的香肠腊肉，可她离开后的凌家支离破碎，早就只剩下凌树军一人。

        重生回来，凌采禾既理智又感性，年末把门面这件大事搞定了，理智就给感性让路，她要好好地过一回年，把上辈子关于年的遗憾都补偿回来。

        黄巧前几天就灌好了香肠，但没熏，挂着让风吹。凌采禾五点多就起来，在厨房弄得悉悉索索。黄巧吓一跳，不是说早餐摊子放假到大年吗？还是她睡糊涂了？

        “禾子，你起来干啥？”

        凌采禾已经换好外出的衣服，还挽上了买菜的大竹篮，压低声音说：“舅妈，我去赶个场，买点三线肉回来做熏腊肉，这到年关了，去晚了买不到好的。”

        黄巧以为自己听错了，“你想吃熏腊肉？”

        凌采禾知道舅妈为啥惊讶，上辈子她上初中后就很排斥熏制品，对香肠这种腌制品也有些抵触。倒不是觉得难吃，相反她很馋那种和新鲜肉不一样的风味，但她一心上艺校，害怕吃多了“黑暗料理”影响自己成为明星。

        家里便依着她，香肠腊肉都不熏。香肠不熏还好，腊肉不熏不太好吃。黄巧便不做腊肉，实在馋了就去买上一小块现成的。

        “想吃！”凌采禾说：“辛苦半年，过年当然要吃熏腊肉。舅妈，我出门了啊，八点多应该能回来，您一会儿要不先去河边占个位？”

        黄巧兴奋道：“好好，今年舅妈给你露一手！”

        凌采禾买了三十斤肥瘦相间的上好三线肉，拿回来时累得气喘吁吁。黄巧以为她只是买两大块，一看这沉沉一篮子，“咋买这么多？”

        “过年啊。”凌采禾笑道：“熏好了放得长，夏天炒个蒜薹下皮蛋稀饭也好啊。”

        前些年工人们在家属楼间竖铁皮桶子熏腊肉，方便是方便，但烧了好几家。厂子就出了规定，不允许在村子里竖桶子，要熏的集中去河滩，九个居委会自行安排桶子、木屑、松枝，要熏的自己找组织，分摊材料费。

        河滩在厂区边缘，离凌家隔了八个村子，很是偏僻，平时压根没人上那去，但腊月里却是热火朝天。凌采禾和黄巧索性骑着自行板车去，穿过一二村，远远就看见河边云雾缭绕。

        板车上不了鹅卵石河滩，两人把处理好的腊肉香肠提过去。有人看见黄巧，惊讶地喊：“巧姐今年咋来了？”

        黄巧开心道：“闺女想吃！”

        凌采禾心里酸酸的，上辈子她确实错过了太多。

        幸好来得不算晚，等了大约半小时就轮到黄巧和凌采禾了黄巧说烟太大，让凌采禾去一边待着。

        凌采禾却摇摇头，“舅妈，我就在这儿，我跟您学。”

        一家人推来推去太见外，黄巧把腊肉吊好，挂在炭黑的铁皮桶子里，下面铺满木屑松枝，再拿起长嘴铁夹子，将火捅起来。

        周围的人都在忙碌，这种忙碌是幸福的。

        凌禾才和黄巧蹲在一起，被熏得接连咳嗽。黄巧把围巾给她蒙上，眼里多了几分温柔，“禾子，我咋觉得你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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