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远在远山的风

dear至礼:

        成年后应该去接受亲密关系了吗？但是法律给出的成年年限，并不代表着我们有足够的理智去与另一个同样不确定的人开始一段关系，不是吗。很多人会说，恋爱是一个互相成长的过程，我们都在恋爱必修课中逐渐形成一个清晰的自己。但我依旧害怕。

        我害怕自己挂科，变成我爸妈那样的人。明明感情有了裂痕，不去修补，还任由事态变得更加糟糕。小时候期待着快点长大，如今却又担心自己成为酒局上吹牛皮的人，明明一事无成还在畅想未来。

        ——2018年6月14日陈在野致上

        谁能不护着他。

        高中那年文科分班，浩浩荡荡60人的班级，男女比例12:1。梁钦注话少，偶尔上台耳垂能红到耳廓，和班上另外几个括噪的男生形成鲜明对比。

        学习好，样子好，性格好，在哪都不缺风浪。

        宋至礼自己班的女生对着他倒是宛若对着高岭之花，除了每次考试前给他上柱香，平时也没人搭理他。但是，文科班最不缺女妖精，方圆十里的都有事没事来叨扰“唐僧”。

        再后来，十四班桃花朵朵，一到下课时间班里全是向各个女生献殷勤的。被宋至礼的班主任老周撞见几次，先是抑扬顿挫谈了一番早恋危害，再下令以后外班男生不准进来，要保护好班上的娇花。

        这么一说有男朋友的就不乐意了。唐厦是文科班三年来断层第一，男朋友是隔壁栋理科班尖子生，整个人身上除了飞扬跋扈就是嚣张至极。

        “那老师要一视同仁啊！女生也别进了呗！”

        老周历史讲得一塌糊涂，但是心思门清，往台下一瞥就知道为啥唐厦这样讲。

        “守烯，你要保护好自己啊！”老周脸上写满担忧说道。

        宋至礼和陈蕴周坐在当事人后面，看他低着头耳垂渐渐火烧，笑得花枝乱颤，乐不可支。当年被十四班列入重点保护对象的“高岭之花”，她也参与了两年娇花呵护工作，更何况自己彼时还心怀鬼胎，能不留下点本能习惯吗。

        “高岭之花”十一点被二叔接走，早上耽误了一会宋至礼便没时间弄午饭，焦头烂额处理平台新收的稿件，以及确定下一季度主题。

        正如宋慧如所说，平台的工作收入并不稳定。她与师姐希望有一个更高的发展，就免不了资金投入。于是，宋至礼在工作之余依旧会接编程相关工作。当初她入行时，带她的组长和宋至礼说，有天赋的一早就往上爬了，行业本来就需要一些靠努力的人当地基。

        也许是吧，但她多多少少有点不甘心，她也曾在某个领域被盛赞过。不甘心也是人生常态了，圆满有时更像意外。叹口气，将新完成的编程工作交给客户，然后再写专栏审稿件。

        当初自己死活不愿意干的事情，现在需要自己主动揽。林幼来也有工作，两个人直到下午两点才吃今天的第一餐。

        “和你这个大忙人住一起，我都变忙了。”林幼来将盛好的饭递给她，她再将热腾腾的白米饭倒扣在深碗中。

        今天是简易版咖喱饭，百梦多这个牌子似乎做的是日式咖喱，辛料味不重。食材没有炖煮很久，一口咬下去，全是胡萝卜清甜。她们两个饿得不行，但依旧颇有仪式感地将食材围上一圈。拿出手机拍照，各自发到自己社交平台账号上。

        “不对啊，宋至礼，你都认出他了，他怎么会没认出你。”

        “他记性差吧。之前高中半学期了，开学发本子都发错我的，而且我们也没说几句话。”

        “那你又记得他？”

        林幼来立刻抓住关键要素追问，宋至礼拿汤勺敲敲对方碗沿。

        “我记性好咯！你少扯我们啊，省得他听见。而且人家有女朋友的。”她见幼来吃完，便将碗叠起送进厨房，幼来还想跟着讲些什么，监控就显示有客人进来。

        “他哪来的女朋友？”幼来边下楼边问，直到她听不见脚步声。

        “就是有啊！”

        宋至礼小小声回答，也不知道是给谁听。于是八卦会便被迫告一段落，宋至礼耳根恢复清净，厨房窗户抬眼望去能看到远山一片。

        大一时，高中好友截了张微博主页图给她。主页人的姓名是梁钦注的名字加上一些小女孩表达爱意的符号，截图中那一条内容大体是多年喜欢的男生有了女朋友。

        这是比她们第一届的同校师妹，追梁钦注追得热烈而奔放。

        因为这张截图，她一边走在校道上一边举着手机用极其不稳定的信号，将许久未使用的软件下载回来。

        那天，宋至礼坐在路边椅子上，脚下刚铺洒的硫磺散发着难闻的气味。她握着手机，只觉得怅然若失，似乎是一部追了十年的连续剧有一天突然有了结局。长久的陪伴让它成为你生活的一部分，你甚至无法去评判这个结局对你而言到底好不好。

