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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心无天下


席在水惊醒时,已经在卿梦河的怀里。卿梦河抱着他,踏着寒翘在半空中。洞庭湖面波澜不断,那艘客舟看着就要翻船。

        隔着挺远,席在水也能听见,船上人们的哭喊求救。他们遇见的那些武陵横川的修真弟子极力安抚着百姓,摆着阵法稳固客舟,攻击水面下造成波浪的东西。

        “师尊。”

        卿梦河唔了一声:“醒啦?”

        “那是什么?”

        卿梦河平淡地说道:“水里头有只精怪罢了。”

        席在水第一次见到卿梦河露出那样的眼神,冷漠至极。

        “为什么要攻击客舟?”

        卿梦河揉了揉席在水的后脑勺:“因为船上有人偷了它的东西,又不还它。”

        卿梦河在登船时就感觉到了水下的这只精怪,它一直跟着客舟从岸边游到这儿,瞧着不像是胡乱杀人的妖怪。卿梦河夜里看夜景时,感觉它逐渐暴躁就探查了一番,结果是那群修士偷了人家的蛋。

        这妖怪感觉到卿梦河的修为远在它之上,迟迟不敢有什么动作,等到了夜里实在担心,已经不再顾及什么了。

        席在水将哀嚎与求救听得分毫不差:“船上好多无辜的人,师尊救救他们吧。”

        卿梦河收回带着嘲讽的目光,看向席在水,他目光澄澈,卿梦河没由的看出来些悲天悯人。

        她问他:“从前那些凡人可没少欺负你,你不觉得他们死不足惜吗?”

        席在水没有回答,只是重复了一遍:“师尊救救他们吧?”

        卿梦河啧了一声,罢了罢了,自己徒弟宠着呗。她招了寒翘握在右手,左手扶住席在水的背,对他道:“抱紧为师。”席在水听歌的搂住卿梦河的脖子,下巴枕在师父的肩膀上。

        卿梦河飞身一剑劈在了湖面,湖面平静了下来。武陵横川那些个小弟子这才有机会喘息,就是这时也不忘装腔作势谢她:“多谢前辈搭理,吾等是……”

        她没理会那群弟子打官腔,浮在半空中对着船上大汗淋漓的少年少女道:“你们拿了人家什么东西,还回去。”

        他们面面相觑,憋了老半天:“虽然您救了我们,但您不能血口喷人。”

        卿梦河轻嗤:“有没有你们自己知道,喏,它又要来了。”

        应着卿梦河的话,湖面又起了一波浪。船上百姓催促着他们,好似他们没有动作就犯了天大的罪。

        其中一个少女苍白着脸,尖声叫道:“是我们救了你们!”

        卿梦河见他们磨磨蹭蹭略有些不耐烦,她有些心不在焉道:“再不拿出来会死人哦?”

        等着浪潮又起了,领头的少年这才从须弥袋中拿出了个紫色的有两个拳头那样大的蛋。

        湖里伸出了一根长须将蛋小心卷起,收回水中。

        那群少年涨红了脸,无法辩驳。

        卿梦河在席在水耳边说:“小在水。你看这就是高人一等的修士,明明做错了还不承认。”

        都是修士,卿梦河又没刻意避着,声音自然传到了他们耳朵里头。卿梦河能御空而行,修为起码在元婴以上,那群少年敢怒不敢言。

        卿梦河的寒翘修真界没几个人不认识,武陵横川有人认出来寒翘:“她是寒翘尊者!”

        原先还在交头接耳的少年顿时噤若寒蝉,看向卿梦河的眼神神往而恐惧。那是寒翘尊者啊。

        卿梦河看了眼船上的人,啧,呆不得了。她没看到席在水眼睛里尽是孺慕。遂抱着席在水掐了个诀,到了下个城镇。

        卿梦河带着席在水到了紫盖峰,这里住着只渡劫期的大妖,从种类上来看与席在水算是远房亲戚。

        连袂只四尾的红狐,在妖族中算是个另类,不争不抢,不吵不闹,生得魅惑却是个知识渊博的百晓生。

        卿梦河多年前带着林在煦的残魂找到他,用了个千年狐妖丹换来了补魂的方法。

        妖族,尤其是连袂这样的大妖向来独来独往,知道了卿梦河与林向煦的事后,又是感慨又是羡慕。故意拿尾巴勾引卿梦河来紫盖。

        一来二往,两人私下成了不错的朋友。收下席在水当晚,卿梦河就给连袂传了话,她不是妖族,已经太多年没有见过半妖,不知该怎么教席在水修炼。想着连袂是只狐狸,席在水是半只狐狸,见见也没什么不好。

