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置换

“若要和闵如初实打实地干上一场，你不是她的对手。”孟蹑云抿了口茶，言简意赅道。

        谢随安虽知晓这是实话实说，但闻言仍不禁倒吸了一口气。想笑不敢笑的萧祺然安抚性地向她投去一眼，说：“师父，拣要紧的讲。”

        被徒弟无微不至的护短恶心到，孟蹑云给他个白眼，却也索性直入正题：“所以，我要你不用灵力去打她。”

        他这话甫一出口，谢随安便思索起实施的胜率来：“意思是要我去克制她的那双眼睛么？”

        的确，闵如初的修为在她之上，又有双目加持，硬碰硬不是个好办法。

        “可我怕……”谢随安想要反驳，却被孟蹑云毫不客气地打断：“怕什么？”

        她微微怔住，孟蹑云虽严格，但在她面前却鲜少流露出说一不二的模样。察觉到谢随安的怔愣，孟蹑云才忆起这不是萧祺然，他方才竟惯性出了口。

        “咳——”他轻咳一声掩饰尴尬，“我知道你怕什么，我知道你的顾忌。”

        谢随安意会了他的意思，随之凝重地颔首。

        “所以，你取胜的筹码，在于剑道。”

        -

        雪亮的剑光晃了旁人的眼，谢随安忆起往日场景，面色愈发沉静如水。要说单纯以道克制灵力，这样的战斗她也打过许多。

        是同姜易。

        但彼时二人位置颠倒，她一心要以灵力克化，不同的身份与心境，她不曾体验过。

        剑锋与竹杖相接，声音微带沉闷。谢随安才知道闵如初原来有多强！

        武器越简陋，对主人掌控的要求就越高，看似脆弱易折的竹杖并未被剑锋一砍而断，闵如初对其炉火纯青的运用可见一斑。

        不如说，如果闵如初会这么容易被击败才是假——谢随安险险躲过贴面而来的一击，不假思索地刺去一剑，被闵如初避过！

        较之最初有些磕绊、受限的动作，闵如初现下已经自如许多，像是逐渐掌握了谢随安的攻击路径。

        眼神一暗，果不其然，即便不施用灵力，闵如初也能或多或少用独特的方法“看”到她的进攻。

        对于谢随安而言，不用灵力，也几乎与自断臂膀一样的无力，她只能纯粹依赖过往的战斗经验与手中唯一的武器。此情此景，她竟不合时宜地佩服起姜易来。

        “……这时候可别走神啊！”少女语气娇俏，谢随安肩上不轻不重地挨了一下，待她反应过来，已漫开一片火辣辣的痛。

        “知道了！”谢随安朗声回应，同时提醒，“你可别失误了！”

        “那是……”闵如初一笑，矮身一扫长杖，“当然！”

        竹杖能攻击到的范围更长，但也意识着闵如初要花费更多的时间将其收拢、出招。谢随安抓住这点，暂以灵活的身法与闵如初战了个不上不下。

        但明眼人都知道，这只是暂时的，这个办法可行，但要彻底击败对方，两个人目前的招数都不足够。

        当事人也同样知道这点。渐渐地，闵如初拉开和谢随安的距离，笑说：“这么打，好像有点无聊。”

        谢随安抹了脸上的雨说：“是。”

        她可没想仅仅靠耗就把闵如初耗死，相反，继续僵持下去，自己落败是迟早的事情。

        谢随安左手逐渐凝聚起灵力，像是攻击术法。闵如初下意识被吸引过去了注意力，却见她右手长剑丝毫不凝滞，一左一右，同时行进着两件不同的事，一心二用！

        “好哇！安安你骗我！什么时候修的法！”闵如初一跺脚，话里倒没什么恼意。

        谢随安勾勾唇：“兵不厌诈！不要自大！”

