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入宫

　　得到魏县的报告，吕不韦一行将于次日下午到达。赵姬、赵正等人闻讯后，都在蒲城南门楼上等待。过了正午，就已经可以看见数乘传车转过山脚，出现在高山与大河之间；那时只不是几只小黑点，带起几缕尘烟。随着时间的推移，黑点越来越大，直到可以看到清晰的车的外形，数得出有几乘车了，大家都兴奋地传递着眼光。这时蒙骜也带着官员们来了，待吕不韦一行已经驰到距离城门十里之内，便依序下了城门，到门外迎接。很快，两边就见了面，相互叙礼。吕不韦很自然地领着赵正的手，和一群官员一起，往城内而去。
次日，在河东士卒百人的护卫下，蒙骜亲自护送赵正一行从蒲坂乘船过河，直入渭水河口。到渭水驿站后，百余人的队伍分乘数艘驿船直往上游而去。到下一处驿站时，下船换船；如果到了晚餐时间，就在驿站进食，但吃完后回船上休息。驿船昼夜不停，直抵咸阳。
到达灞上后，船在灞口停下，宗正、卫尉、太仆和郎中令都派人前来迎接，宗正用一乘安车将赵姬和赵正领走，卫尉则亲自安排河东卫队的营地，郎中令接走了傧相和一众随从，他们乘船将溯泾水而上；吕不韦一行则由太仆亲自迎接。一百余人只瞬间就被分散。
太仆是为秦王掌管车乘的官员，秦王派太仆来迎接吕不韦相当现在派自己的司机去接人，也算是高礼遇了。吕不韦一行二十来人，是最多的一群，他们继续乘船沿渭水而上，直达咸阳渭桥登岸。在那里，太仆府的人亲自为吕不韦一行办理了驿站的入住手续，二十余人被分散在三四个驿站内，每处驿站里都被安排了一处独立的小院，食宿条件自然没得可抱怨的。当天夜里，少府派人过来与吕不韦等交谈。由于正处于秦王丧礼之期，少府没有赐宴，驿舍里只准备了例行的晚餐，而且没有肉食。
少府的人详细向吕不韦询问了他们一行这些年在邯郸的表现。吕不韦知道对自己一行考察到来了。他非常详细地说明了自己，以及同行中的每一个人在邯郸的行为；与其同住的其他秦商也各自叙述了自己知道的秦商的活动。少府的人表情严肃地将他们的话都进行了详细纪录，直到他们认为再没有什么疑问，才告辞而去。吕不韦问道：“臣等千里归国，为王哀恸，常不自胜，每欲随王而归。惟恐失礼，故而后也！”
少府的人回答道：“傅千里劳顿，护公子归国，王心甚慰。致祭之事，自有奉常、宗正守之，傅勿虑也！惟近日事繁，王及有司或有访者，愿勿远离。”
吕不韦等皆应喏。
这样的事还有其他地方反复地发生，包括赵正，都被要求回忆在邯郸时的经历。当然，询问的人是和蔼的老人，或温柔的仆妇。
赵姬和赵正被宗正府接到一处宫中，他们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进入宫中，早有一群人在那里等候，赵姬和赵正下了车，就被人分别接走了。赵正就算在邯郸时，也没有独自一人住过，至少有母亲相伴。现在他在众人的簇拥下，被强行与母亲分开，他感到害怕，但又不敢显露出来。邯郸城里留下的恐惧在这时突然涌上心头：难道我就要被推出去杀头了吗？
自打赵正记事时，他就被教育说，自己的秦国公子，到赵国为质。如果秦王与赵王发生争执，赵王有可能杀掉质子，也就是自己来泄愤，这时，他一定要显示出公子的气慨，绝不能哭哭啼啼，也不能畏畏缩缩！他要像从外面回家一样，镇定自若地走向死亡。刚开始时，他还有些害怕。但随着大家一遍又一遍地向他灌输这一观念，赵正也认为这就是公子的日常：谁让自己是一名秦公子呢，而且还是一名当质子的秦公子。如果有命回到国内，一个封君是绝对少不了的，很有可能就是太子！不担些惊受些怕，这功名能从天上掉下来吗？
赵正在邯郸的时候，虽然时时担惊受怕，但从来没有一个时刻让他感觉到死亡的威胁；可今天，他明显地觉得自己正在走向死亡！母亲、吕父、傧相、随从们的叮嘱一起涌上他的心头，他感觉到自己作为秦公子的责任，那就是从容地面对死亡。他抬起头，挺直腰，随着众人大步前行。
