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女孩与女孩

dear丽洋：

        看见你转专业成功的消息了，或许这封信寄给你时你正在忙着怎么融入新集体。也或许是我说错了，你总是让人很喜欢的。但是丽洋，比起让别人感到愉悦，我更希望你的快乐建立在你本来就快乐的基础上。请无论如何都记住，你一直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珍宝。

        最后分享给你我最近新看的一本书《littlewomen》，太多人喜欢在看书的时候去抨击和评判了，仿佛他们是完人。我不喜欢这样，故事不应该只有两种结局。

        ——2012年4月17日宋至礼致上

        早上的书店门可罗雀，平日里她就在书店入口处安置的桌上处理文稿。一个人做事，时不时就会分心想要出去走走，窗外阳光璀璨又是一个好天气。

        自从上次完成租房事宜结束后，她已大半个月没见过梁钦注。中间有过一次，去集市看望在那里上班的舅妈时，远远看见梁钦注抱着一沓纸。估摸着是在发传单，便过去打了声招呼，却发现对方声线沙哑。

        最近的几天，午饭前后便有陆陆续续穿着各异的中学生骑着自行车飞驰而过。她已搬来溪南村半年有余，这些人一看就是梁钦注学生。

        天气愈发闷热，天气预报中高温与阵雨一同下达，被人调侃是下开水。因此，两个人晚间时候都把桌椅搬到阳台，就着晚风和未舒展的龙沙宝石爬藤月季吃晚饭。

        梁钦注补习社正式营业的那个星期五，宋至礼与林朝荷策划的一个新的平台发展项目，正式敲板定下，她心情大好于是便打算做一道野山椒炒牛肉。

        年前，宋慧如跟着隔壁广西阿姨做了一罐野山椒。宋至礼胃有老毛病，虽然也嗜辣却需要过后为口腹之欲付出代价，为了管住自己便将其束之高阁敬而远之。

        菜品做起来并不复杂，顺着纹理切成薄片的牛肉加入料酒、生抽、盐等调料抓拌均匀腌制。姜蒜捶捣成末，红绿色青椒切成圈，配以一大把香菜洗净切段。

        她握着幼来递过来的备料碗沉默半晌，“我记得我妈做的野山椒还有一大罐吧。”，宋至礼晃一晃碗，林星几颗野山椒飘飘荡荡。

        “我就说说笑，我要真想吃就点外卖。你不是吃辣会胃疼吗？就加那么多就可以了。”

        “行了，快去再加点，那么一点磕碜谁啊！”幼来还在厨房门口扭扭捏捏，被她一脚踹出门去。

        油已烧热了没时间废话，加入牛肉翻炒十几秒变色后便迅速出锅能保证牛肉嫩滑的口感。另外两道分别是糖醋荷包蛋和清炒窝笋片，荷包蛋还是蛋黄流动的状态，放到热腾腾的米饭上，轻轻用筷子一戳便流出嫩黄蛋液往下渗。

        冰箱中常备多款夏季饮品，喝完柠檬茶便喝杨梅荔枝冰，还有早上剩余的豆浆冷冻一天，再吃下一口野山椒炒牛肉后能立马拯救灵魂。

        “你这老同学是真的拼啊！”

        阳台面向路口，稍微探出头底下什么情况便都一目了然。过去一个星期五天，上下午共计七小时。每个饭点骑行少年都会乌泱乌泱出来一大片，又乌泱乌泱进去一大片。

        “可能比较有职业素养。”

        “话说，他真不认识你？”

        “他为什么要认识我？他是风云人物我当然记得，我就一个无名小卒他怎么会记得我。”宋至礼用汤勺吃下一大口裹满汤汁的米饭，瞬间被辣得倒吸一口凉气。

        夜晚，暮色笼罩大地，她拎着一罐鸡尾酒久违的上了五楼天台。

        周围民居大抵都是四层楼高，当初建屋时宋至礼便和宋慧如商量着搭高了半侧天台，用于平时烧烤聚会。

        她喝着酒，脑子里想着通过的策划案便兴奋不已。

        高中时有一项省级征文比赛，她早就厌烦在一千字的作文方框中带着镣铐跳舞，无处挥洒的创造力让她天马行空。

        那天她从老周座位将批改好的作业抱回，语文组的monkey老师向她招手说，“至礼，恭喜啊！一等奖，暑假可以去参加省里的夏令营了！”