        她临时抱佛脚，学了些实用的术法，希望能借此阻拦她。话虽如此，闵如初也只慌乱了一会儿，便很快将步调调整了过来。

        由于竹杖更长，闵如初自然而然就注意着与谢随安的距离不宜过近，眼下两方防守，便顾及不到这些。

        雨水还在冲刷，闵如初是见不到这雨，其余五感或多或少会受雨水蒙蔽，谢随安就这样一点一点拉近彼此之间的距离。

        待闵如初意识到，她竹杖一点，要飞跃着离地撤退，谢随安动作更快，灵力刹那熄灭，随念亦脱手而出，朝着闵如初飞去！

        “什……”闵如初挥舞长杖，轻而易举拦下飞来的随念，听见器物清脆落地声，她忽地变了脸色，手无寸铁、不再运转灵力的谢随安，就这样在她“眼前”消失了！

        借着雨势，谢随安无声无息地扑近她，本就微小的声音被全然掩盖，闵如初反挥长杖，试图逼退谢随安！

        谢随安不闪不避，生生抗下这一击！左臂被这一劈，刹那间失去知觉，连传来痛楚的时间都没有！

        “安安！”闵如初出手才后悔太重，她更没想过谢随安一点也不避，谢随安咬牙握住长杖，把它从闵如初手中夺了过来，狠狠掷了出去！

        武器离手瞬间带来的危机感让闵如初本能想要去找，谢随安接下来的攻势却打断了她！

        她想要肉搏！

        一掌打在了闵如初肩上，她只想呼痛！

        “好好的，打我干嘛！”闵如初越想越委屈，反手一击，她的眼睛重新适应了毫无灵力的谢随安，尽管存在微弱，但好歹知晓方位。

        谢随安又好气又好笑：“我不是一直在打你！”

        她出手，闵如初接招反打，谢随安躲……两个人就这样空着手，你来我往，方才剑拔弩张的气焰消失，似两个孩童打闹一般。

        雨势渐小，谢随安的气力也接近竭尽，闵如初的情况没比她好上多少。说到底，她的体力终究不及剑修，到最后，两个人已是气喘吁吁地在过招。

        左臂的伤势不可忽略，谢随安坚持到现在，已全靠自己的韧劲。

        这时，闵如初踩到不平整处的水洼，脚下一滑，整个人顺势往后栽去！谢随安慌忙用更近的左手去拉她，疼痛刹那间要遍传全身，谢随安只皱眉忍住！

        终于，闵如初被她稳稳拉住。二人跌坐在长阶上，天晴了，她们身上却还是雨水汗水，没有半分体面可言。

        两个人皆是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谢随安看向闵如初，正巧她也侧首了过来，双目一对，她漆黑的瞳仁里倒映不出谢随安的影子来。

        “……你现在能看到我吗？”谢随安在她面前挥挥手。闵如初佯装睁大眼睛，仔细打量：“你好，根本——看不出！”

        二人哈哈大笑起来。谢随安用完好的右手捂住腹部，脸上的肌肉全被牵扯着笑得酸涩；闵如初更为夸张，整个人仰躺在了石阶之上。

        “安安，这算不算……我赢了？”闵如初断断续续发问。

        “当然不算！方才还是我救的你。”

        “那我们现在再起来打一架！你把东西给我捡回来！”

        “我不。”

        谢随安回得斩钉截铁，不知道触及到了什么，两个人又豪放地笑起来。

        明明身体疲累，心跳却是难得的轻快有力。

        笑罢，闵如初不无遗憾道：“那就只能算平了。”

        “是啊，总不至于真的打个你死我活。”谢随安状若无意地往人群中一截蓝色衣角看上一眼，旋即起身，握住闵如初的手，把她拉了起来。

        “走了，向你那个便宜师父交差去。”“别，别这么喊他，我嫌晦气。”两个小姑娘耳语一番，闵如初借着谢随安的力，稳稳当当站了起来，又捡回二人的武器，二人互相搀扶着走上去。

