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愚者


一个影子在月溶轩外擦过,片刻之后扒在了月溶轩的门上,五官被愤怒惊恐疑惑茫然的众多情绪纠结成了一块调色盘。

        “没跑,也没死。”卜秋台从后面的老树上跳了下来。

        都雷音丰富的神态立刻归一为不拿正眼看人的冷漠,装作十分淡定地道:“哦,还剩三天了,什么时候能走?”

        卜秋台:“现在就可以。”

        都雷音闻言脸上闪过一丝波动,纡尊降贵地仔细瞧了轻轻松松跳老树的她一番,眼中忽显精芒,仿佛燃起了什么希望。

        卜秋台恰逢其时地送上一盆凉水:“没用的,经脉的伤不可逆,柳老板只是把我的命吊回来了。”

        都雷音眼中的精芒瞬间熄灭了,自我挽救的小火苗被掐死后的余烟将他整张脸染得更加阴沉,这位名不副实的大都佐暗自咬了咬牙,用鼻子对卜秋台哼道:“嗯,死不了就回天机玄吧,后面还有的受呢。”

        卜秋台不屑跟他计较,回到月溶轩中留下几锭碎银和一张写了个借口的字条。她现在不能为兰芷药坊效力了,总不能还白用这里的药材。

        都雷音:“马在药坊外面。”

        现在是白天,都雷音没有穿那身天机使的服饰,而是换了一件常服,两人闪避过药坊的几层巡守,骑着马光明正大地走在了官道上。

        都雷音一路上都小心留神着卜秋台,生怕这人寻个机会就跑了,这几天他其实根本没走远,定时定点潜到月溶轩外探查一番,看见里面那人还在喘气就心里一番谢天谢地,满天神佛几乎被他祈祷了个遍。

        卜秋台察觉了旁边的人紧张兮兮的气场,开口道:“你也觉得被原宙折磨死还不如被旬日丹毒死对吧?”

        都雷音立刻戒备:“敢跑你就完了!”

        卜秋台笑了笑,颇为同情地看了看每天来关心自己的大都佐:“要说你的底子还真是不错,都这样了还能避过兰芷药坊的守卫,但是你每天过来的动静可没瞒过我。”

        说完,她又十分有诚意地补充了一句作为提醒:“以你现在的轻功,追不上我。”

        都雷音的脸上顿时汇聚起阴云一片,右手不动声色地背到了身后。

        “答应我个要求我就不跑。”卜秋台抢在他下一步动作前面说。

        都雷音身后的手一顿,直觉不妙:“什么要求?我告诉你,我杀不了原宙!”

        这个不用他说,从他在各种诅咒中把原宙扒皮抽筋放血下油锅了一遍后原宙仍好端端地自疯其乐就能看出来,卜秋台一时半会不打算指望他,所以给他准备的这个要求可谓是相当通情理。

        “我想去街上转转。”

        “?”都雷音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我想去街上转转。”卜秋台又说了一边,同时抬手向前面指了指,“再过几里路就靠近彩袖街了,我想绕道过去看看。”

        都雷音的脑海里立刻上演了种种阴谋。彩袖街是屈指可数的繁华街道,商户林立、建筑密集,是逃跑的绝佳场所;还在怀玉山谷的属地,驻兵很多,有暗桩驻扎,过去求助很有可能得到帮助;还有就是……

        “没那么复杂,我从小长在那里,想再回去看看罢了。”卜秋台不用猜也知道他的心思,淡淡地道:“我虽然讨厌你,但是不讨厌小蒙,她无论是长相还是性格都很像我一个故人。”

        山谷中那个成天跟在自己后边捧场、被哥哥调侃出息没米大的可爱少女又浮现在卜秋台眼前,自己那么一声不吭地走了,她应该很难过吧。

        “反正逃跑也是死,我宁愿回去给她挣一丝希望。”

        被讨厌了的都雷音难得没有发脾气,原宙驱真入闰的手法之恶劣真的是让人九死一生,并且生不如死。他很不信任地看了看卜秋台,发现这人脸上没有半点胡诌的意思,好像真是尊佛光普照的大傻子。

        “那行吧,但是你得把这个吃了。”都雷音千载难逢地妥协了一回,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袋,倒出了一颗色泽诡异的药丸,诡异到看起来落到地上就能让此处寸草不生。

        “……我体内已经有毒了,还用再吃一颗吗?”卜秋台对那药丸嗤之以鼻。

        都雷音:“这不是毒,是能麻痹人使人行动迟缓的,你吃不吃吧?”

