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一言为定

闻星行的生辰很快就到了，长公主及笄宴请了京中许多小姐。闻星行向来不喜欢这种宴会，找准机会就与喻兮溜去了后花园。

        “星星，我好想你。”喻兮拉着闻星行的手诉衷肠。闻星行摸了摸喻兮的脑袋:“我这不是回来了吗？等到你生辰过了，我再走好不好？”

        喻兮有些想哭:“怎么还要走啊，你走了我都没人能一起说话了。”

        闻星行冷酷无情地揭穿她:“京城中谁都会没人一起玩，你喻大小姐会吗？”

        喻兮身为兵部尚书的嫡女，不少人巴结是一回事，她这人与谁都能说上几句。

        “那怎么会一样，就只有一个星星呀。”

        闻星行被喻兮这模样逗笑。

        喻兮余光瞧见了御花园里纠缠在一块的秦时与孟萌暗骂了句狗男女，扯着闻星行往回走:“我突然想到我落东西在殿前了。”

        闻星行有些懵，喻兮却没拦住她回头，见着秦时被孟萌抱着腰，她木着脸没有说话。

        秦时在孟萌抱上来时一把就推开了孟萌，他冷声道:“孟姑娘请自重。”

        瞧见了假山掩着的后径上有一抹亮红色，今日……除了闻星行没有人穿亮红色，他不再与孟萌纠缠，三两步追上闻星行。

        “公主……不是你想的那样。”

        闻星行冷眼看着秦时，她不喜欢孟萌，不单是因为她与秦时有婚约，还因为喻兮生日那日，她闻着的夜枕花香是孟萌带来的。不管孟萌是有意还是无意，都要她险些醒不过来。

        而秦时……为了孟萌爽约没陪她过生辰，也为了她呵责她。

        秦时有些着急，喻兮挡在了闻星行身前，眼里尽是怒火:“秦少司，您不能占着我们星星以前喜欢你，就要逼着星星笑脸相待孟萌吧？当时若非她染了夜枕花，还跑来星星面前，星星能晕倒吗？那孟萌自己乐意跪破了膝盖，你拿这事凶星星，还挺有道理。”

        秦时看着喻兮身后的少女，解释道:“我没有……”

        喻兮继续道:“你知不知道当时星星差点……”差点没了命。

        她还没说完，闻星行就打断了喻兮的话:“别说了兮兮。我们回顺元宫吧。”

        秦时不知该说什么，他知道公主去年病重，却不知道什么夜枕花，更不知道与孟萌有什么关系。

        他与孟萌本就没什么关系，他在意的从来都只有闻星行，他不愿她被说是娇蛮无礼，仗势欺人，这才呵责于她。他与她一同长大，年龄要虚长她三岁，自幼早熟知事，虽然往日对她避而远之，可实际上从来没能避开过，习惯了管着她，照顾她，对她说话那层君臣尊卑也只是浮于表面。

        秦时看着闻星行的背影，这才感觉到闻星行对他的迁就。

        星星。

        秦时在心中默念，他懊恼自己怎么将他的公主殿下弄丢了。

        闻星行见着孟萌坏了心情，捏了朵金盏菊在手里头转。

        喻兮看着她一句话不说，对孟萌和秦时都气恼不过:“那孟萌什么意思，来参加你的及笄礼还一身白衣，晦气。秦时也是，还和她在一块。”

        闻星行见喻兮气闷的模样不由失笑，伸出空闲着的手在她脸颊上戳了戳:“好了，别生气了。我从江南给你带了不少东西，和我去顺元宫拿。”

        喻兮点了点头，她很诧异闻星行的反应，她怎么觉得……星星好像长大了？喻兮揽过闻星行的胳膊，也不再说孟萌和秦时，她向闻星行问起江南和路上的见闻，虽然闻星行给她写信时也有说，但她还是好奇。

        喻兮与闻星行一天都黏在一块，因着宴会，秦时也没有空闲去细想喻兮的话。等着宫宴散了，临近宫中门禁了喻兮才出了宫，秦时换了值又想起来喻兮的话。

        他又一次天黑了请见公主，闻星行没什么情绪见秦时，声音有些闷闷的:“不见不见。”

        秦时现在顺元宫外，就着月光看到了那颗只剩一截的矮松，心里顿顿的痛。他飞身进了顺元宫，走到闻星行窗边敲了敲:“公主，是我。”

        闻星行才吃了药，睡意还没上来，正发着呆，被秦时突然的敲窗声吓了一跳，她恼怒道:“我都说了不见不见不见，你要怎样？”

        秦时将窗户推了个小缝，将怀里的东西递了进入，有章县的皮影、清河的彩塑……他声音有些低:“今日不是你想的那样。”

