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公主，三岁！

“十九公主，十九公主……快醒醒啊，您可千万别吓保傅。”

        一个中年仕女惊慌地扑在小塌上，掀开被角往被窝里一看，顿时吓得满头是汗，慌忙将躺在床上的小小娘子抱入怀中细细查看。

        小娘子面色惨白，嘴唇青紫，牙关紧闭，看这模样难道是……

        “阿石夫人，奴婢知罪，十九公主用过午膳后确实是奴婢哄睡的，那时候，十九公主明明还好好的。”

        一个身穿鹅黄色齐胸襦裙的小宫女跪在床脚，见此情形，吓得浑身发抖。

        “阿石夫人，药，药来了……”

        另一个穿着淡绿色相同制式宫装的小宫女加紧步伐跑上前来，急急忙忙递上药碗，由于惊慌过度，差点将药汁洒出去。

        阿石夫人嫌她莽撞，不过并没有多说什么，眼前最要紧的是救治小公主。

        阿石夫人一手拿住药勺，另一只手麻利地将怀中小娘子耷拉着的脑袋往上一托，顺势将药水喂入她口中。

        “哇——咳咳咳——”

        李明达一个激灵，将嘴里的药汁全喷出来。

        “苦，苦，苦啊！”

        李明达伸直了舌头，一股浓郁的苦味直冲鼻腔，接着从舌根蔓延到胃中。

        李明达将两条小腿用力一蹬，从阿石夫人怀中跃到小塌上，抓住脖子，站起身来，在凌乱的被窝里一顿跺脚。

        “橡碗子，把这立政殿里所有门窗统统都给打开！”

        面前一老带着两小，三人在小塌前一字排开，惊得目瞪口呆：尚药局这药可真是神药呀，这才一口下去就让体弱多病的十九公主活蹦乱跳了起来！

        李明达可不知道那么多，莫名其妙被灌了一口苦药，苦得连舌头都要吐出来了，继续没好气地吩咐橡碗子去打开门窗。

        可面前这三人就像打了桩，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终于，阿石夫人发话了：“公主啊，这里是安仁殿，是您的寝殿。那立政殿可是圣人和皇后的寝宫，橡碗子如何去开得。”

        橡碗子委屈巴巴地站在床头，听见阿石夫人为她解围，连忙点点头。

        什么？这里竟然不是立政殿！

        李明达拍拍脑子。

        这就奇怪了，难道是记忆出现混乱？

        她可是从小就被爹爹亲自抚养的，她应该是和爹爹一起住在立政殿里才对。

        难道……

        李明达低头一看，两腿一软，“啪嗒”一下跌坐在床头锦缎百花隐囊上。

        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在做什么？

        她的手变小了，胳膊和腿也变小了，还有一双粉嫩嫩的脚丫子，肉嘟嘟，软萌萌，动起来还有点儿不大听使唤。

        这不就是个三岁大的奶娃娃！

        不对，她她明明已经十二岁了呀。

        可眼前这副身体，无论怎么看，都是个半大点儿的奶团子。

        “没事没事，我们小公主呀定是睡迷糊了，让保傅抱出殿去走走，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好不好？”

        阿石夫人毕竟年长，见过的世面也多，耐心地安抚起小孩子来，可心中却感叹：这孩子兴许是想念父母了，要不然怎么会把安仁殿当成立政殿。

        阿石夫人是李明达的乳母，李明达从小跟着她，按理说对她相当熟悉，可眼前的阿石夫人无论容貌还是身材都年轻了十岁。

        没错了，她重新回到了三岁那年。

        李明达生疏得摆弄着自己的小胳膊小腿儿。

        突然，脑子里【叮】一声。

        “你是谁？”

        “大唐建设指南。”脑子里一个声音回答了她。

        “那我是谁？”

        “李明达。”

