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雀鸟

外出之前，谢随安本以为萧祺然会再嘱咐些什么。谁曾想那日后，萧祺然只草草教了她几句召唤青鸾的哨声，便再也寻不见人影了。还是顾星腾特地通知了她一趟何时下山。

        彼时青年故作欲言又止，谢随安没好气地让他有话快说，顾星腾却笑眯眯地摸了摸鼻子道，那便无可奉告了。

        直至现下，谢随安才明白他想说的是什么。

        对于要和其他同门结伴而行，她并不吃惊，只是其中……为什么还有个通瑜和她的两个跟班？

        谢随安光是想想未来这段时日的相处，鸡皮疙瘩都起了一身。

        瞧见许久不见的对头，通瑜那张娇媚的面容上也没什么好脸色：“哟，这不是逃学了那么多天——还没筑基的那个废物么？”

        “还偏偏和我们分到了一起，晦气！”男跟班忙不迭顺着通瑜的话头往下说，要多谄媚有多谄媚。

        谢随安撩眸白了一眼。另一个脾气温和些的女孩子忙出来打圆场：“说是六人一队，怎么才我们三个呐？还有两个是通饮言、闵如初……”

        通饮言这名字，谢随安有些印象。只记得是个堂中时刻捧着书苦读的少年。一张脸生得很是端正稚气，又因着和通瑜姓相同，曾被人调侃过几句。通瑜见不惯他那副呆板的样子，由此愈发计较，给他明里暗里使了不少绊子。

        通饮言倒是从未理会过她。不知是真的不曾挂怀，还是掩饰得太好了。

        另外一个名字，听起来像是个少女的名字，谢随安是半点印象没有了。

        半盏茶后，正到了约定时日，通饮言来了。一扫同伴，一一问好，看不出来有什么区别对待。

        只是通瑜那伙儿压根没给反应。通饮言呆呆等了许久，通瑜才不情不愿应了声。少年方才罢休，转向谢随安，拱拱手：“谢窗友，接下来多多指教了。”

        谢随安本也不想理他，但通瑜先这样做了，她就偏偏要同她区分开来：“通窗友，多多指教。”

        五人复等了很久，海风吹，日头大，却迟迟不见人来。正当通瑜欲发脾气先走之时，远处传来清脆的物什点地声，一下一下，没什么规律，像是在探路。

        来的人是个少女。支着根竹杖，听到的声响便是竹杖敲地的声音。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眼上覆着条白绫。

        她身形单薄，未被白绫遮挡的脸却圆鼓鼓的。即使行动不便，她的步子还是又轻又快的。谢随安莫名想起来她以前收养过的一只小雀鸟，是雨天不慎淋湿了翅膀，又受了伤，落在她窗棂上的。

        她没有同龄的玩伴，难得身边有这般灵巧的活物，便很喜欢，每日都要省下些口粮分它。娘亲说过她几次，谢随安都一意孤行。

        眼看着小雀儿从一开始瘦骨嶙峋的样子变得圆滚滚，谢随安盼着它一日日变好。

        可某日她不注意，叫小雀儿溜了出去，只能看着它被人逮住，用劲捏死了。

        若是平时，谢随安定是要冲上去和那人撕扯起来，叫他赔。可那日，她听着小雀儿临死的悲鸣，却迈不开步子了。

        她也是那时意识到，死原来是这样轻易的一件事。

        掐掐自己，谢随安从回忆中脱身。虽将其比作雀鸟不礼貌，但目前还有更大的问题存在。

        “你们好哇，我叫闵如初。不好意思，我眼睛不方便，你们久等了吧。你们应当是我的……”

        “你一个瞎子凭什么能同我们同路？既眼睛不方便，为什么要接历练做？”少女的自我介绍还没做完，通瑜的男跟班就叫嚷了起来，半分都不愿掩盖话语中的恶意。

        闵如初愣了愣：“呃，眼睛看不见，跟我外出历练有关系吗？”

        “因为你眼盲，许多事不方便，你会拖后腿的。”通瑜抱臂开口了，“你浪费了我们这么多时间，我不同你计较了。但是我是不会让你跟我们走的，你回去吧。”

        她这番话较之平常的作风可谓十分同情达理了。可惜闵如初没听明白，歪了歪头：“你们的意思是，觉得我是个累赘吗？”

        她说这话的语调十分坦然，丝毫不觉得自己被冒犯了。

        饶是通瑜，闻言也被闵如初的坦荡震住了。

        谢随安旁观着，总觉得哪里不对。照常理来说，出门历练是必修课不错，但必然是会考虑到弟子实际情况的。若闵如初如他们所言，会拖后腿，为什么会被安排过来？

        她欲开口，笔直立在一旁的通饮言却更快一步，一板一眼地开口：“不管她修为如何，这是师长的安排。我们不该违背，更不该恶言相加说她是个累赘。”

        他乍出声，众人皆未料到。闵如初听了，很是欢欣地连连点头：“没错！这位兄台说得就很公允嘛！”