        闻星行看着秦时手中的东西觉得有些没意思，往日她缠着秦时要他给她带礼物，总觉得这样就像和他一起走过那些城镇。闻星行瞧着他修长的手指，看了一会，近身伸手将他的手向外推:“我从江南带了好些东西，父皇和各宫娘娘也给了我好些东西，库房堆不下了。”

        但实际关库房什么事，秦时送闻星行的那样东西她不是小心存放在寝宫。

        秦时执拗地伸着手，好像要将他的真心捧到她面前。可闻星行不愿收下。良久，秦时只好收回手，他一直不说话，久到闻星行觉得有些困了。少年清冷的声音带上了些缱绻:“公主。”

        闻星行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

        秦时说:“生辰快乐。”

        闻星行强打着精神，敷衍道:“知道了知道了，你别站外头了，我要睡了。”

        秦时轻笑:“那臣跪安了？”

        “跪安跪安。”

        “公主不生气了？”

        闻星行调头往床上走:“不生气不生气。”

        “那星星，允许我喜欢你吗？”

        “喜欢喜欢。”

        “一言为定？”

        “定定。”

        秦时将怀里那根簪子放在了窗户里头的矮桌上，为闻星行关好窗户，带着笑意翻墙出去。

        第二天，闻星行醒后，看着窗前的玉簪，记忆回拢，秦时昨晚说了什么？他说喜欢我？

        长公主第一次被人表白，瞪圆了眼睛，红了脸。可一想到那人是秦时，羞涩的感觉一点点褪去，她心情复杂，她追着秦时跑了这么多年，她终于说服自己不追了，他怎么反而开始说喜欢她？

        秦时休沐这日，出宫回了家。他一脸从容地走进秦越的书房，从他书架上抽出了那本《种梨记》，负手回了自己的院子。

        他二哥与妻子感情甚笃，是京城中人人羡慕的一对，秦越没少在他面前炫耀，那些话他不在意却也听进了些。当年二哥追二嫂靠的就是前朝梁国驸马留下的这本《种梨记》。秦时在书桌前正襟危坐，仔细翻着手中的书，好似批阅公务。

        等他看完，若有所思，找了本空白的书，在书页上写上摘星二字。他指尖蹭过星字，满是温柔。

        闻星行这些天觉得有些奇怪，除了在东宫，不论她在御花园晒太阳还是御音台听琴都能遇见秦时当值。

        闻星行有时发着呆一抬头就能撞见着秦时盯着她看的目光，她没见过这样的秦时嘴边眼里都带着笑，好想满心满眼抖只有她一个。任凭谁被这么刻意地被曾经单相思的对象遇见都会不舒服，何况她还是那个从小被宠到大的公主。

        闻星行终于是忍不住恼火:“秦少司很闲吗？天天跟着我做什么？”

        秦时低头看着她，她像只炸毛的小猫，对着他爪牙舞爪，喵喵喵地宣泄着自己的不满，他说:“臣想攀附皇权，公主能给个机会吗？”

        闻星行恼火一收，一脸震惊地看着秦时，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秦时你要是病了，快去太医院瞧瞧，宫中交给郑副卫也成。”

        秦时感觉到公主的手软软的，落在他的额头，他低头轻笑。闻星行只有一下愣了神，她知道秦时好看，她喜欢秦时就是因为他长得好看，但第一次见他这副表情，他看着她轻笑，眼睛仿佛有星河。闻星行回过神来飞快收回了手，她觉得秦时有些不可理喻。

        她都说了日后只把他当哥哥，他还非得往她跟前凑，闻星行转身要走。

        秦时轻轻扯住了她的衣袖，他说:“公主允许臣喜欢你的。”

        闻星行想起秦时那晚趁着她迷糊说的话，耳朵有些热，她扯了扯衣袖，嘟囔道:“你耍赖。”

        秦时看着闻星行发间插着他送的发簪，笑意更深了，放开她的衣袖伸手摸了摸发簪上的星星:“公主也喜欢星星。”

        闻星行轻哼了声躲开他的手。

        秦时看着闻星行:“臣也喜欢。”

        闻星行脸更红了，秦时这话意有所指。闻星行不再理会秦时，快步走开，心跳莫名有些快，秦时最近怎么回事？

        秦时最近怎么回事？别说是闻星行了，谁都能看出他不对劲。

        御前当值，皇上与太子商议完西北蝗灾的事，见着秦时问道:“听说你最近总往顺元宫跑？”

        秦时见皇上与太子看着他行了个礼回道:“臣愚钝，往日不知自己的心，臣早已非公主不可，恳请陛下殿下成全。”

