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除夕夜

“那舅妈您就迟钝了。”凌采禾靠在黄巧肩上，亲密得像真正的母女，“女大十八变，初中毕业后我就开始飞快成长啦，您怎么现在才发现？”

        黄巧欣慰点头，“也对，你不上艺校，还带着我做生意。别人家的闺女，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漂亮。我们家的禾子，是变得又漂亮又聪明！”

        两人一边熏腊肉一边说着贴心话，黄巧道：“今天熏完腊肉回去洗个澡，下午也没什么事，咱俩进个城，舅妈给你买衣裳。”

        买新衣也是旧时过年的传统。后世社会发展了，乱花迷人眼，衣服随时都能买，过年虽然也会买新衣，但再没有以前的激动。

        凌采禾笑道：“谢谢舅妈。”

        “谢啥，钱都是你赚来的，我们禾子最有出息。”黄巧忽然想起凌月花，“哎，你那个妈，几年都不跟我们联系了，也不知道过得怎么样。她要看到你现在，肯定比我还高兴。”

        凌采禾唇角的笑容一冷。

        她生活的这本书中，若是要选出一个从头坏到尾的角色，那就是凌月花。这个歹毒的女人别说对她，就是对真正的家人都没有感情。

        要不是舅舅舅妈善良，她早就饿死了。这么多年下来，凌月花一分钱都没有往家里寄过，上辈子事情败露后，舅舅希望她能够向厂里解释，说她瞒着所有人，哥嫂并不知情。

        这样的要求她都能狠心拒绝，还造谣哥嫂当时没孩子，求她偷一个孩子回来。

        黄巧其实也不喜欢凌月花，作为母亲，她不能理解凌月花为什么能对凌采禾不闻不问。但好歹是小姑子，她不想因此将家里闹得乌烟瘴气。

        “舅妈，假如，我是说假如啊，我妈如果哪天突然回来，要带我走，您会不会舍不得？”说到“妈”这个字眼，凌采禾直犯恶心。

        黄巧：“傻孩子，你是我拉扯大的，你说我舍不舍得？”

        凌采禾：“那我不走，陪着您和舅舅。”

        过了会儿，黄巧拍拍凌采禾的手，“月花再不负责，她也是你妈。”

        凌采禾脸上挂着少女的天真，“我不管，我要赖着舅妈。”

        熏好香肠腊肉，回到家已经是下午了。两人都累得要死，还浑身烟臭。进城买新衣的计划泡汤，打算明后天再挑个时间去。

        熏好的肉继续放在阳台上吹着，凌采禾洗完澡看见凌有回来了，正站在阳台边看楼下的小孩放地炫。

        这是种适合孩子玩的小鞭炮，点火之后会在地上滋滋乱窜。凌采禾也过去看了会儿，发现凌有小幅度地弯起唇角。她这个念初三的弟弟，居然在羡慕小学生。

        上辈子因为穷，凌家买的鞭炮非常少，往往是凌树军象征性地买一挂鞭炮，在除夕十二点刚过时，噼里啪啦放完了事。而那个时间，所有人都在放鞭炮，他们这串可怜的几乎听不到响。

        至于五颜六色的冲天炮，阵仗惊人三千响、八千响，凌家是想都不会想的。

        凌采禾忽然笑了声。

        凌有连忙回头，“姐，你笑啥？”

        凌采禾：“笑你这么大个人了，还看小孩儿放地炫。”

        凌有瘪了下嘴，不好意思继续看了。

        “看有啥好看的，我们自己放。”凌采禾说：“走，换衣服去，今年你想放什么鞭炮，姐就给你买什么。”

        被带到烟花爆竹集中售卖点时，凌有人都傻了，以为昨晚的美梦还没醒。

        他从小就喜欢过年，喜欢放鞭炮，小时候缠着老爸买，这几年懂事了，知道家里拮据，越是炸得厉害的鞭炮越贵，几十块一串，一分钟就炸没了。

        所以他就看别人放，过过眼瘾。去年老爸给了他五十块，他只买了二十块的小鞭炮，剩下三十偷偷塞进老妈的买菜钱包了。

        “愣着干什么？挑啊。”凌采禾推推凌有，“那个是不是八千响？老板，多少钱？”

        凌有大声道：“姐！我们不买这个！”

        “姐有钱。”凌采禾凑在凌有耳边道：“现在我和舅妈是生意人了，生意人讲究这个，鞭炮放得越大气，来年生意越好，你别拦着。”

        凌有将信将疑，“真的？”

        凌采禾看出弟弟眼里的欣喜，十几岁的男孩子嘛，哪有不爱放鞭炮的，“真的，除了鞭炮，我还要买冲天炮，颜色最多的那种，去操场上放。”

        操场就是小学中学围着的那个操场，不在学校内，四百米标准跑道，工会为便民修建的，一到春节，家里富一点的工人就往操场的土里埋冲天炮。冲天炮就是礼花，突突上天，炸的姹紫嫣红，周围村子都能看见。