        言罢，她点点竹竿，像是想凑到通饮言身边去，通饮言见状忙向她走去，搀了一把。

        闵如初反手准确地攥住他的衣袖，笑得像只猫儿：“你叫什么名字？我要好好记住你。”

        “……通饮言。”不知怎的，通饮言对上她澄澈的笑意，感觉自己哪儿哪儿都不对了，想把衣袖解放出来，无奈闵如初看上去极其娇小，力气却不小。

        “……哼，你要是不嫌她！那就你们几个一组好了！三个人三个人分组，也算公平吧！”通瑜瞠目结舌地看了半天，才想起逞回威风。

        话音一落，她真想为自己的决策拍手称快！一个刚入门的废物，一个书呆子，一个瞎子，保不准在哪儿碰了钉子回头来找她求饶哭诉呢！

        到时她勉为其难地原谅他们之前的无礼行径，也不是不可以。

        “我不会抛下我的同伴。”通饮言上前半步，立在闵如初身前，态度坚决。

        谢随安淡淡扫了通瑜一眼，多少猜测到了她心中所想：“我没意见。”

        闵如初大为感动：“你们若不嫌我，我真是太高兴啦！”

        左右谢随安不想和通瑜为伍。通饮言与闵如初面上虽弱，但至少为人比通瑜善良得多。

        定下了分组，通瑜便执意也要按分组赶路，召出法器就走了。

        余下三人面面相觑，闵如初轻咳一声：“抱歉，因为我的关系，连累你们了。如果你们不介意，我来出钱雇船出去吧！”

        谢随安跟顾星腾打听过。沧海观是有游船接应往来游者的。但一般人不会靠近这里，修为高深的修真者亦不会采用这个费时的办法。

        因此，雇佣游船的价格高昂，船家就指望着宰一宰没什么灵力又身家富庶的普通弟子来维持开销。

        “是我自己看她不爽。谈不上什么连累。”谢随安随口安慰了她一句，“不用雇船这么麻烦，我师父给了我一样宝贝。”

        见同行的人有通瑜，她还在绞尽脑汁思考怎么能不让她占了这一道的便宜，这下是正好了。

        谢随安遵照萧祺然教她的法子，搭指抿唇一吹，天边隐有嘹亮鸟鸣，远远传来！

        正是青鸾。青鸾得到传唤，还没来得及高兴，却见是谢随安，立马耷拉个脑袋神色黯然。

        虽然也没有那么不高兴，但是装也是要装一装的！

        接下来，它只看见谢随安面无表情地晃了晃什么，又收回了储物袋里。

        那，那好像是美味的鱼干！青鸾的眼睛顿时亮晶晶，赶紧低下头蹭了蹭谢随安以示友好。

        谢随安随手顺顺毛，报了个地址，转向其余二人：“走吧。”

        通饮言目睹一切，看得目瞪口呆。他虽不知道青鸾的品种，但看到这样颇具灵性的大鸟，也知道非轻易能驯服。

        与之相反的是闵如初。被青鸾带起的大风吹了个满怀，她也不慌不忙，问了通饮言发生了什么，又惊叹道：“好难得的奇兽！你师父真了不起！”

        初次得到外人对于萧祺然这般的夸奖，谢随安轻巧地勾了勾唇。

        不得不说，她居然有一点受用。毕竟，她是萧祺然名正言顺的徒弟。

        她带着二人坐了上去。闵如初好奇地东摸摸西摸摸，只把自己青鸾摸恼了才悻悻收回手。

        想起什么，她侧身向谢随安说话的那个方向：“我还没来得及问，姐妹你叫什么呀？”

        她语气亲昵，谢随安按下转瞬即逝的别扭，也试着放软语气：“我叫谢随安。”

        “噢噢，是随遇而安的那个随安吗？”

        “是的。”谢随安心一热，刚要张口，答话的却是通饮言。谢随安错愕地看他一眼，他解释道：“我帮教习整理名册时看到过你的名字。”

        谢随安了然。

        还有小半天的路。闵如初耐不住沉默，又自报起了家门：“我是青玄真人座下弟子。你们呢？”

        通饮言报了个名字，谢随安没听过，闵如初像是听过，也不咸不淡地夸奖了几句诸如“原是他”“我听过这位长老的名号”。

        谢随安在心里悄悄比较，她的态度似是不及刚才夸赞青鸾时的热切。

        不过……她瞥瞥闵如初，忽地觉得伶仃的雀儿变成了叽叽喳喳的小麻雀。

        小麻雀向她投来了目光，不消想也知道是殷切的。轮到谢随安说了，奈何她搜刮了一遍脑子，也没想起自己师父的名号，只如实道：“我师父叫萧祺然。”

        通饮言惯常没什么反应。闵如初却张圆了一双小嘴，一把拉过谢随安的手开始晃悠：“萧祺然？是那个被称作沧海青年一辈第一剑修的萧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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