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最对不起的人

“是你吗？”我问。

        没有声音回答我，我感到了一瞬晕眩，接着，我出现在离家不远的一条公共长椅上。

        往家的地方抬头望，刚好能看到自己的房间。那时小小的我，正趴在窗户旁边，眺望着远方将落下的夕阳。

        余晖落在她稚嫩的面庞上，一片金灿灿的。

        我看向身旁长椅空余的一处，虽然什么也看不到，但我还是对着空气说：“之前，师母好像告诉过我，余曦老师生完两天的病之后，法力和能力就都会恢复。”

        “可我看见他也倒下了，如果你比他还强，我不太敢相信有这么个存在。除非你……”

        这时，我面前的空气浮起一行云烟般的端正字体来打断我说话：“你确定那是她告诉你的吗？”

        我轻笑一声：“有些事情，确不确定什么的……也许我们心中都有答案。”

        我又望向那个窗边的小女孩，她久久地凝视落日，我知道，她在回忆，也在等太阳完全落山。

        “若我要早些见到鬼鬼，会让你不爽吗？怕我对他一眼就喜欢了是吗？”

        “我一见钟情的人多了去了，如果你现在让我见你一面，要是你生得好，可能你也会被我翻牌子？”

        “哈哈哈哈哈……”我邪邪地笑起来。

        “我生得不好。”他终于在我面前又写上一行字。

        “我都没见过你，我怎么知道你生得好不好？说不定在我眼里，你就很好。”我翘起二郎腿说道。

        “你……”他写出一个字，然后停了好久才继续写出下面的话，“谁都可以吗？”

        “什么谁都可以吗？”我疑惑地看着这行字，“我看不懂。”

        “谁都可以吗？你看见谁都可以喜欢吗？就算未曾谋面的人只听过声音、只交流过几句，你也会喜欢上吗？！”他一定很生气，这行字写得飞快，正楷字变得有一点龙飞凤舞。

        我呆呆地看着这行字，良久，也说不出完整的一句话来：“原来你……”

        我沉沉地吸气，沉沉地呼气，最终还是抵不住怒火：“你他妈的，你个笨蛋！傻狗！蠢驴！王八蛋！混蛋！垃圾！人渣！猥亵狂！蠢货！笨狗！傻瓜……呜呜……唔唔！”

        我的两瓣嘴唇黏在了一起，就好似合成生长成为了一块肉一样，再难分开来开口说话！

        “再说一句脏话，我会把你的舌头整根咬断。”这行字惬意地缓缓出现。

        “哼！”我生气地撇过头去。

        于是他不再写字，我也不再呜呜叫。

        我只是望向小小的自己，与她一起等，等黄昏结束，等余晖溜走。

        终于，天色慢慢地变暗了，在太阳将最后一抹璀璨隐于远山之后，她笑了一下，转身走了，离开了我的视线。

        嗯，就是现在。

        我张开双臂，悬在空中：“唔唔。”

        抱抱。

        “唔唔唔呜唔唔唔唔呜！”

        抱着我从窗户飞进去！

        “抱不动。”他终于写下。

        “唔唔唔呜唔唔唔！唔呜呜呜唔唔唔？！”

        陈鬼鬼都抱得动！你是不是很瘦弱？！

        我刚唔唔完，身体竟自己离了地，悬浮了起来！就好像失了重力一般。

        同时，我的双唇也不再黏在一起了。

        我控制着身体在空中飘了一下，然后嘲讽道：“你看看你，老得连小姑娘都抱不动！寿终正寝时多老啦？”

        “我不是老死的。”他写。

        “你不是忘了你是怎么死的吗？！”我得逞般笑起来。

        接着，我飘向自己房间的那扇窗户，然后从窗中飘了进去，我看见小小的我一手抹着眼泪，一手执笔写下些东西。

        我轻轻地落地，然后轻轻地走到她身后去，又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头。

        她受惊地颤了一下，然后转过头来。

        她眼睛肿肿红红的，泪痕爬满她稚嫩的脸。

        看见我，她非常诧异。

        “姐姐……你……你……”

        你是谁呀？

        你是怎么进来的？

        没事的，惊讶得问不出话也没关系，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因为我就是你呀！

        我摸摸她的头：“活下去。不要想那些事情。”

        她更加惊讶了，问道：“你……怎么知道？”

        “我……”我翻找着那时的记忆，然后轻声道，“反正……嗯……我知道的，如果你活下去，你长大之后会遇见很多很多有趣的事情，坚持下去，好吗？你的人生还很长，绚烂多彩的！”

        她紧张地揪着衣角，有点期待地问我：“我以后会是什么样的？”

        我笑着拍拍她的肩膀，道：“你可是很厉害的噢！国内一流院校候选人！”

        她无奈地苦笑：“就这样吗……“

        “有人在等你。”我捧起她小小的脸郑重地说道，“你会遇见很多很多很好的人，会有很重要的人在你的未来等你。相信我，这是真的！”

        她的眼中闪出希冀：“真……真的？”

