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武媚的菜鸟时期

武媚正挽着袖子从井里打水，拇指粗的麻绳绷得笔直，可见水桶的分量不小。

        按理说她一个五品才人，这种挑水的粗笨活儿再怎么也轮不到她才对，可偏偏武媚大中午得顶着个太阳，独自在此干活。

        也许是因为打马球那会儿出了阵风头，也许是因为擅自接近了李治……

        总之，她进宫一年多以来肉眼可见地得罪了不少人。

        武媚见进来的人原来是晋阳小公主，微微松了口气。

        “这时辰头上太阳又大又毒，小公主不在大殿里避暑，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当心陛下找不着你，到那时候，立政殿上下可又不得安宁了。”

        武媚满肚子的不服气，可又不敢撒在明达身上，这话说起来便多了几分委屈。

        “你不担心你自己，倒担心起我来了。”明达嗔笑。

        武媚双颊晒得通红，挽起袖子揩了把汗：“您是公主，不知道我们这些人的苦楚。您若是好了，我们自然也跟着好了。”

        这宫里能这样和皇子公主说话的人，怕也只有她了。

        上一世的她也是这样，也许正是因为这种张扬又直率的性子，才会深深吸引住了李治。

        明达也不理她，坐在阴凉处看她打水。

        武媚手脚麻利，很快就打满两大缸水。

        她今年也不过十五岁，脸若银盆，肤如凝脂，生得光彩照人。

        时值正午，头顶的太阳毒辣，脸上一排排汗珠子在太阳光下光粼粼的。她松松挽着发髻，一身粗布素服反倒衬得她更加明艳，难怪李二陛下会的赐一个“媚”字给她。

        “他们让你打多少水才肯罢休？”

        武媚没好气得指着院落一角：“喏，那么多。”

        那里整整齐齐放了一排水缸，数来有十来个。

        “那么多，你可要干到太阳下山去了。”

        “那可不是。”武媚埋怨着：“所以说，小公主别打扰奴干活，您到其他地方玩去吧。”

        这大太阳的，明达可不想到处跑，万一像武媚说的那样中暑了可不得了。

        明达让武媚打了一盆水，坐在门槛上，脱了鞋袜泡水玩。

        “你们一起入宫的那一批才人有好些个吧，怎么不叫她们来帮你？”

        “公主说笑了，她们不待见我。再说，就连公主不也是不待见我的么？”

        武媚这一句反问倒把明达逗乐了。

        “那你说说，我怎么就不待见你了？”

        武媚停下手中的活计，肃穆道：“公主刚才在外面晃了一圈，见是我在里面，这才进来的。那时候公主可不是这般笑盈盈，我见公主脸上有怒气。”

        “喔，是么，你倒瞧得仔细。”

        武媚放下水桶，扶着辘轳，自嘲似得笑道：“我不过是个小小的才人，连大殿都进不得，也不知道哪里得罪了贵主。”

        “你瞧瞧你这人怎么这样，你道是哪里得罪了我？”

        武媚侧着头，略微思索：“我哪里又知道了，只不过嘛，公主今日进来怕不是故意来瞧奴婢出丑的吧。”

        “是，也不是。”

        武媚垂下头，怔了一会儿，也没再说话，接着挽麻绳去了。

        明达懒懒地躺在门槛上，翘着脚，用芭蕉叶打着扇，想起一件事来：“你不是和徐才人玩得挺好么，连她也不帮你。”

        武媚抬起眉梢：“又不是每件事都能帮的，对了，公主怎么知道我和徐姐姐玩得好？”

        明达笑而不答，只道：“我想请徐姐姐来小学堂和我们一起读书，可是这么久过去了，她也没回个话，也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武媚笑道：“公主这下可问对人了，徐姐姐学识渊博，五岁通诗书，八岁擅写文章，怎么可能和你们一起念书？我看呐，她教你们念书还差不多。”

        明达猛一拍脑门，直呼：“错了，是错了，应该请她来小学堂教书才对！”

        说罢，一个翻身从门槛上跳下来，决定先回大吉殿准备准备，既然要聘请司教，可不能怠慢，要像薛婕妤和长乐公主一样，束脩六礼是一样也不能少的。

        明达跑得急，却听见武媚在身后急急忙忙喊道：“公主，鞋子不要啦，袜子也不要啦。”

        明达一时高兴，连鞋袜都忘了穿，踩了满脚泥灰。

        武媚提着明达的鞋袜跟了上来，又打了水将明达冲洗干净。

        明达扶着她的肩膀穿好鞋袜，忽然道：“你也来小学堂吧，你会什么就教些什么。”

        武媚蓦地一愣，转瞬间淡淡笑道：“我的才华比不上徐姐姐，也不知道能教你们什么，等到哪一天我也能教学问的时候，再来小学堂吧。”

        “那可说定了，等你想好了你来找我。”

        武媚站起身来，微微叹了口气：“其实你用不着这样帮我，我一定会想到法子重新回到大殿的。”

