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动摇

闻言，谢随安垂眼望了望自己的剑，近日来，危花总算愿意和她磨合得趁手了些。

        萧祺然许诺的奖励十分诱人，然谢随安不会轻信，这样的奖励对应的任务会是轻轻松松可以达成的。

        十招——谢随安定定神，莲卿本是萧祺然供她选择的，可以得知它不是萧祺然的本名灵剑，默契会大打折扣。他也不亲手执剑，而是以灵力掌控。

        是因为对自己能力太过自信，还是确实想放水？谢随安不语，萧祺然也不催促她。

        二人就这样隔着一柄剑对峙着。

        良久，谢随安松了松指节，深吐出一口气，旋即将危花握得更牢：“那师父可不要反悔。”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萧祺然朗笑道，食指与中指并拢向前，莲卿便直直而来！

        莲卿飞行的速度并不快——若要比拟，怕是比谢随安平时运剑的速度快上一些。谢随安虽没有与人实战过，但如果都是这个阵势，她不怕！

        两剑相交！谢随安方知自己大意了。

        其中蕴含的力量非她随意能应对的，她必须得谨慎再谨慎。

        一招，两招……本以为单单被灵力操纵的剑不会过于强势，没想到招式变换得都十分娴熟！谢随安分心用余光朝萧祺然瞥去一眼：他恣意闲适，只需稍稍抬起指尖，明显游刃有余！

        他游刃有余，苦的就是谢随安了！

        “别分心啊——”

        伴着收回的目光，莲卿的攻势愈发凶猛，一反当日初见的温和面目！

        谢随安咬牙，明明一招一式都并不繁琐缭乱，直白地告诉她——我就是要用你平时学的招式来打败你。

        再加上萧祺然过于散漫的态度，谢随安觉得自己好像一只被吊着戏耍的猫，进退不得。

        他大可以以更直接的方式来击败她，他偏不——谢随安怒了。

        三招，四招，五招……此刻谢随安已经抛却了想要外出的初衷，她只想挨过这十招。

        快了！半数了！她在心中默念，可那剑一招比一招凌厉，她也一招比一招力疲，清楚知道余下的招数，不过是清醒着煎熬。

        一个不慎，危花竟想像寻常那样挣开使坏，谢随安去追，不料面对直逼上来的剑锋只能险险避过！

        她想转守为攻，欲迎上！

        ……八、九……攻势倏忽收住，谢随安迎上的力量扑了个空，眼看着要以肉身撞上急急回收的剑锋，莲卿却比她更快，刹那间调转了方向！

        ——剑鞘以不轻不重的力道点中了谢随安的腹部。

        胜负已分。

        垂下手，谢随安咬唇，心头不是滋味。

        刚才千钧一发之际，危花的举动无异于是想叫她难堪，她气，但到底不会同一柄剑计较。

        况且，它即便不出错，结果就能改变了么？

        萧祺然很强，毫不夸张地说，他动动指头就能碾死她。巨大落差感让谢随安的一腔愤恨憋在心底，无处发泄。那愤恨中，多少还沾染了些委屈。

        技不如人，到底无话可说。

        萧祺然眼见着小徒弟面色煞白，才惊觉自己过了火。以往同顾星腾这般打斗会叫二人斗志攀升，势必要争出个高低。可谢随安性子倔强，自尊心强，是受不住的。

        “咳，徒儿进步真是极大，想你当日来时，连剑都是持不稳的。”萧祺然开口想和缓一下气氛，却看到谢随安的脸更白了。

        萧祺然只能继续措辞。

        “其实，今次不管你赢不赢，为师都是会放你出去的，早晚的问题罢了。”谈及此事，萧祺然正襟危坐，又唤谢随安坐下，“随安可知，我们这些所谓修真的人，是被谁在供养着的么？”