        席在水跟在卿梦河身边,远远地见着连袂,入目的先是四条蓬松的尾巴,他心里没由地产生了危机感。

        他抬头看向卿梦河,这些天的相处,要他胆子大了许多。他犹豫了一下便伸手勾住了卿梦河的手指。

        卿梦河的目光从连袂身上移回席在水身上。席在水仿佛收到鼓舞,嘭的一身变回了原来的模样,毛茸茸的尾巴摇晃着。

        卿梦河内心又是一阵感叹,啊,真可爱。

        连袂嗤了一声,显然是看出了这只小半妖的心思。他摇身一变,变作了人形:“小梦梦,你可算来了,可让人家想死你了。”

        席在水被连袂自带媚术的声音吓得炸了毛。

        卿梦河牵着席在水走了过去略带不满道:“你把我徒弟吓到了。在水,叫连袂叔叔。”

        连袂不满地走到卿梦河身侧,倚在她肩头:“什么叔叔,人家都能当他老祖宗了。”

        卿梦河挣了挣连袂挽着自己的胳膊,没挣来,从善如流对席在水说道:“在水,叫老祖宗。”

        席在水张了张嘴,到底没叫出来。

        连袂伸手打了下卿梦河:“你讨厌,人家才没那么老。”

        卿梦河啧了一声,松开席在水的手勾起连袂的下巴:“你别说,你好像多了两根皱纹,老狐狸。”

        连袂最讨厌别人叫他老狐狸,他气得直跳脚。

        卿梦河挣开连袂,带着席在水就进了连袂的洞府,瞧着自己徒弟被偷偷来围观的小狐狸吸引,她怜惜地拍了拍席在水的脑袋:“去玩吧。我与连袂说些事。”

        席在水犹犹豫豫,他有种连袂会吸引走卿梦河所有视线的感觉。

        连袂跟在他身后,只当他害怕,那些小妖看不起他是半妖:“去吧去吧,那些小狐崽子要是欺负你,你师尊会把他们皮剥了给你做大衣。”

        小狐狸们一听尾巴都蔫了,卿梦河适时地露出了个纯良的微笑:“是噢,欺负我徒弟,要被扒皮噢。”

        席在水不知道连袂与卿梦河说了什么,只知道卿梦河出来时表情有些古怪,他与小狐狸打了声招呼,乖巧地跑到卿梦河身边,摇了摇尾巴试图安慰卿梦河。

        卿梦河也不客气,揉了把蓬松的大尾巴,敛了情绪:“走吧。”

        连袂依着洞壁看卿梦河:“梦梦,你今晚不留下吗?”那声音里尽是暧昧。

        卿梦河扯了扯嘴角,只给连袂留了个背影:“再会。”

        连袂道了句薄情寡义负心人,又变回了四条尾巴的大狐狸。

        离开紫盖峰后,卿梦河从她那堆了不知道多少东西的须弥袋里找出了临仙宗的入门心法。白天里领着席在水,一路吃吃喝喝地向绵竹走;夜里就着烛光一个一个字的教席在水心法。

        聪明又有天赋的席在水却在学字上犯了难,大概是因为狐狸爪子写不好字,认起字来也是迷迷糊糊。

        卿梦河每到抓狂时,一撞见席在水亮晶晶的眼睛和认真的表情,就泄了气,只能耐着性子继续教席在水。

        一路上重复了一遍又一遍不知有多少回,等席在水终于认清了里头所有的字,他们也到了绵竹。

        不像认字般困难,心法中的修炼关键,他一点就通。卿梦河满心欣慰,席在水还是那个聪明又有天赋的好孩子。

        席在水看着柔弱温顺,骨子里带着妖族强者为王的天性,在变强这条路上走得十分自觉。除了陪着卿梦河时,一刻也没放缓修练,这让卿梦河不用花一点心思督促他。

        到了绵竹的第二日,卿梦河给席在水塞了好些防身的符咒,自己一人出了客栈。

        席在水走了一路,在陌生的环境对着陌生人时已经没有原先的局促不安,想到这一路上卿梦河没少说自己要来绵竹喝两杯,懂事地没有拦着卿梦河。但还是他觉得不舍,站在窗头依依不舍地目送卿梦河消失在了自己的视线。

        卿梦河走在没几个人的街上,剑灵飘在她身边:“你的小徒弟还在看你呢?你就不回头看看?”

        卿梦河语气很轻快:“嗐,都怪这师徒情深,小在水怎么一刻也离不开我。”她捏了捏腰上悬着的玉佩,话语里尽是得意。

        剑灵抽了抽嘴角:“卿梦河你的脸呢?”

