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用完餐之后，于有声收拾餐桌及其茶几上的零碎垃圾，屋外忽然传来阵阵因推门而发出的钢铁摩擦的刺耳声，她搁下剩余的垃圾，开门察看发出动静的源头。

        刚跨出玄关门外不远，一位中年男人站在院中央，直勾勾盯着于有声，过不久男人眼神开始缓和，决定再次细细的打量她，随后朝她微微点头，嘴角含着不曾有过的笑容。

        于有声勾唇假笑，向中年男人以示作回礼，她还未来得及和那位中年男人说上话，就生生被万物截去了：“老烨，你怎么亲自跑过来？”

        万物在书房整理昨晚写的工作报告，又打电话给前台，让前台把今天所有预约往后推迟一天，因此在书房耽搁了些时间。

        “我这不也没事嘛”，叫老烨的中年男人，他两手提满装水果的塑料袋，忙递给万物接着说：“家里来客人啦”

        万物接过递来装满两小袋的各色水果，从鼻里“嗯”了声，向老烨道了声谢。

        他轻侧身体，向老烨介绍身后人的身份：“于有声……我姐姐的朋友”，于有声是他“姐姐”这两个字，万物实在是没法说出口，他们之间的关系又算不上朋友，他只好以姐姐的朋友作为最好的措辞来此掩盖。

        于有声站在原地没有挪步的动向，打了声招呼：“叔叔，你好”

        “好好好……水果摊我还让人守着，就不打扰你们”，天气渐凉，水果的生意也逐渐没了夏日时的盛况，虽然秋冬不是旺季，但营业额也算是看过得去，老烨除了周一至周五卖卖水果，其余时间他都拿来休息，现在是工作期间他自然不能浪费时间去和万物及其万物姐姐的朋友寒暄，他得好好赚钱。

        “老烨，你以后别再上门送水果，我自己会到店里去取”，老烨是万物在成都唯一一个既熟悉又能说上话的朋友，虽然他们俩年龄相差太大，但无任何的交流障碍。

        “哎，生活不易，谁又想平白无故的辛苦自己呢，走了啊，走了，水果摊我还让人帮我守着呢”，老烨记性不好，话总要反复说，话毕，他招着手晃着脑袋，推开院子的铁门，拐个弯，渐行渐远。

        经过突如其来的客人来访，时间便过了大半，于有声回客厅继续像个没事人逐个进行打扫卫生。

        今天的天倒是比昨天要好了很多，东边的天像幅定格在此的油画，橙黄交织中带有浅浅的紫红，再往前看，高挂的月亮还未退回去，虽被云层遮了半边，却又亮又净。

        收拾完剩余垃圾，于有声抬了张小凳子坐在院子外的一角，催促他：“你好了没？”

        万物刻意摆弄他的花，漫不经心回答道：“没”

        她盯着一丛艳过一丛的花，尤为耐心的问：“那你要多久？”

        万物仿佛没听见似的，一边浇水一边不似在意的反问她：“花，漂亮吗？”，这些攀爬的蔷薇和娇艳的玫瑰，他从住起养到现在。

        “嗯”，于有声极其敷衍地点了头，很不情愿的回应他。

        万物弯腰搁下手中的浇水壶，又散漫地拍拍双手沾上的灰尘，站直望向她，看了半天才吭声说了两字：“走吧”

        “……”，他之前种种莫名其妙的举动，于有声忽然为万芥深感同情，暗庆幸自己没有长久当万物的“姐姐”，不然不是累死就是气死。

        两人出了小区，宠物医院离这儿有大段距离，步行不方便，他不想让于有声跑来跑去的搭地铁换公车，于是万物便让她在小区门口等，他则去地下车库提车。

        “上车，今天哥带你兜风”

        “万物弟弟，请你措辞严谨，谢谢”

        于有声再次成为话题的终结者。

        开车未到二十分钟就抵达宠物医院，宠物医院位于城市中心，但进进出出的人却很少。

        下了车，于有声先用手顺了顺自己非常不舒服的胃，再急着忙开口道：“下次我来开，你…不行”，万物开车实在太猛，一撞见红灯就来个急刹车，她现在感觉整个人都晕乎乎的，刚吃没几个小时的早饭都能给吐出来。

        他微眯眼，皱起眉，酝酿内心翻涌而起的情绪：“我不行？你指哪方面？”

        “……”

        于有声没作声，撇了万物一眼，扔下浑身充满疑惑的某男，往宠物医院方向走，鬼知道他一天到晚在想些什么乌七八糟的东西。

        她用力推开宠物医院的玻璃门，医院内弥漫股股猫狗混杂的味道，不算太臭也算不上好闻。

        再往里走，猫狗的嚎叫声越来越响亮，虽然这家医院的空间结构不大，但周围环境卫生倒是打扫得干净整洁。

        宠物医院收营台坐了个身着白衣长褂的女人，她听见外面发出的动静，便起身看个究竟。

        “万先生？”，女兽医往他们的方向迎来，接着又开口说：“它们最近不怎么吃东西，我觉得它们可能是想你了”