        是了，她确实是李明达没错，是当今圣人的十九皇女。

        至于当今圣人，就是远近闻名的大唐的战神，开创“贞观之治”的千古明君李二陛下！

        记忆翻涌而出，像走马灯一样穿过李明达脑海：

        贞观十年，阿娘薨逝，从此之后所有事情都变了，大哥变得乖张忤逆，最后抑郁而死，四哥夺嫡失败被贬千里之外，五姐受了刺激，不日便一命呜呼……

        再后来，有一天她突然病倒了，她很想念阿爹，很想再见阿爹一面，可那时候阿爹御驾亲征去了辽东，正在和高句丽打得激烈。

        她病得很重，一个人躺在立政殿的西暖阁中，身边的保傅和侍女都不知哪儿去了。

        一点残灯如豆，暖阁里昏暗无比。

        床头一盏兽头香炉吞云吐雾，就是这致命的烟雾，燃烧的香料里混入了致敏的药物。

        她原本就有气疾，这时候又还病着，哪里受得了这种味道，渐渐地，烟气弥漫了整个屋子，她只觉得胸口闷得厉害，力气一点点流失，最后连呼吸的力气也没有了……

        然后……她就被一阵突如其来苦味刺激。

        醒来的时候，就是在阿石夫人怀里了。

        “我怎么会在这里？怎么还变小了？”

        【叮】又是一声。

        【李明达，于贞观二十年被人窜谋杀害于立政殿，享年十二岁，魂魄与天外灵光相撞，获得《大唐建设指南》一本，重新回到贞观十年。】

        贞观十年，她就是三岁。

        原来是这样！

        “保傅，兕子做了个好奇怪的梦。”

        明达张开双臂，跌跌撞撞扑进阿石夫人的怀中。

        “兕子好害怕。”

        为了不引起怀疑，明达只好撒撒娇将刚才的事糊弄过去。

        “不怕不怕，有阿石在呢，小公主什么也不用怕。”

        阿石夫人抱住明达，只道是孩子被梦给魇住了，这年头小娃娃就是容易撞着不干不净的东西，赶明得请几个法师来诵诵经。

        阿石夫人还不放心，将明达抱起来左看右看，这小娃娃面色渐渐变得红润，口齿也很清晰，看来她的身体已经有所好转。

        阿石夫人欣慰地在明达玉团儿般的脸蛋上撮了一口。

        这粉雕玉琢的奶团子，怎么看怎么让人喜欢，要不怎么说当今圣人有这么多儿女，唯独就宠爱这个小闺女呢。

        不过，这个十九公主虽然什么都好，可是自打娘胎出来就见的体弱多病，如今都快三岁了，天天还能将药汤当饭吃，尚药局的御医们来了一批又一批，总也不见好。

        为着这个缘故，圣人和皇后还给她起了个叫“兕子”的乳名，就是希望她能变得像犀牛一样强壮有力。

        “阿弥陀佛，菩萨保佑，十九公主没事就好，今后也要健健康康长大。”

        见明达转危为安，阿石夫人心情大好，三下五除二将她穿戴整齐，抱到外堂。

        阿石夫人端了碗蔗浆菰米粥来，一口一口喂喂明达吃，橡碗子在一旁说笑哄着明达吃，葡萄儿在另一旁打着蒲扇，笑盈盈地看着明达吃。

        明达舒展了一下还没怎么适应的小身体，张开小嘴包了一大口蔗浆菰米粥。

        甘蔗的清甜包裹着菰米的清香，丝丝爽滑，入口即化。

        好吃！

        啊——明达努力昂着头，将嘴巴张得老大，示意可以继续投喂。

        十九公主主动要求进食，三年来还是头一遭！

        阿石夫人又惊又喜，激动地连喂两口，心中默念阿弥陀佛。小公主一觉醒来，面色红润，胃口大开，这莫不是老天开了眼！

        吃完一碗米粥，明达拍拍圆鼓鼓的小肚子，满足地打了个嗝。

        橡碗子打来一盆温水，葡萄儿绞干锦帕给明达擦手。

        这两个丫头现在都只有十岁。

        穿鹅黄色宫衣的就是橡碗子，她一直都是个清秀孩子，从小到大几乎看不出什么变化。

        穿绿衣的是葡萄儿，这小丫头这时候还黑黑胖胖，谁能想到多年之后竟然会出落成袅娜多姿的美人呢。

        门外突然响起一串急促的脚步声。

        小侍卫福寿果神色慌乱，跌跌撞撞跑进大殿，往殿中一跪，哭道：“阿石夫人，立政殿那边传来消息，皇后……”

        阿石夫人一怔，伸手止住福寿果。

        大殿里就这么安静下来，也没有人敢说话。

        李明达拉住橡碗子的袖口，轻轻问：“现在是几月？”

        “回公主，已经六月了。”