        因为有了意义，因为与你无关，因为你只要告别就好。

        晚课时间快到，她按照时间顺序给师妹发布的每一条内容点赞。截图中的那一部分其实已经是两个月前的消息，这两个月以来师妹都在发一些生活日常。

        这样很好，她想着。

        后来辗转听闻，似乎是已分手。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毕业季分手的情侣不在少数，她也与大一时不同，只是晃神片刻便将信息刷过。但说到底，故事太漫长，她三分钟热度的按下取消订阅键。

        将碗的水渍擦干，悉数放进橱柜中。本应准备下楼时，却瞥见原木风电视柜上放置妥当的请帖。一个月前，高中好友林丽样突然发来请帖。说是，与男友相恋四年计划于下月12号在徐溪梧桐苑办婚礼。

        快递员送上门时，书店在放着《圣诞快乐劳伦斯先生》，宋至礼在柜台上假寐。一个普通平板大小的包裹，她疑惑着，暴力拆卸让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拿起离她最近的一张卡片，上面是一手漂亮瘦金体。

        “嘿，宋至礼，好久不见。听说你回徐溪开了书店，生活真的是兜兜转转啊。我要结婚了，就在下个月12号徐溪的梧桐苑。你到时候有空吗？特别希望你能够来，分享我的快乐。”

        “要结婚了呢！”

        林幼来端着蓝绿色冰川纹从偏厅走来，手臂撑在桌子上，拿着另外一张暗红色的正式结婚请帖向她挥舞，她伸手接过端详。请帖的封口是古铜色火漆蜡，里面的卡片点缀有一圈玫瑰。或许，卡片中的措辞大抵都类似，但宋至礼来来回回看了三次，感受着字里行间中满满的喜悦与爱意。

        包裹中有四张卡片，一张请帖，一张告知宋至礼婚礼，还有两张是她大学时期寄出去的信。在她十九岁的笔迹后，有一段新添的文字。

        “在我准备你那份请帖的时候，我把你寄给我的信都看了一遍。但我舍不得将它们都寄给你，所以忍痛寄了这两封。真的很有意思，当我回头再看我们当初对爱情和婚姻的描述，都觉得恍如隔世。可惜，我已经记不得我的回信都写了什么。”

        日晕三更雨月晕午时风。课本上这样写着。

        她看完自己写的内容，再看林丽洋时隔十年的再次回信，心随着这场午时风柔软得一塌糊涂。

        高中毕业后，她和林丽洋去往不同城市。又在不同城市定居、工作。所有人都在接受着因为距离而淡漠的友谊，宋至礼有时难免为了想要做的事情愚蠢得心比天高。

        现在想起来，真的如同林丽洋所言恍如隔世。

        高中的未成年的宋至礼有自己一套非常奇怪的标准，她可以示弱、撒娇。可一旦她在一段关系中有岌岌可危的预感，那么无论预感有没有道理，她都会瞬间变得骄傲、不服输，永远在人群中仰着头。

        那些大部分人畏惧的时政文，她都扎着高马尾字字珠玑抨击回去，没有一个语文老师不喜欢她。因为她能言善道，刀刀见血。可她也这样处理着破碎后的关系，像处理每一个有痛点的社会议题。

        她和林丽洋争吵。

        和好。

        再争吵。

        最好的朋友像恋人，好恋人和坏恋人。事实上，大多数的争吵宋至礼心知肚明，是她在无理取闹，而对方宽容大度，她们才能和好如初。

        她们吵得最狠的那次林丽洋站在她面前，越说越激动眼泪止都止不住，她说，“其实我不明白你。怎么可以说断就断，我一直想我们天天待在一起，都两年了。你怎么说不做朋友就真的不做朋友你和陈蕴周每天还是很开心，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什么事情都没有。”

        什么事情都没有。

        宋至礼很想说她最近每天都失眠，想说她也很难过，但是她开口生硬的说：“和好吧。”

        说完，站在自己面前的人眼泪更加泛滥了。傍晚空旷的教学楼，她们相顾两无言，各自流着各自的泪水。

        望着从书柜顶端取下的请帖，宋至礼鼻头泛酸，果然无论看多少次还是会被灼伤。虽然，她并没有以一种主动的姿态去期待着婚姻与恋情，但这并不妨碍她认为林丽洋会在婚姻中收获幸福。

        重新归置好，宋至礼大步下楼。虽然恋人没出现，但是上帝好心的为她准备了一箩筐事业上的烂摊子。或许是她小时候对着中央一台的大女主电视剧祈祷太多次，“老天注定让我事业有成。”

        林幼来端着杯子上二楼一眼都没看来交班的宋至礼，她的自我算命晾在空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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