        他“嗯”了声，用余光看身旁的人发怔，觉察从眼中溢出来的情感，又立即收住，抑制。

        那两只狗子不吃狗粮不是它们食欲不好，是地方太小不好施展自己的拆家能力，本因有的跳动精神也轰然塌陷了，万物算是摸清它们两只仔子的习性，自然不在意女兽医说的话。

        于有声站在一旁，她实在提不起等待他们聊天的劲儿，便插了句嘴：“它们在哪儿？”

        “最里面”，女兽医边说边往最内的方向指了指，话落即刻转头，用着近乎娇柔得能滴出水的嗓音继续搭讪：“万先生你要接它们回去吗？……它们最近精神状态不好”

        “接走了精神自然就好了”，他回答，侧头望向一处死角，继续发怔。

        于有声朝着女兽医指的方向走，浏览一圈最终找到目标，她蹲下轻轻打开铁笼的锁，放出关在铁笼内的两只“傻”狗。

        钱串串见了自己想见的人，别提多高兴，它又小又短的尾巴使劲在屁股后边摇啊摇。

        作为柯基的‘来好运’没尾巴，但它依旧不改当年风采，用尽生平的力气去扑于有声。

        “你们两个乖一点，来接你们了”，于有声力气小，实在不太能一手抱起一只，因为‘钱串串’太壮的缘故，她果断选择‘来好运’。

        ‘钱串串’知晓自己失宠后，殃殃地走到万物面前，用爪子轻刨了他的裤脚，示意它自己也想拥有被人抱的机会，万物似乎是懂‘钱串串’的意思，他蹲下身，先揉揉它的小脑袋，再慢慢地将它抱进怀里。

        认‘亲’结束，他们俩也没理由在医院继续逗留，结果刚出了医院没多长时间，‘来好运’就开始在于有声怀里使劲扑腾，它太久没和大地母亲亲密接触了。

        而‘钱串串’懒懒地窝在万物怀里睡大觉，对于它而言，见到自己想要见的人，此生足矣。

        进车后，万物系好安全带，听见装在于有声上衣侧兜因震动而发出微弱声响的手机，指了指她衣兜，提醒道：“你电话响了”。

        “哦”，于有声把‘来好运’放在车垫上面，从上衣侧兜里摸出手机，下车找了个无人的角落接电话。

        接通电话，她缓了好一会儿，清了清嗓，极力克制情绪说道：“卓入你说”

        “杭州等你，在你家见”，叫卓入的女人似乎很有耐心，她愿意等于有声先说话，自己则随后出声。

        “嘟嘟……”

        于有声还未出声，接着耳边就传来阵阵有节奏的挂断时的机械声。

        不知何时，天又变了色度，起初是鲜亮好看的彩色交织，而后却在眨眼瞬间变得灰暗，整个天空仿佛要压下来似的，既低沉又窒息。

        于有声接完电话，在外待了会儿，最后实在是耐不住凛冽寒风直往衣袖内钻的滋味，她只好钻进车内的副驾驶，坐定后向他说：“去机场”

        万物看了眼车窗外的天色，也没多问去机场的原因，一如既往地提醒道：“系好安全带”

        于有声不知怎样开口才算表示由心的感谢万物对两只狗子的照顾，她系好安全带，直视前方，立刻陷入冥想。

        这次的车速和之前比，又差了一大截，慢得要命，仿佛她急着要做某件事而万物却非要与她对着干似的，这种近乎隐形的行为简直让人上头。

        “车后座有张小毯子”

        “嗯？”，车窗透了些缝隙，风吹进车内，冷得麻木，于有声身子缩在一角，头抵靠在车窗上，盯视即刻闪过的树景出神。

        他瞥一眼坐在副驾驶的某人，压低嗓音：“最近降温，你穿得少，要感冒，拿毯子盖在身上会好一些”。

        “哦，谢谢”

        道完谢过后，于有声坐正身子，食指摩挲衣角，吞吞吐吐地说：“那个…它们还得麻烦你一段时间”

        “你至少一个月要来看它们几次……你也不要觉得不好意思，欠我的人情债我都记得”，万物直视前方的视线未变，说出的话也如前者一般无二，认真的假模样想让人把他拖进小黑屋，暴打一顿。

        她点点头，即刻回应万物：“你想要什么，都可以给我说，我尽量办到”，东西欠久了，就跟累计债务，越多越难还，人情债更是如此。

        “你先欠着，我想到了，会给你说”

        “欠久了，我就还不清了”