        就像很多男孩渴望放八千响，很多女孩也渴望在操场放一回自己的冲天炮。凌采禾上辈子没放成，这辈子要放个爽。

        两人各种鞭炮都买了些，口袋里还有当时不多见的仙女棒。最后一算账要四百多。凌有下意识要把八千响放回去，凌采禾却爽快给钱，还朝他眨了眨眼。

        回家路上凌有十分忐忑，觉得肯定要挨说，但凌采禾推门就朗声报告：“舅妈，我和凌有买鞭炮回来了。”

        黄巧正在蒸过年要吃的糯米饭，擦着手来接，“哟，这么多？”

        凌有忙说：“可以退的。”

        黄巧：“退啥，去放吧，不够妈拿钱再买。”

        凌有：“……”老妈和姐真的很阔啊。

        当天晚上凌有就和凌树军放鞭炮去了，但苦日子过惯了，放得很有规划，要把最大的最响的留到除夕。

        “姐。”凌有回来说：“除夕放鞭炮时我把叶忱秋叫上怎么样？去年他也叫我了。”

        小事一桩，凌采禾当然同意。不过凌有说到叶忱秋，倒是让她想到个事——他们一家人还没去叶老板的店吃过火锅，上辈子是没钱，重生后是太忙，现在空下来，又是年关，怎么也得下个馆子。

        凌采禾把想法跟黄巧一说，黄巧立即安排好时间，就腊月廿八中午去，吃完一家人进城买新衣年货，廿九和三十就在家里过了。

        火锅店也是要歇业过年了，廿八正好就是节前最后一天营业，客人众多。凌采禾十一点就去订了桌，叶老板笑道：“终于肯来照顾师父的生意了。”

        凌采禾送上自家做的香肠腊肉，“给师父拜年了。”

        九宫格红汤辣油翻滚，毛肚、鸭肠、黄喉、腰片、耗儿鱼、老肉片、肥牛接连下锅，全是好菜，一家人吃得眼睛都红了。

        凌树军情绪上来，要和凌采禾碰杯，杯里装的是橙黄的美年达，“全靠禾子，我们家今天才能在这儿吃饭。禾子，舅舅敬你！”

        凌采禾碰完杯，却又叫上黄巧，“舅妈才是幕后英雄，舅舅，我们一起敬舅妈！”

        黄巧开心都泪花闪闪，凌有赶紧端起自己的杯子，“还有我还有我！”

        吃到最后，一盘香菜丸子被放在桌上。凌采禾正要说没点这个，抬头一看，送餐来的居然是穿着围裙的叶忱秋。少年大约帮好一会儿厨了，脸色不像以往那样苍白，泛着热气儿。“送你们的，新年快乐。”

        凌有趁机道：“除夕来放鞭炮啊！”

        凌采禾也说：“没事的话一起吧，就在操场。”

        叶忱秋迟疑了下，背过身，“嗯。”

        吃完火锅，那必然是一声牛油味，凌家四口搭着电车进城，各自买了一身新行头。

        凌采禾的最贵，是一件长款粉红色皮衣，还带着大大的毛领，还有一件白色手工毛衣长裙，一双及膝靴。全部上身，简直像海报上的明星。

        九零年代最时兴的就是皮衣，年纪小的穿浅色，年纪大的穿深色，穿皮衣意味着生活过得好，那王庆满不就是夏天都要披件皮衣吗？

        这粉红皮衣着实不符合凌采禾的审美，但看着镜子中十七岁的自己，和身后舅舅舅妈的笑容，她忽然觉得，这也是一种美。她成了凌家第一个穿皮衣的。

        转眼就是大年三十，黄巧从昨天就开始准备年夜饭，红烧桂鱼、高压锅压好的口水猪蹄、白斩鸡、糖醋排骨、一大篮子卤肉……凌家今年的年夜饭史无前例地丰盛。

        鞭炮早上就开始炸不停，凌采禾让凌有也去放，凌有说要等到晚上。弟弟居然成了家里最理智最节省的一个，为家计操碎了心。

        北山城的风俗是中午就把年夜饭吃了，晚上继续吃剩下的，再就着卤鸡爪卤猪蹄盐花生看春晚。

        这年代能上春晚的大多都是艺术家，但人气旺盛，或者特别有门路的明星也能上。开场歌舞中，凌采禾就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陆曦然。

        她们同龄，陆曦然今年也是十七岁，水嫩的年纪，却有优雅又不失纯真的举止，站在一众艺术家和明星里也毫不逊色，落落大方。

        窗外鞭炮轰隆，屋里歌舞喜庆，但凌采禾忽然觉得世界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她，还有电视里星光闪耀的陆曦然。

        上辈子她大半光阴和心气都拿去嫉妒陆曦然，最后落得全网黑的下场。很长一段时间里，她不愿意看陆曦然的任何消息，因为陆曦然的光芒会灼伤她。

        但现在，重生后第一次在电视里看到陆曦然，她淡然得自己都有些诧异。

        你有你的星光，我有我的通途。

        上辈子的自己，着实狭隘得可笑。

        “这不是陆曦然吗？她居然上春晚了。”凌有的声音打断凌采禾的思绪。

        凌采禾：“你偶像？”

        凌有摇头，“我们班很多人喜欢她，但我没感觉。”

        凌采禾故意逗：“她不漂亮？”

        凌有哼哼，“我姐最漂亮！”

        凌采禾心里仅剩下的那点偏执也散了，“走，放鞭炮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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