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小豆丁”也是人才

关于在太极宫里建立小学堂的事情，明达已经计划了很久。

        宫里的弘文馆只招收符合年龄的皇子和贵勋子弟，而她们这些公主以及年纪小一些的孩子平日全由各房里保傅夫人负责教养。

        且不说每位保傅夫人的出生背景和教学水平参差不齐，就是明达他们每个孩子的秉□□好都不同，想学的东西自然也不同。

        李二陛下曾说“君子用人如器，各取所长”，孔夫子也说“因材施教”。明达计划创建的这个小学堂就是个因材施教的地方。

        可光靠明达一个人可不行，俗话说“众人拾柴火焰高”，明达今日趁着大家都在，将这个想法说出来，就是想听听众人的意见。

        “好啊，牛鼻子们有国子学和太学，我们有小学！兕子，你说的那个小学堂能教乐律吗？能不能请一个会讲故事的司教来给大家讲民间杂闻逸录什么的，我就爱听这个，可惜保傅们老在我耳边讲道德文章，我可不爱听了。”

        高阳眼睛亮了起来，兴奋地噼里啪啦像倒豆子般发出一连串疑问。

        明达暂时还无法回答她，转头询问城阳的意见。

        “关键问题是爹爹会不会同意，若是爹爹同意就好办了。不过，就算是爹爹同意我们办，朝中大臣们也不一定会同意，何况宫中已经有了弘文馆。”

        这个问题明达也想到了。

        李二陛下当年还是秦王的时候就曾干过这种事，想当年秦王府“十八学士登瀛洲”的光荣事迹至今依旧历历在目，李二陛下不可能不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轻则引发大臣们互相猜忌，重则导致群臣拉帮结派地站队。

        这件事最好不要让李二陛下出头，否则容易被大臣们误解成是一种人才储备机构。所以，小学堂由明达她们这群整天看起来“无所事事”的小公主来牵头最合适不过。

        当然，这其实也可以看做一种变相的人才储备机构，只不过储备的人才正是他们这群人畜无害、天真烂漫的“小豆丁”！

        不过，小学堂的真实意图只有明达才知道。

        李治已经在弘文馆上学，建立小学堂对他影响不大，因此他也不大关心此事，全当妹妹们无聊了，想找个借口聚在一起玩闹。

        倒是魏叔玉，他提出如果想要建立小学堂，无论如何都需要得到李二陛下的支持，只有这样才能撬动宫里各处的优质资源。

        魏叔玉这话也很在理，整个皇城上到三省六部九寺五监，下至大内三省各局，哪一个不是人精荟萃。小学堂虽然在别人眼里可能是一群公主们闹着玩，却也不能任人糊弄。

        明达听罢，不由朝魏叔玉多看了两眼。

        好小子，不愧是魏征的儿子。上一世明达除了知道他是李治的伴读以外，几乎没有留下别的印象，今日一见，没想到魏叔玉小小年纪也是个有见识的人。

        糯米团子老早就把小手举得高高，急着要表达自己的意见，好不容易等到诸位姐姐们都没讲话了，于是趁机插了个空，拉住明达的袖子，咿咿呀呀。

        不过明达这回听清楚了，牛牛确实说得是“踩水水”。

        明达揉揉她软软的小鬏鬏：“放心吧牛牛，十九姐答应过你的事，一定会实现。”

        糯米团子放心了，继续专心啃她的蜜枣核。

        李欣乖乖站在一旁，愁眉不展，一声不吭地低头摆弄两只小手。

        “欣儿，如果小学堂成立了的话，你到时候可一定要来呀！”

        “真的吗！我，我也能来玩？”

        李欣展开眉宇，一时间又惊喜又担忧：“可是……可是……”

        “放心，到时候肯定不止你一个郎君。”

        明达知道这个大侄儿在担忧什么，他年龄还小，暂不能进入弘文馆，平常在宫里也没个玩伴，如果能进小学堂和明达她们作伴也是很好的。

        让李欣加入小学堂也不是什么难事，根据《礼记内则》的标准“七年，男女不同席，不共食。”也就是说，只要是男女不满七岁，在一起学习、吃饭、甚至坐一张席子上都是没问题的。