        皇上不爱掺合年轻人的事，只是没想到他那不学无术的闺女真就勾搭上了自己的肱骨之臣。

        闻月落冷笑了声:“成全什么？如今你一厢情愿，星星可不喜欢你。”

        “往日种种皆是臣不是，臣会努力挽回公主的心。”秦时看着闻月落，目光坚定。

        皇上看了看自己的长子又看了看秦时，挥了挥手要秦时退下。等秦时走出了御书房，他问闻月落:“你怎么这么不待见书迟？幼时不是与他最要好。”

        闻月落轻扣了桌子两下:“不喜欢。”

        皇上一时无语，旁人都觉得闻月落与闻星行除了相貌，没一处相似的，闻月落学富五车能文能武，不过十七岁治国理政就挑不出一点错误，闻星行不学无术别说琴棋书画不通了，就是读个论语都要打瞌睡。可他瞧着二人的性子就是一模一样，喜欢与不喜欢只一刹的事。

        闻月落自然不会同皇上说，为什么不喜欢秦时。不认识秦时前，他娇娇软软的星星满眼只有哥哥，认识秦时后，为了秦时还时常与他吵架。

        他成日忙于政务，本就没多少空余的时间与闻星行相处，闻星行还总因为秦时与他吵架，他想来就气闷。星星那样喜欢秦时，而秦时呢，对星星避而远之，冷言冷语。他的妹妹那样好，秦时凭什么不喜欢她？他不吃惊秦时终于明白自己喜欢星星，他的星星本招人爱。

        秦时照着先辈的经验，托人买了只长毛兔。他提着笼子去找闻星行，才入了顺元宫就瞧见闻星行现在院子里头，他刚要叫星星，就见暗处有人闪出落在闻星行面前。

        能出现在宫中的，不会是什么刺客，他没有急着上前拦人，只是停住了脚步。那人穿着宫中暗卫统一服饰，看着与闻星行很是熟稔，伸手就握住闻星行的手腕，闻星行也没拒绝。

        他听见闻星行喊他江晏，这个名字，他隐约有印象。他将兔子笼捏的作响，神色阴郁。

        兰樰见着秦时，站到他身旁带着浅浅笑意:“那是江副统领江晏，公主去江南时暗卫就由他领兵。说来也巧，他竟是江太医的孙子，江家历代从医，他却不从祖制，一股脑去选了暗卫，还做到了副统领。”

        “殿下与他很熟？”

        兰樰带着惊讶看了秦时一眼:“这一年多亏了他照顾，护着公主。”

        秦时瞧见闻星行从自己怀里拿出药丸吃了一颗，等着她咽下，江晏笑嘻嘻地从怀里摸出了糖往她唇便递，闻星行就着江晏的手讲糖含到嘴里。

        江晏语气里带着玩世不恭，与公主说了什么，闻星行笑着伸手要打他，他灵巧地避开，又退回暗处。

        闻星行转过身才看见秦时，她收敛了笑，语气里有些不满:“你又来做什么？”

        秦时将兔子递给兰樰，走到她面上，揽住她的腰也不等她反抗就转到了假山丛里。

        闻星行去拽秦时扣着她的手，秦时顺着她拿来。

        假山洞里逼仄，秦时上前一小步，就将闻星行困住。

        闻星行见着秦时满脸阴郁，有些恐惧，从没有任何时候秦时让她觉得这般压迫。闻星行壮着胆子，中干外强地呵斥道:“大胆！你想对本公主做什么！”她嘴里含着糖，说话有些含糊。秦时一听，不由失笑，一扫方才的阴郁。

        他伸手捏了捏闻星行的脸，闻星行伸手捶他，还想说话，不得不咬碎了糖。

        秦时这才松手，闻星行的脸上被他捏得留了红印，秦时伸手轻轻摩挲，嘴里道了声娇气。

        闻星行拍开秦时的手抱胸冷哼。

        秦时摸了摸她的脑袋:“别哼哼了，像只小猪。”

        闻星行瞪着他，张嘴就要喊江晏，秦时捂住了她的嘴，伸手抱住她:“殿下，可怜可怜臣吧。”

        闻星行从未见过秦时示弱，见挣扎不过安安静静地被他抱着。秦时感觉到公主的唇碰着自己的手心，红着脸收回了手搂住了她。

        秦时说道:“公主小时候一不开心就爱往这里跑。”

        闻星行有些恍然，接着秦时的话说:“后来有一回，我在这睡着了，着了凉，你就不许我一个人到这来。你说我难过了就来找你，可是每次我找你，你都不乐意。”

        秦时将下巴贴在闻星行的头顶:“是我蠢笨，不晓得自己对你的喜欢。殿下，你等等我行吗，我在学着怎样对你好。”