        高台之上，已有人垂手恭候多时。

        雨下了许久，分毫未淋湿他的衣摆。他静静站在那里，不需要言语与动作，就是一道极强的威压。

        穆煊。

        谢随安轻轻在心里念着这个名字，一遍遍提醒自己不要畏惧。她是第一次直面这位素未谋面却听闻过多次的观主。

        他身量很高，面目平平，是一眼两眼看过都不会记住的长相，想是境界使然。见二人气息不匀，穆煊先开了口：“打完了？”

        这句话较之疑问，更像肯定。

        闵如初随意道：“如观主所见，打完了，我没赢，也没输。”

        人前人后，她都不欲叫他师父。

        “是平局，但，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也算赢了她。”谢随安插了进来，“我可以提我的要求了么？”

        在谢随安灼灼的目光注视下，穆煊稍稍思考了一会儿，尚未应允：“你说罢。”

        “我的要求就是，”谢随安倒吸一口气，“我不要让闵如初进生死门。”

        她很想提，让穆煊此后废除那种训练弟子的方式，过去的萧祺然也好，现下的闵如初也罢，甚至是将来的某位弟子——他们都不该被太过急切沉重的期望裹挟着前进。

        ——他们的所求，不该是强加的。

        但此刻为时尚早，她需要一点点洗去根深蒂固的陈见，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太阳拨开厚重云层，曦光照耀大地，谢随安瞧见穆煊身后有什么无风自动，她嗅到了一丝转瞬即逝的异样，却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

        “可以。”穆煊应答得很是干脆，“你们平局，我可以同意这个条件。闵如初不用进生死门了。”

        判决已下，闵如初松懈下来，大半个身子倚靠着谢随安。谢随安不动声色地支撑住她，却觉得，穆煊还有什么话要说。

        “但，生死门已开，不得反悔，否则必有灾殃。”穆煊侧身，让开身后的路，好让她们以及下面的人瞧见那番景致。

        ——黑黢黢的洞凭空出现在他身后，那是比闵如初眼睛更加深邃的引力。谢随安暗道不好，想拉住闵如初急速后撤！

        “我放弃闵如初入门，是因为我已经找到了更好的人选。”奈何穆煊的手攀上她的肩膀，将谢随安死死按在原地，寸步不移！

        他慢条斯理地吐出近乎无情的话语：“你这绝佳的天赋，不该被情/欲牵绊，既然你们二人实力相差无几，你又不愿她进门，那便由你，代她去吧。”

        谢随安咬牙切齿，想要挪动，却只看见闵如初带着满脸的惊惧与关切神色，轻飘飘地像一片落叶般掉了下去：“如初！”

        穆煊凝固的是空间之力！她根本没办法反抗！

        下面的人群躁动起来，谢随安眼睁睁看着有人从人群中脱离出来，向她狂奔而来！

        那是孟蹑云，还有——谢随安瞳孔猛然放大，还有萧祺然！他甚而比孟蹑云更快！嘴巴大张着，要同她说些什么！

        “师父……”谢随安很想回应他，耳边再度响起穆煊冰冷的声音：“时间到了，你该上路了。”

        差一点点，就差一点点——

        眼看着萧祺然马上要追上来了，却迫于穆煊的空间威压，直挺挺跪在了台阶上！

        谢随安只觉得自己身子轻若柳絮，一寸寸地朝着身后的空间飘去，由不得她自己做主。

        “只是让你去变强而已。”

        如果可以，谢随安很想朝穆煊脸上招呼两拳，她已经感受到了那股庞大的吸力，她怒视着穆煊，心里叫嚣着发誓：她一定要他付出代价！

        可下一刻，她被温暖的怀抱所包围，视线被一人的胸膛所屏蔽，他抱住她，一同跌入那位置的领域。

        “呼，随安别怕，我赶上了。”

        语气是……萧祺然一如既往的轻快与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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