        卜秋台沉默地接过来,壮士断腕般仰头吃了下去,过了一会儿后,果真感到四肢生起些像被冻过一样的僵硬。

        两人骑着马策驰了一阵子,随后绕道去了彩袖街。

        都雷音一到这里就发现气氛有些古怪,周围出摊的比往常少了许多,曾经那些大红大彩的鲜艳物件都消失不见。街上的人比以前多了不少,大多交头接耳低声说着什么,整条街上有种莫名的压抑。

        “这里出什么事了?”都雷音狐疑地问。

        “没出什么事。”卜秋台平静地回答:“只是今天是卜宗主和夫人给女儿发丧的日子。”

        卜秋台知道这是为了保护自己发的假丧,但是世事几多戏谑几多无常,她此行奔赴天机玄很有可能一去不返,这丧倒也算是弄假成真。她本想在兰芷药坊多逗留两天,再好好看一看还没看够的风月草木,再想一想最终见不到的亲爹亲娘,但她还是忍不住要在这一天来彩袖街,在纷飞的纸钱中给山谷说声再见,给自己短暂又好笑的一生画个句号。

        “我得买个面具,可能会有人认出我。”都雷音自知自己名声在外,想到了这个关键的问题,好巧不巧的是旁边零星的摊位里刚好有家卖面具的。

        两人牵着马走过去,都雷音往摊上看了一眼,眉毛立刻抽了两抽:“这都什么面具?怎么这么丑?”

        “不想买就走!”收摊的小伙子瞪了他一眼。

        都雷音哪里在升斗小民那儿受过这个糟践,闻言顿时气成了个葫芦,但好在他也不算莽撞的人,在卜秋台欲笑又止的注视下硬生生把这口气吞下了。他一脸“不跟你计较”地向某个面具伸出一根手指。

        “这个我要了。”卜秋台把摊上唯一一个还算正常的面具拿在了手里,干脆利落地付了钱,然后戴在了自己脸上。

        “你要面具做什么!?”都雷音手指下的物件没了,压下去的火气顿时又复燃了几分。

        “我说了我是在这儿长大的,这里也有人认识我。”卜秋台不咸不淡地说。

        都雷音一脸糟心地看向剩余的面具,剩下的不是伸舌头翻眼的霹雳鬼,就是妖娆美艳的鬼画皮,挑挑拣拣矬子里面拔将军,都雷音最终戴上了一副南境黑耳狼犬的面具,其眼中杀意之盛、面上阴影之浓完美地诠释了该犬的凶猛气质。

        “往前面走走吧。”卜秋台只露出一截尖俏的下巴,牵上马就往前面走。她已经隐隐地能看见怀玉山谷了,靖峰与廷峰的山尖指着湛蓝的天空,是她从小到大早就印在脑海里的熟悉样子。

        整个怀玉山谷就是由靖廷山围成的,这座马蹄状的山脉左矗一靖峰,右耸一廷峰,两峰的南山脊将接未接,使得中部硕大的山谷反而状若盆地。清澈的溪水纵贯山谷南北,沃其厚土,滋其品物,使得山谷间一片绿意盎然,远看宛如两峰怀抱一块碧玉。再加上此谷主人世代家风良正品行如玉,该谷便被命名为怀玉山谷。

        只可惜,这块养玉之地养出来了一个悖逆之女。

        “唉,你说卜家这样清正的家族,怎么会养出那样一个罔顾人伦的女儿?”

        后面不知是哪儿冒出了这样一句窃窃私语,卜秋台面不改色地往前走着,这样的话她已经不知道听过多少遍了。

        “就是啊,那紫棘是先宗主卜泓渊留下来的宝物,说砸就砸啊!犯了这样的大罪卜宗主还给她发丧,真是可怜一片慈父心肠啊!”周围响起了一片啧啧声。

        卜秋台侧过头看向紧跟着她不放的“黑耳狼犬”,忽然问道:“你怎么评价那位大小姐?”

        都雷音阴郁地走在她旁边,就在卜秋台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那狼犬面具下传来了闷闷的一个字:“傻。”

        卜秋台并不意外,无言片刻后,轻轻笑了:“因为她放弃了锦衣玉食的生活,非要去独自闯荡江湖?还是因为她摔碎了祖宗的遗物,落了个不尊不孝的骂名?”

        “都不是。”都雷音闷闷地说:“锦衣玉食有什么好珍惜的?祖宗什么的又如何?这些我也都放弃过。”

        卜秋台有些诧异地看着他。

        都雷音:“但是有一点我没做,因为那一点我才会觉得她傻。”

        卜秋台:“哪一点?”

        “逆着世道走。”都雷音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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