        闻星行感觉心里颤了颤，若是从前她一定会欢喜地抱住秦时。可她，经历了一回生死是真的将他放下了，她也不敢喜欢秦时了。

        闻星行推了推秦时:“别喜欢了，我又配不上你。”

        秦时皱着眉头:“不许胡说，你是当朝长公主，合该是我配不上你。”

        闻星行沉默了，她该说什么呢？要做什么呢？

        秦时继续说道:“星星不能骗人。”

        闻星行想起秦时趁着她迷糊，哄着她说的话，有些难以辩解。

        等着秦时放开了她，她冷静了许多，她站得有些久了，想要坐下，可见地上灰尘多又有些犹豫。

        秦时对闻星行太熟悉，她的一个眼神就能知道她想做什么，他脱了外裳铺好。闻星行这才扭捏地坐下。

        秦时也坐在了她身边，闻星行突然道:“秦时，去年生辰你答应我要给我说完南山游记的，你给我讲完吧？”

        秦时哪有理由说不，他记性很好，几乎是过目不忘，此刻没了书也能照着给闻星行说了起来。少年清冷的声音很好听，不过闻星行听得有些心不在焉。

        闻星行打小不爱看书，皇上最初命秦时多管管她，后来发现闻星行是真的一看书连入睡问题都解决了大半，也就随她去了。但秦时恪守着圣上的指令，时常督促她。

        他向来少言少语，刻意与闻星行保持距离后更是没话说。闻星行时常缠着他，非得他陪着她说话，他索性给她念书，既督促了她学习，又陪她说了话。

        他念的多事正史诗词，少有奖励她时才会给她念游记。去年生辰，他应了她给她念南山游记，只不过生辰那日他突然接了任务，再后来公务繁忙，就一直拖着。

        闻星行早已不记得书中前半部的内容，对南山游记也没了那么大的兴趣。她只是想不明白自己当下对秦时是什么个想法。喜欢吧？好像与从前不同。不喜欢吧？又没有非要与他老死不相往来。她会因为秦时的告白脸红，却没有再为看不见秦时忧郁。

        在秦时说望她垂怜时，她一想到秦时是那样的骄傲，却总为她低头，她就难以拒绝。

        秦时侧头看她:“殿下，下回想听什么？”

        闻星行回过神:“讲完了吗？嗯……没什么想听的，就不麻烦你了。”

        秦时皱着眉头:“不麻烦我麻烦谁？”

        闻星行下意识道:“江晏啊。”

        “不许。”秦时冷声道，“你都及笄了，往后是个大姑娘，男女授受不亲。”

        闻星行有些气恼，秦时怎么又凶她，可难得她的脑袋转得很快，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他还不是对她动手动脚，闻星行一扫气恼，认真地盯着秦时看了一会，语气突然轻快:“秦时，你不会是吃味了吧？”

        秦时顿时僵住，好一会，他有些自暴自弃道:“是，我吃味了。”

        闻星行觉得气氛有些尴尬，她环着自己的膝盖，扯着自己的裙边，她问他:“去年我生辰你去接孟萌才把我忘了吗？”

        “你听谁说的？那日我虽然去接了孟萌，但没能赶回来是因为行拐案突然有了进展。”

        闻星行知道去年秦时因为章县行拐案忙的不可开交，她唔了一声，秦时看不出她的情绪。

        闻星行又问:“你因为孟萌骂我……我明明没有让她跪在棱山，是她自己冲出来，还求我放过你……”

        秦时皱着眉头，看着闻星行认真说道:“别听她说，我与她本就没有关系。之前凶你是我的错，以后，我一定不凶你了好不好？”

        闻星行没有应他，但一直以来的郁气消了不少。

        秦时抓住闻星行的手，牵着她，柔声道:“恳请殿下别放过臣。”

        闻星行盯着秦时修长的手指扣着她的手，竟忘了挣扎。

        秦时觉得她手心冰凉拉着她起身:“出去吧。”

        闻星行有些呆滞地被秦时牵出假山，闻星行才想起挣开了秦时的手，秦时顺势放开。

        兰樰提着兔子在外头等着。

        秦时接过兔子，将它从笼子中抱了出来递给闻星行。

        闻星行看着兔子有些惊喜:“你送给我的吗？”

        秦时点了点头，眼里带着笑意。

        闻星行这才伸手去抱:“它有名字吗？叫什么名字？”

        秦时不假思索道:“星星。”

        闻星行疑惑地嗯了声。

        秦时说:“它叫星星。”

        闻星行看了看兔子又看了看秦时:“不行，我才是星星，它要叫小迟！”

        秦时没有反驳，话语里尽是宠溺:“好，你说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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