        “哦，小事情，你余生那么长怎么会还不清”

        “……”，他说话次次带有阴阳怪气的劲儿，她都不知道哪句正经，哪句玩笑。

        ———

        北京清晨

        天还未敞亮，窗外断断续续发出细雨拍打而发出的清脆声，突然“咚”一声响，卧室发出因疼痛而惨叫的女声。

        于琦南坐在木质地板上发懵，她每天总是睡着睡着就从床上滚下来。

        在她读书期间也是时常这种情况发生，总归好在于有声会及时拉住她，但自从决定从家搬出后，早起睁眼必定会在地板上。

        于琦南懒懒地从地板爬起身，见落一地的被单又弯下腰捡起来扔在床上，随后伸了个懒腰，径直走向窗帘方位，双手把不透光的白色窗帘拉开，推开窗户，深呼吸，股股窗外的空气中的杂草和鲜花味儿直往鼻里钻，整个人又再次苏醒了不少。

        她站在窗户旁眺望远处的人景树景，走神时间到了一定阶段后恢复正常，又继续进行一场漫长洗漱。

        手机来电铃声嗡嗡作响，于琦南不紧不慢地移步到洗漱间以外的位置，拿起手机，看了眼来电人，接听后，熟练摁开免提。

        “有何贵干？”，她靠坐在化妆椅上，腿翘在另一个椅子上，打开免提功能，传来男人贱贱的恳求声：“帮个忙呗”

        “今天周末放假，我没空”，于琦南不犹豫地拒绝，从化妆桌上拿起一瓶护肤精华液，倒入手掌心，双手合拢互搓，接着分开双手，再将精华液按压在脸部各处。

        “最后一次，真的最后一次帮忙”，手机里的男人见情势危急，嚎叫哀求着。

        “杨粤，你说你天天压榨自己的员工，良心不会痛吗？”，一想起她帮过忙的次数，头就疼得快炸裂。

        “这赚钱的事怎么痛都得忍着”

        于琦南放弃与对面男子的交谈，不客气说道：“请我吃日料，不然不去”

        “能不能不去上次那家，贵死了，我感觉我吃得不是食物，是钱啊”

        “你欠我多少顿饭了，我没找你还，你自己心里就没点数？”，基础的护肤告一段落，她开始在化妆包里的捣腾口红颜色和衣柜内的衣服款式，不太想理会杨粤的个人‘作秀’。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以前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再贵我也得请，那就在老地方不见不散”

        “我不知道是哪个老地方”

        “以前办公你老爱来喝的那家咖啡厅，位子也是之前常坐靠窗的位子，我先挂了啊，正忙工作呢”

        “喂？…喂！杨粤…喂！”

        “嘟…嘟”，就这么把她电话给挂断了。

        于琦南在接下来的时间，几乎带着怒气画完妆，穿完衣裤，平日里吃早餐的欲望也消减了大半，一个劲儿地开车往目的地的方向奔。

        抵达目的地，在咖啡厅附近找了个空车位，妥当停好，她站在雨幕中深呼吸，青草混着泥土味，尤为熟悉。

        小雨湿衣，于琦南没在雨中久待，取下背在身侧的棕褐色皮包，用包抵挡头上方的雨，以小碎步形式跑进咖啡厅内。

        进了厅内，浑身上下微带了些湿意，她没站在原地歇着，径直走向之前靠窗的老位子。

        在没看清楚的对方什么样貌，于琦南侧身放下包，坐正身体时，凳子还没坐热和，屁股就想自动挪移开。

        “游圳…南？”

        对方看透她的心思，即刻说：“你没眼花，是我”

        “可能是我坐错位置了”，于琦南抓起包正要离开，手腕忽然被一股巨大力量给拉扯回原位。

        “你没坐错，是我请杨粤帮忙的”

        “他没给我说是你”，早知道是这种尴尬到一种生无可恋的情境，不管杨粤请她到多高级多豪华的餐厅，她都不会来。

        “他要说了，你今天还会来？你这尊大佛一项难请得很”

        “怎么会，只要是你请，我会来”

        “说谎”

        “……”她放在膝盖上的手，控制不住地微微轻颤。

        四肢僵硬地坐在游圳南桌对面，绷了半天才蹦出一句话来：“你想说什么？”，她怕说话磕巴，所以反反复复将这句话在脑里筛滤了好些遍。

        “单纯叙旧不行？”

        “偶遇就算了，我最近手里事挺多的”，于琦南抢着回答他。

        游圳南面目淡然，似乎在默声时想了些事情，过了好段时间，他才又问道：“想喝什么？”

        “白水”

        “不喜欢喝卡布奇诺了？”

        她咂巴了下嘴，眉目之间满是犹豫，搁了一会儿，极其爽快地说道：“喝”

        “服务员，两杯卡布奇诺，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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