        萧祺然随手一捻，指尖现出一朵花。

        “凡人。”还在气头上的谢随安不情不愿地答道，出口的刹那，又觉不妥。

        他们何尝不是凡人，侥幸窥探了几分天机，便自觉与众生不同了。

        “是啊，我们庇护着他们，守护他们躲避天灾，抵抗邪祟；他们向我们供应人力，上贡着寻到的珍宝，祈求自己的子孙也能一脚迈进仙门。

        “在他们眼中，我们似乎与神仙并无两样，能实现愿望，从此长生。我们还比神仙更加亲近，实际上呢？”他将花拢进掌心，稍一用力，摊开，残破的花瓣随风而散。

        “实际上，我们也会无能为力，甚至比他们更痛恨岁月流逝。

        “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这么多年了，物是人非呐。”

        萧祺然一字一句并不用力，语调都带了清浅的笑，却字字刻在谢随安脑中。

        他在感叹什么？像萧祺然这样恣意洒脱的人，也会有心事么？

        她还在恍惚之际，萧祺然却一笑：“不说这个了。观内弟子一直都有外出历练的习惯，也算是给庇护的群众做些事。”

        “先前为师担心你入门时日尚短，在外没有自保之力，现在看来是不用我太过担心的。但出门在外，总要有些倚仗，该给的东西还是该给你。”

        一翻掌，萧祺然递予谢随安一块玉佩，谢随安起初不想接，见他好脾气托了许久，还是一把接过了。这玉佩散着莹莹的光，触手温暖，式样却普通。

        “这次外出，我会叫青鸾载你们前去，但青鸾亦无法时时照看你。必要时候，向其中注入灵力即可形成屏障，寻常的金丹期不得近身。”

        谢随安将玉握在掌心，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法器，她很是新奇，很想翻来覆去把玩一番，但碍于自己余气未消，不能展露。

        “随安怎么不问问，若是碰到金丹期之上的人该如何？”萧祺然抛出个问题，见谢随安不理，继而自问自答，“那就只能用力把它捏碎，喊师父来帮你了。”

        萧祺然轻描淡写着。谢随安方才知晓此物大抵十分贵重，不免心生感激。可又不想让萧祺然瞧出十分好收买的模样，便只以指腹摩挲着玉佩，不语。

        “好了，今天也累了吧，回去休息吧。”萧祺然又贴心地步了台阶。谢随安低低应了声，起身，三步并作两步走了。

        回到自己房间，谢随安把那玉仔细包好了藏入妆奁，又仰躺在榻上。

        残存的那点不高兴，早就烟消云散了，余下的只有惘然。

        萧祺然待她很好，她是知道的。之前对他的疑虑随着时日推进一点点打散，可她这么多年了，只学会了竖刺。

        她心思深沉，永远在揣度人心、计较得失，屡屡试探着萧祺然的底线。谢随安也很想知道，萧祺然能包容她到哪一步？

        或许某天，她做得实在过分了，萧祺然就生气了，她就能心安理得地把他同曾经遇到的人划作一处了。

        可划作一处又有什么用呢？谢随安自己也不知道，验证了人心凉薄，世上没有真正的良善之人，她便会真正快意么？

        至于萧祺然生气后，她要迎来怎样的下场。谢随安没想过，最严重的当是逐出师门。

        逐出师门……谢随安捂住眼，冷静地想，她无一技之长，走出沧海观的大门，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可以说，她今朝拥有的一切，全是萧祺然赋予的。

        娘亲用死的代价告诉她不要轻信任何人，可如今，可以算是轻信么？

        一直不计回报在付出的人是萧祺然。一直空手得利的是她。

        她又有资格去质疑他吗？

        谢随安怔怔出神，旋即扯过被子覆盖住自己的脸。

        不想了，凭白给自己找麻烦。

        片刻之后，她又缓缓掀开被角，抿唇。

        往后，就当是为了自己，还是对萧祺然态度好一些吧。

        ……稍微信他一些，也不会少块儿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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