        卿梦河有些吃惊地看向剑灵:“脸?我美丽的脸庞不够吸引人的视线吗?”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入手滑嫩,自己很是满意。

        剑灵啊啊啊地大叫了起来:“我受不了了,我当初怎么就眼瞎了选了你当主人。”他化作一股白烟,回到剑中。

        卿梦河对剑灵的话不在意,这些年他说了多少次了,说这么多次又有什么用,还不是日日要和她在一起。

        她看着天边的那朵云,脚步又快了几分。

        卿梦河拐进了另一条巷子,迎面来了个四五岁的小孩。

        小孩见着卿梦河停住了脚步,卿梦河也停住脚步,二人面面相觑。小孩儿被家里头养得很好,整个人看着圆滚滚的,很是可爱。

        小孩仰着头看她,问道:“姐姐,你是仙人吗?”

        卿梦河摇了摇头,露出了个奇怪的笑:“我是专吃偷跑出家门,不听爹娘话的坏孩子的妖怪。”

        小孩面露恐惧,卿梦河上前了一步,他哇的一声边哭边跑回了家,嘴里还喊着:“妖怪吃小孩了!”

        卿梦河哎呀了一声,眼里染了笑。

        凡间说投胎是门技术活,林向煦这辈子的技术算是很高超了。

        她看着天空,默念她可没刻意来找林向煦,是他自己往她面前撞,他们不染一点因果。

        卿梦河没有看到,她转身离开后,小孩带着家仆追了过来。小孩挥着比他还要短上许多的木剑,鼻涕眼泪糊了一脸,还要故作坚强:“妖怪!那里跑!”

        卿梦河去了绵竹最大的酒坊,要了最烈的酒在路人诧异的目光里喝了起来,辛辣的感觉顺着喉咙烧到胃。

        她喜欢烈酒的灼烧感。从前很长一段时间,这种灼烧感要她觉得自己还活着。

        等着她喝够了回神的时候,天色渐暗,她这才想起自己留在客栈的小徒弟。她付了酒钱抱着寒翘,找了个没人的巷子掐了个诀落在看席在水的身边。

        席在水睁开眼忙起身,卿梦河问他:“晚饭吃过了吗?”

        席在水乖顺道:“吃过了。”

        卿梦河放下心来点了点头,她觉得自己没有醉,只是有些兴奋,她身子凑近弯着腰抱住了比他腰际高一些的席在水,浑身酒气蹭了蹭席在水,好像要他也染上醉意:“小在水,把耳朵尾巴放出来,让为师揉揉。”

        席在水红了脸,他知道卿梦河喜欢自己的尾巴,能被喜欢要他害羞又欣喜。但这是她第一次这么直白地要求他放出来给她揉,他被抱得不能动弹,软软地好欺负地无措地叫了声:“师,师尊……”

        卿梦河见席在水半天没有动作,伸手摸出魇珠,术法解除的瞬间,席在水的尾巴冒了出来,卿梦河两眼放光,手里动作轻柔,啊……毛茸茸什么的最可爱了。

        卿梦河醒的时候已经不记得发生了什么,席在水窝在她怀里,尾巴缠着她的手腕。有种……任君欺凌的无辜感。

        卿梦河慢慢抽回了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对剑灵说自己变态这一观点,突然的认同。

        席在水被卿梦河的动作惊醒,迷蒙地眼神看着卿梦河,尾巴蹭了蹭卿梦河的手,动作里尽是依恋。

        卿梦河觉得会心一击。

        临仙宗上下震惊,仙界人人又怕又神往的寒翘尊者他们的卿长老带了个美到雌雄不辨的男孩回来。

        就在有传言说那是寒翘尊者养的娈童时,掌门放出了逍遥峰收徒的消息,比起寒翘尊者养娈童,收徒这一消息明显更让人震惊。

        谁不知道寒翘尊者不喜欢小辈,就是遇见了外出历练的内门弟子也不会分一点注意。不管是临仙宗还是外头的宗门,门中师长都再三告诫,若是在外见着寒翘尊者绕远些走。这不,前些天就传回来了武陵横川的小辈在洞庭湖被卿梦河羞辱的消息。