        豆大的泪珠从李明达的眼框里啪嗒啪嗒地翻涌了出来。

        ……

        天色渐暗，宫灯升起。

        安仁殿如同往常一般忙碌，阿石夫人给明达洗了澡，哄上床睡了。

        明达睡不着，隔着琥珀色的帘帐，能听见阿石夫人她们在小声地说话。

        “圣人说了，十九公主还是个小孩子，不懂这些，大家记得千万不可提及此事啊。”

        “若是公主睡醒之后要找她阿娘呢？”

        “就说皇后出远门啦，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了。”

        “公主会相信吗？”

        “哎，小孩子不记事，等她长大了自然就懂了。”

        ……

        明达听了一会儿，眼皮就沉沉地耷了下来，小孩子本来就容易困，这副小身体可是支撑不了多长时间。

        迷迷糊糊中，大殿外传来一声：“圣人至！”

        安仁殿中立即响起细碎的声音，阿石夫人她们急忙起身，在门内恭候。

        李二陛下已经换上了一身白恰，这个大唐帝国的最高统治者如今还不满四十岁，两鬓却已有了些许白发。

        李二陛下早年时南征北战习惯了，如今走哪儿都是龙行虎步，步步生风。

        他放慢脚步，来到明达的小榻前，见女儿脸颊上湿漉漉的，便用袖子轻轻擦了擦。

        “兕子还没睡着啊？”

        明达轻轻“嗯”了一声。

        “从今天起跟爹爹住一起好不好？”

        李二陛下说话的声音很轻，不过，他显然不需要明达回应。

        阿石夫人带着橡碗子和葡萄儿按照李二陛下的指示开始收拾东西。

        李二陛下用珍珠锦被将明达包了，抱起来抬脚就往外走。

        安仁殿外，停着一架金色步辇。

        李二陛下登上步辇，用衣服将小女儿裹好，安放在身前。

        步辇起驾，阿石夫人、橡碗子、葡萄儿以及福寿果等人拿着明达的东西，紧随其后。

        天上一轮皎月，照得大地分外清明。

        李二陛下抬头看看月亮，低头看看怀中玲珑剔透的小女儿，她的鼻子和嘴巴像她娘亲，眼睛和额头像他。

        李二陛下想起她刚出生那会儿，红彤彤，皱巴巴，小得只有巴掌大，总让人担心养不活，这两年来吃了这么多汤药，几乎泡在药罐里了。

        李二陛下之前就打算夫妻两人亲自带她，不过皇帝亲自养育公主这件事，自古也从未有过，朝臣为此争得不可开交，大大小小的意见提了一堆。

        虽然这只是李二陛下的家事，可李二陛下是谁呀，是励志要从一个打败天下无敌手的天策上将变成一代从谏如流的仁君。

        李二陛下这中虚心纳谏的态度导致贞观朝的传统艺能就是不停地“进谏”，然后等着皇帝陛下“纳谏”。所以关于养孩子这事就这么被暂时搁置了起来。

        但可今时不同往日。

        李二陛下主意已定，就算是魏征上表也无济于事。

        晚风吹得呼呼作响，扯得墙头的白幡如泣如诉，巍峨的城墙如同巨人般耸立着，挡住了月光，只落下一片黑乎乎的影子。

        明达害怕，一头钻进李二陛下怀里，只露出两只眼睛。

        李二陛下的胳膊又粗又壮，一双大手却软软的，明达靠在李二陛下宽阔的胸口，那里让人很安全，如此一来，便觉得没那么害怕了。

        立政殿中也挂满了白幡，好多东西都披上了白布。

        李二陛下没有将明达带入正殿，先暂时安置在别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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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月，刚刚入冬，母亲葬礼已毕，灵柩入了昭陵元宫，立政殿便撤去了白幡。

        明达从别院正式搬入了西暖阁，一同搬进来的还有九哥李治，他就住在隔壁东暖阁。

        晋王李治今年九岁，是个仁儒孝顺的孩子。

        他在阿娘的葬礼上哭得死去活来，这段时间以来，只要一提起母亲他便开始哭泣，这一番折腾下来整个人都消瘦了一圈，李二陛下格外心疼，常跟着他一起哭。

        李二陛下无论是做皇帝还是做奶爸，都是一样兢兢业业，尽职尽责！

        大臣每天看着繁忙的皇帝，十分好奇他们敬仰的李二陛下是如何做到百忙之中还能抽出时间亲自照顾一双年幼的儿女？

        那帮大臣闲来无事，午间廊下会餐时就开始兴致勃勃地打听大唐皇帝的一天。

        所以，身为奶爸的李二陛下的一天，到底是怎样度过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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