        何况，让李欣加入是建立小学堂至关重要的一步！

        ——————————————————

        整个夏天，明达都在筹划小学堂的相关事宜。

        每日送走李治和李二陛下后，明达便遣福寿果、橡碗子、葡萄儿到各处收集信息，亲戚家的小孩，王公贵族的子弟，每个人的性别、年龄、爱好、住址、家庭情况都要仔细统计上。

        磨刀不误砍柴工，收集完善资料是筹备阶段十分重要的一环。

        福寿果今年十二岁，加上橡碗子和葡萄儿这两个十岁的小娘子，三个人用半个月时间到皇宫各处去收集整理资料，应该没有问题。

        福寿果他们第一次接到这么古怪的任务，又好奇又兴奋，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

        翌日午后，李二陛下和明达大手牵小手，一起回到立政殿。

        李二陛下今日要教明达练习“飞白”。

        说起飞白书，就不得不说到李二陛下的偶像——王羲之。

        李二陛下起居室的大屏风上挂的就是王羲之的《兰亭序》，据说为了得到这幅右军真迹，李二陛下甚至使用了一点点儿非常手段，如今还成了一段街头坊间的传奇。

        李二陛下按着王羲之的飞白描摹，明达就按着李二陛下的飞白描摹，久而久之，明达写的飞白看起来也就像那么回事。

        每当宰相们来立政殿议事的时候，李二陛下都要给他们秀一秀明达的书法作品。

        那帮老头儿也很给李二陛下面子，抖着花白的胡须，争相赞许：“晋阳公主写的飞白简直和陛下一模一样，老臣们都分不出来了！”

        李二陛下听了很是受用。

        明达听了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啊喂，老头儿们，她已经故意写得很稚嫩了，夸人也要有个度，说点儿什么进步很大之类的还能接受，直接‘分不出来’就很夸张了。

        不过，关于晋阳公主“早慧”这件事，这在宫中早就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否则李二陛下也不会给她起“明达”这么个名字。

        所谓“明达”其实是来自于一种佛家用语，在阿罗汉叫三明，在佛则叫做三达，象征智慧，对世事了悟通达。

        总之，众所周知，明达很“明达”，再说若没这股聪明劲儿，怎么能创建小学堂呢？

        “小学堂创建计划”按部就班地进行着，魏叔玉这小子也时常过来帮忙。

        “公主，有没有想过以后小学堂设置在什么地方？”

        魏叔玉盘腿坐端在上苑太液池畔的青石上，将小身板挺得笔直。微风扶起如瀑布般的垂柳，枝条的影子落在他肩头，围出一圈圈亮晶晶的光斑。

        他今日穿的是一件袴褶，戴着豹口护肩甲，窄袖口也用鹿皮鹤纹样的护腕勒住，显然是刚和李治打完马球回来。

        “最好是能找个独立的大殿。靠近上苑的地方景色美，地方宽，大家也玩闹得开，可上苑里只有延嘉殿和昭庆殿还空着，只可惜离后宫太近，离弘文馆太远。”

        按照明达的想法，小学堂的常用教学地点最好能在大臣们下朝的路上，而且离弘文馆越近越好，方便大家取用里面的书籍。

        要知道弘文馆可是坐拥馆藏书籍二十余万卷啊！这么宝贵的资源不用白不用。

        “微臣近日路过大吉殿的时候，见里面还有闲置的屋舍，若是打扫出来足够学堂所用。”

        魏叔玉掰着手指头，一本正经道来：“第二，大吉殿往北可达上苑，往南就是弘文馆、门下省以及翰林院。最后一点，也是最关键的，大吉殿紧挨立政殿，当中还有大吉门相通，公主不仅上下学方便，也免去了陛下的担心。”

        明达认真听他讲完，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人一板一眼起来跟他老爹魏征简直一模一样。真是一、二、三、四，有条不紊；四、三、二、一，头头是道。一番陈述下来，让人连反驳的余地都没有。