        她是合体末期的大能,武陵横川不敢说什么,就是掌门也不会对她呵责。实力至上,她的存在为人族震慑了不少大妖,她那些怪脾气变得不值一提。

        她的战绩传了近百年,捉鬼杀妖的留像石被当作不少宗门的教学模范,手握寒翘,先掌门飞升时将自己住的逍遥峰都留给了她。

        哪怕这几十年,她一直没勘破合体向渡劫的大关,也丝毫不影响她因为实力成为仙界楷模。

        这样一个独来独往的怪人,突然要收徒,别说是临仙宗了,整个修真界都沸腾了。

        卿梦河对席在水很重视,这场收徒礼办得声势浩大,甚至为了席在水,收徒礼直接定在了封闭多年的逍遥峰。

        来观礼的人很多,卿梦河私下里问席在水害怕吗?小小少年满是信赖道不怕。

        她就是要以这种方式宣告,他,席在水,以后就是自己护着的人了。

        席在水跪在卿梦河面前,郑重地叩首。卿梦河挥手将真气化做一阵柔风将他扶起,她划破手指逼出一滴精血融进了他额头。

        从此,逍遥峰就多了一个人能进。

        卿梦河感觉到,那根连着她与席在水的命线粗来几分。

        拜师礼后,卿梦河掐指算了算时间,对席在水说:“为师要闭关了。”

        席在水已经是练气中期,算是入了仙门,也知道了越是高修为的人闭关越久。他咬着嘴唇,看着卿梦河满是控诉。

        卿梦河背过身子有些不忍看席在水,她说:“我会将你送去掌门那里,你且好好学习。”

        席在水声音有些落寞:“是徒儿做错什么惹师尊不高兴了吗?还是师尊讨厌徒儿了?”

        “没有。连袂和我说,你十五岁时人妖血脉会相冲,需要渡劫期的大妖与修士一同帮你控制住。你是半妖这事,让旁人知晓易生事端。为师得去闭关提个修为。”她转过身看席在水,伸手摸了摸他的发顶,原来不想与他说这些的。可她要不说,她这敏感多疑又脆弱的小徒弟怕是想得更多。

        席在水有些红了眼睛,卿梦河头一回这般正式的和他说话。他也知道了其中利害,只是还是觉得不舍。

        卿梦河说过他日后会一直跟在她身边。结果一到临仙宗她就要将他送走。这些日子,他对她的依赖,要他不能接受。

        卿梦河从怀里拿出昨夜去取的金蚕丝,摸出席在水怀里的魇珠,施了个小法术将二者变成了条不起眼的吊坠,亲手给他挂上。

        卿梦河勾起嘴角,弯腰与席在水的视线齐平,安抚道:“你要好好修炼,别被人欺负了,若是打不过记下来,报我的名号,等为师出关了帮你打回来。”

        席在水有些抽噎,满是不舍地问道:“师尊要多久才必完关?”

        卿梦河想了想:“短则两年,长则三年。总会赶在你十五岁前出来的。”毕竟她到合体期圆满有好些年了,比起旁人两三年确实不长。

        席在水伸手抱住卿梦河的脖子,依恋地蹭了蹭。卿梦河有些僵硬,自己对席在水动手动脚惯了,腼腆又内敛的席在水很少这般主动。她伸手拍了拍席在水的后背,低声道:“等我回来。”

        拜师礼之前,卿梦河就与掌门说好了将席在水托付给他照顾,自己要去闭关。

        掌门是为数不多的见了林向煦身死还活得好好的,知道她从送了林向煦投胎后就压着修为的人,听她要开始修炼自然表示什么都好。

        她将席在水亲自送到了掌门的院落,嘱咐席在水要好好吃饭,又给他留了许多东西这才走。

        掌门看着席在水依依不舍的模样,本想安慰,话到嘴边就成了:“努力修炼,你师尊必然会欣慰。”

        卿梦河进了逍遥峰闭关的洞穴。将寒翘放在一旁,戳了戳剑柄说道:“我闭关了,你自己玩去。”

        剑灵也没飘出来,抖了抖剑身当作回应。他怕自己出来,忍不住会在卿梦河面前情绪失控。

        他与卿梦河心意相连,知晓卿梦河无法阻拦那些修士口口声声为了正义将林向煦的元婴碾碎后,背负着愧疚与自责。

        她想尽一切方法补齐魂魄送林向煦去投了个好胎后,偌大的人间便没了什么值得她心生向往的,修真界人心贪婪,她不喜,天下苍生不过虚幻,她不爱。

        若非自我了断会要寒翘剑灵有损,她怕是早给自己来上一剑了。她压着修为,数着剩下的寿命过活,除了讨厌修真界的那些修士,行为上没什么古怪处。

        她与他时常插科打诨,我行我素,不受拘束,归根到底是没有什么值得她在意的。

        席在水给了她一个修炼的理由,也给了她一个活着的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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