然而，什么可怕的事情都没有发生。他被带到一处院落中，院落的门上挂着白色的麻布，表示目前正是守丧期。门两边点着火把，将门前的道路照得一闪一闪的。
众人将赵正引上台阶，进了门。门内有四位女人接过赵正，其他人都被关在了院门之外。这四位女人大体与赵姬年龄相仿，体态端庄，和颜悦色。他们领着赵正穿过庭院，走进正堂。为首的女人吩咐道：“侍候沐浴！”两位女人立即退了出去。少时搬来了一只大盘，一只浴桶，里面盛满了热水，热气腾腾。留在房间的两名女人则为赵正解了发，净了衣，扶着赵正站在盘内；又在桶内放入几粒不知道是什么名堂的豆子，用手搅拌着，出了些泡沫；用勺舀水为赵正沐浴。先为赵正洗头，还用密集的栉子为赵正梳理。随后为赵正洗浴全身，将水浇到身上，用手轻轻地揉捏搓擦，那感觉比赵姬要温柔得多！
沐浴毕，两名女人负责清理洗浴用品，两名女人负责为赵正梳妆穿衣。在路途上穿着的衣物已经沾满尘土，混着污水和汗水，全都弃置一旁。内外上下全都换上新衣。但由于是服丧期，所有的衣物都是粗白麻制作。头发也不梳辫子，就任其披散下来，用一条白麻布束着。
堂内打扫干净后，那两名女人又搬来一只几案，上面是粟粥和菜蔬。室内贴身侍候的女人要喂他吃，赵正道：“吾自食。”那四名女人相互看了看，将几案放在赵正面前，服侍着他进了晚餐。
赵正从早上在驿舍进了早餐后，直到目前天黑了都还没有进食，早已饿了，举箸欲食，却问道：“吾母何在？”
为首的女人笑道：“公子年已长，未得与母同居，今自居一殿，但晨夕请安可也。夫人自居于他殿中。”
赵正道：“吾不得与母同眠乎？”
那女人笑道：“公子自居，焉得复与母居！夫人当侍太子！”
赵正又道：“吕父与诸父亦不得同居乎？”
那女人道：“彼外臣，非经召唤未可入也！”
赵正恍然领悟，自今日起，一切生活都将变了样，他已经不能再如往常那样与母亲与诸父嬉戏，他将孤独地与这群和颜悦色的女人一起居住。想到这儿，赵正突然悲从中来，号咷大哭起来。那四名女人吓得伏拜于地，道：“公子何事？”
赵正道：“吾欲与母同眠！”
那些女人耐心地劝解，安慰赵正，告诉他身为贵公子，自然有贵公子的规矩，不可轻易逾越！
赵正哭了一阵，也哭累了，知道毫无效果，也就认命了。加之放任劳累，竟然就这么睡着了。众女人铺好席褥，安置枕衾，将赵正抱到席上。一个女人在旁边侍候，其他人也就各自散去。
次日鸡鸣，那些女人再次来到堂中，唤醒赵正，让他去母亲殿中请安！赵正听说能见到母亲，急急起床，梳洗一过，由四名女人送出门外。门外早有侍卫等候。他们带着赵正，东拐西绕，不知走了多远，来到一座院落前。为首的上前禀报道：”公子正请夫人安！“
院门打开，走出两名女人，将赵正引进去，进入正堂。现在天还没有亮，殿中打着火把，但依然很暗。赵正上了堂，果然见母亲也全身服丧，坐在堂前。赵正叫声”母亲“，猛扑过去，抱住赵姬的头，大哭起来。哭声尚未大起，就听得耳旁一个生冷的声音道：”公子正退下请安！“声音低沉而富有压力，带着明显的威胁。赵正心头一惊，立即止住哭声。就见两个女人上来，一边一个搀住赵正，将他从赵姬的怀中拉走，到门边停下。赵正绝望地望向母亲，见赵姬一动不动，也没有什么话。然后就听到一个女人道：”公子正请安！“
赵正知道这是一股自己无力抵抗的力量，他和他的母亲都已经被这股力量所支配、所左右，他必须服从这股力量的支配，否则它会像那恐怖的赵国一样，毫不留情地将自己杀掉。他只得伏拜于地，就听得那个女人道：”一拜！再拜！三拜！礼成！夫人赐食！“
一名女人从堂上的一只几案上取过一只小食盒，里面不知道装着什么。赵正身边的两个女人领着赵正下了堂，开门，将赵正交到侍卫手中，同时把那只食盒也交给侍卫，道：”夫人赐食！“侍卫带着赵正，又一次东拐西绕，回到他自己的殿中，将赵正交给那四名女人，还将食盒也交了进去，声言是夫人赐食。那四个女人欢天喜地地将赵正领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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