        说起魏征，明达对这小老头儿的印象可是非常深刻的。

        李二陛下几乎每天下午都会找大臣到立政殿中议事，明达有空就坐在李二陛下旁边练习书法，所以见识过好几次魏征犯颜直谏，惹得龙颜大怒的场景。

        每次李二陛下发怒，其余臣子都会被吓得瑟瑟发抖，不敢多言，唯有魏征挺胸抬头，有理必争，寸步不让，一点儿都不给李二陛下面子。

        明达每次遇见剑拔弩张的情景，都忍不住出来卖个萌，缓解一下气氛，劝说一下自己那位脾气火爆的皇帝老爹。

        魏叔玉见明达发笑，以为自己有什么地方没说对，连忙问：“不知公主意下如何？若有思虑不周的地方，还望见谅。”

        明达摆摆手，笑道：“我觉得很好，难为你费心帮我们找到这么个好地方。”说着又递了张锦帕过去：“你也别急，先揩揩汗。”

        魏叔玉刚才玩了马球，身上的披甲还没来得及卸下，一时间也没察觉汗水顺着脸颊滴了下来，大约是这午后明晃晃的太阳的缘故，能将人晒得人晕乎乎。

        魏叔玉深深吸了口气，小心翼翼接过锦帕，一时局促：“公，公主说哪里话，我平日下了学顺路，顺路找着的，也不曾费心。”

        说罢便转身擦汗去了。

        话说回来，魏叔玉说的那个大吉殿其实就在立政殿旁边，是李二陛下用来堆放旧书和杂物的地方。明达是灯下黑，找来找去竟然把这么个现成的好地方给漏掉了。

        办学地点既然已经确定，福寿果他们也完成了生员统计，剩下的问题就是如何才能让李二陛下和大臣们同意创办小学堂。

        若是直接和李二陛下说，李二陛下不一定听得明白，十成都会认为是小孩子们想要闹着玩，最多划一块地方给明达他们兀自玩闹，过阵子也就忘了。

        虽然就是想将大家聚在一起玩，可明达对“玩”这件事也是极其认真的。如何才能让李二陛下感受到自己的心意呢？

        要不然就像大臣一样，以公主的身份写一份奏章上去？

        不好！

        再早慧的孩子也是孩子，明达光是提出创办小学堂这一个想法，已经快被兄弟姐妹们吹成神乎其神的“神童”了。她现在才三岁，这个年纪不可能识得那么多字，更不能写奏章。

        那怎么办才好？

        明达觉得有些累了，放下笔准备片刻，要知道平日时不时就来个装傻卖萌也是很辛苦的呀。忽然灵光一闪，明达起身握住笔饱饱得沾上了墨汁……

        晚上，李二陛下忙完工作，习惯性地靠在龙凤凭几上望向屏风。

        李二陛下平日喜欢将一些名言警句和没完成的工作统统都贴在屏风上，这样随时都能提醒自己还有哪些事情没做好。

        今日李二陛下抬起头，却在屏风上看到了五张简笔画。

        “这些都是你画的？”

        明达抱着老大个宝相花隐囊挨着李二陛下乖乖坐下。

        “是兕子画的。”

        李二陛下捻着胡须，饶有兴趣地欣赏。

        歪歪扭扭的线条虽然简单稚嫩，也不乏率真活泼，最关键是通过短短五张画，李二陛下就已经看懂了整个小学堂计划。

        “你是说，你们想在隔壁大吉殿里办学？”

        “爹爹真厉害！什么都瞒不过爹爹。老房子、魏老头和舅舅都说爹爹见微知著，明察秋毫，每次都能一针见血得指出问题的关键。”

        “哼，是哪个羊鼻公教你那么多的词儿啊！”

        “哪里还用别人教，天下人都知道爹爹武能上马定江山，文能执笔安天下，雄才大略，气吞山河，勤政爱民，从谏如流……”

        “咳咳，够了够了。”

        李二陛下咳嗽两声，心里美滋滋的，竟然还有一点儿不好意思。

        “嗯，画的不错，可你画的这个小人儿是谁呀？”

        李二陛下指着一处问。

        明达抱着隐囊滚到李二陛下身边，朝上瞅了一眼。

        “是小魏子呀。”

        “小魏子是谁？”

        “魏叔玉呀。”

        李二陛下重新靠回凭几，捻着胡须，笑得意味深长：“喔——原来是他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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