        “嗯！我保证！”我摸摸她的脑袋。

        我抱了她，紧紧地抱着她。

        小小的我啊！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啦！我一点都不坚强，让你的身心都吃了那么多的苦。抱着我吧，哭吧，抱着长大了的我狠狠地哭一下吧！你还是坚持了下去的，你看看我，我柔弱又坚韧，怯懦又勇敢，你看看我，是因为你一直坚持了下去，我才能这样完好地站在你的面前。

        “谢谢你……”她静静地靠在我的怀里说。

        “没关系。”我抚着她的头发说，“要多谢谢你自己。”

        我牵着她走到床边，为她轻柔地脱下鞋，把枕头捏了几下使它变得更软，然后轻轻地枕在她的头颈之下，她受宠若惊又非常放松地躺下，我为她掖好了被角，最后又理了理她额头的碎发，告诉她：“睡吧，这个世界很快就会变好了。”

        她怯怯地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来，握住我的手：“姐姐，能不能告诉我你是谁？你从哪儿来？”

        我把她的手又放回被窝里去，说道：“等你长大之后就会知道啦！”

        “你会走吗？”她又问。

        我浅浅地笑起来：“我会走，就像你的世界需要你一样，我的世界也需要我。但我会等到你睡着之后，好嘛？”

        她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睛。

        我久久地凝视着这张脸，终于等到她的一呼一吸都变得轻缓而均匀，等到她小小的身体随着呼吸而缓慢起伏。

        我的泪水无声地流了下来。

        我起身走到书桌前，拿走了那张才写到一半的纸。

        拉好了窗帘，从窗户飘出去，再把窗户轻轻关上。

        我回到了那条长椅，街边的灯暖暖地撒下鹅黄色，我望向那扇关好了的窗，天蓝色的窗帘平静地在它之后垂下来，与这扇窗一起，把纷扰的世界与年幼的她分隔开来……

        我长长地叹息，然后轻轻地甩了甩脑袋。

        不想了，不想了！

        我做得真好！我真棒！

        思绪一转，我看向长椅空荡的另一边，缓缓开口：“你还是不愿意告诉我你是怎么死的是吗？”

        “我说过我忘了。”

        “既然这样……”我轻声道，“白瑜。”

        路灯之下，银白的发飞舞起来，他着一身胜雪的衣，出尘的仙人之姿衬得这世间一切都黯淡下来。

        我轻快地小跑到他面前，他满脸都是惊喜与恋慕：“以和，我还以为你真的不想再见我……”

        我把兜里的小白鼠掏出来递给他：“给！答应过你的，你的本体！”

        小白鼠兴奋地叫了两声，然后往白瑜的心脏处一跃，继而消失在他的胸口处。

        “以和，谢谢你……”他向我又走近一点，垂着淡血色的眼眸凝视着我，“千年前就是你救我，现在也是……”

        他又朝我走近一点点，然后疑惑出声：“嗯？以和，你戴了什么？”

        白瑜把手触上我的脖颈，轻轻一拉一转，一个近心形的坠子从我的衣领处往上滑出，出现在他的手上。

        他细细摩挲着它，又小声地惊叹：“啊……”

        他直接拥我入怀，力气之大，让我没法挣脱：“以和，抱抱我吧。就抱一会。”他放下我的项链，双手拥上我的背部。

        “白瑜，我……”我的双手推不开他，只好任身子轻轻地靠着他，“我上次说过……”

        “以和，时光机的出现，源于我的学识。不论对手有多么强，在这其中，没有人敌得过我。”

        我道：“所以你是要把我留在这里吗？”

        “不是，哈哈哈，我刚刚不是对你说的。”白瑜轻轻地笑，“你走后的这几个月里，我的主散魂和其它散魂已经完全融合好，等我与我的本体再完全地融合好，我就离开时光机去找你……”

        “以和，不要再离开我吧。上次见面时我说的不再纠缠就不作数了好不好？千年前的事，我真的很后悔，如果那时能牵你的手，我愿意用后来的一切来换……”

        他的发梢丝丝缕缕地随着风掠过我的脸颊，痒痒的，麻麻的……

        他松了抱我的力度，我离开他的颈窝，抬起头，深深地望进他的眼眸中，那一片雪色的眼睫下，那一汪桃红的爱恋中……

        藏在记忆深处的一句话慢慢来到我的脑海中，我轻声将它念出：“不要去碰他的头发……”

        白瑜捧起我的脸：“以和，这话是谁与你说的？我的头发，你不喜欢么？”

        我耳朵和脸侧都被他的发尾轻轻抚过，一阵又一阵沉沉的头昏感向我袭来。

        脑中胀胀的，我抚上他的背部，在这里，我摸到他丝绸般的长发，它们像瀑布一般悉数垂落下来。

        “喜欢……”我痴痴地看着他。

        “我也喜欢你。”他的嘴角扬起来。

        “白瑜，我爱你……”

        “我也爱你。”

        我忍不住，吻上他的唇，热烈地、贪婪地与他的唇舌纠缠。

        路上的行人一个个地走过，但好像没有人往这路灯处看过来。

        他的手从我的衣角游离进来。

        我缓慢地、缓慢地，在路灯之下，在他的怀中，缓慢地倒了下去，最后倒在地上，但一点沙砾都没有触到，后背所及之处，都仿佛是一张极致柔软的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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