        这话明达相信，挥手告别武媚，回小学堂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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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些时候，明达将徐惠的事情同李二陛下说了。徐惠不过是在李二陛下后宫里干活的低阶才人，就算直接要到小学堂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李二陛下勾了勾明达的小鼻子，佯装生气：“你这是跟谁学的，才多大点儿年纪就知道要人了。”

        明达蹭蹭鼻涕，笑道：“爹爹开科考以取天下人才为国家所用，曾经见进士们络绎不绝步入宫门，就说‘天下英雄入吾彀中矣’。我年纪小，也瞧不见天下人，就瞧着徐才人是个人才，所以才问爹爹要人的。”

        “哼，今日要去一个，明儿又要去一个，用不了多久爹爹这里就没人咯。”

        明达真心佩服李二陛下的英明神武，他是怎么知道除了徐惠，明达还想要另外一人的？

        明达抱住李二陛下的胳膊摇了半天，李二陛下便欣然同意了，说只要徐惠自己没什么意见，他这边就让尚宫局的人将徐惠的名录转入小学堂。

        明达开心极了，放下李二陛下的胳膊，准备下一次要人的时候摇另一只。

        李二陛下对徐惠这人颇有印象，对她的才气也很欣赏，当时选她入宫的时候就是因为她的才华。正所谓人尽其才、物尽其用，在李二陛下看来让她到小学堂里去施展才华也算是安置得当。

        然而，最近令李二陛下倍感惆怅的却另有其人。

        不久之前，太常寺里有一个乐僮，长得十分清秀标志，也不知怎么的就被太子看见了，不仅夸他技艺精湛，还带回了东宫。

        其实东宫添个乐倌倒也无所谓，问题是这个乐倌深得太子喜欢，太子将其赐名为“称心”。

        称心如意的称心。

        李二陛下今早将东宫属官统统训斥了一顿，骂他们无法劝谏太子，训累了，晚上回殿就摸着明达的脑袋，自顾自地哀叹：“你说你大哥喜欢的不是宦官就是优伶，我给他千方百计请来这么多大儒，他怎么一个也不肯听？”

        明达吐吐舌头，这件事她可不敢随意造次，万一哪天李二陛下知道太子不仅将称心带回东宫，还准许他出入寝宫，甚至与太子同吃同住，那还不把称心逮来砍了。

        趁着事情还未完全发酵，明达决定到东宫去看看情况。

        先不说太子大哥私底下的生活作风如何，太子对明达是很好的，就冲这一点，明达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陷入无法自拔的地步。

        明达先去东宫丽正殿看望太子妃苏氏以及她的小宝宝李厥。

        苏氏一提到称心，气不打一处来，说宫中向来多流言蜚语，指不定是那些小倌儿们见着称心攀上了东宫的高枝，便嫉妒地乱嚼舌头根！

        即便是流言，却也不能不管不顾。

        称心能凭一己之力让东宫暗潮涌动，也绝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乐倌。

        明达说想见见这位乐倌，听听他弹的曲儿是不是那么勾魂摄魄。

        没过一会儿，称心便在宫人的带领下缓缓步入丽正殿。

        称心一身素白圆袍，头戴黑色软脚幞头，环手抱着一把曲项琵琶，施施然上前行礼。

        好一个俊朗飘逸的美少年！

        称心向前福身，接着捧上一个本子，宫人接过来递给苏氏，苏氏又递给明达。

        是一本曲谱。

        明达并未翻看，只将曲谱放在案前，笑道：“你既然叫做称心，想必能通人心思，那就请你分别为太子妃和我选个曲子演奏吧。”

        称心不慌不忙，抱着琵琶入座，略微思索，左手轻抬，徐徐挑动琴弦。

        嘈嘈切切如百鸟齐飞，奇妙自然，时而轻拢慢捻，时而转轴拨弦，乐声高昂，却给人以缠缠绵绵之感，甚觉回味无穷。

        称心选的是一曲《凤求凰》。

        苏氏脸色和悦了许多，待称心弹奏完毕，赏了他一个薰陆香囊。

        称心欣然接过，转头看看明达，欢快地拨起了琴弦，是一首乐府《敕勒歌》，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一曲奏完，明达拍手道：“曲声爽朗，气韵开阔，你这称心果然称心。”

        乐师不但要技艺高超，还应当根据不同的人演奏不同的曲儿，最重要的是没有靡靡之态。

        大唐建国已有二十余年，李二陛下励精图治才终于有了“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治世气象。日子过好了，大家就开始挂念着玩乐，因此最近宫廷多喜玉树□□似的软香浓玉。

        李二陛下对此深恶痛绝，最恨那些油头粉面的娘倌儿们，于是亲自组织太常寺里的一帮人谱写了一曲气势雄伟的《秦王破阵乐》，以正视听！

        “大嫂子，我瞧这个称心挺好，小学堂正缺一个乐曲司教，不知东宫能否忍痛割爱，将称心让与小学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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