        再怎么少年老成，已经做不到喜怒不形于色。她小心翼翼捧着红色外壳包裹里那张轻飘飘的奖状，还在欣喜中隔壁任教老师探出头，“诶！我们班许宴也可以去呢！两个女生有照应。”

        如同一盆冷水浇在熊熊燃烧的火炭上。

        宋至礼可不喜欢什么一株双葩，她要永远的一枝独秀。

        那年七月，两个人考完最后一门搭上学校安排的车。夏令营在远离市区的郊外，大片大片玻璃屋下生长着各式作物，还有曲折带着露水的清晨山间小路。可骄傲的孔雀打开它的屏，对大自然无心顾暇，只对夏令营开展到一半时举办的半命题比赛虎视眈眈。一场娱乐赛宋至礼写得硝烟弥漫，写的胜券在握。

        可很快她发现，自己这个假想敌根本无心斗争。少年的情绪如变天，转瞬阴转晴。

        何况娱乐赛她已拔得头筹。

        七天的行程结束，许宴从随身携带的行李中拿出一本书送给宋至礼。屋外领队老师在催促学生收拾行李，兵荒马乱让她自行惭愧的心思无处遮掩。她顾不得那本书，只是着急忙慌的将行李袋打开，然后将自己带来的《生命不能承受之轻》作为回礼。

        而那本意外的礼物。

        那本王小波美名远扬的《黄金年代》，也正因许宴让她直到上大学时才看完这本书。时至今日，她仍然能一字不落的背下那段话。

        “那一年我二十一岁，在我一生的黄金年代，我有好多奢望。我想爱，想吃，还想在一瞬间变成天上半明半暗的云，后来我才知道，生活就是个缓慢受锤的过程，人一天天老下去，奢望也一天天消逝，最后变得像挨了锤的牛一样，可是我过二十一岁生日时没有预见到这一点。我觉得自己会永远生猛下去，什么也锤不了我。”

        她曾经也以为自己会永远生龙活虎下去。

        直到后来，放弃继续深造投入工作，诗情画意放在一边。所谓的念想和奢望也慢慢被推向永不会到达的明天。少年时代作过的梦，成了偶尔复发的溃疡，刺痛却并不会妨碍太阳照常升起。

        无论有多难，现在也算是迈出一步了。

        宋至礼喝尽最后一口酒，晃晃瓶子，走去另一边墙下摆着。再次抬起头时，越过泛灰的墙头，她看见不远处民居三楼倚着栏杆在一片夜色中抽烟的男人。

        看不清的面容萦绕在烟雾之中，平日里总是挺拔的背脊此时懒散靠微微前倾的手臂撑着。

        曾经看到过的那半挽的白色衬衣袖口下，血液流动的青筋，想必如今正出现在那手臂上。就梁钦注已经不是17岁的少年了，宋至礼突然意识到。

        读高中时，梁钦注在操场上打篮球一直都是摄影部的重点关注对象。有一个她至今不知道姓名的学姐，越过审核老师将梁钦注的照片放在校发行的月报体育风采那一栏。

        那张照片的亮点并不在于完美的三分球，而是随着男生腾空跃起的动作，被带动的篮球衣下若隐若现的腹肌。

        越想越离谱了，宋至礼伸手拍了拍自己因为酒精而开始发烫的脸颊，打算转身下楼时却发现远处的民居的异常。

        对方在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后，将未燃尽的烟捻灭，随即二楼、一楼的灯光大亮。接着宋至礼就看见梁钦注着急忙慌出门，在开车前有位骑单车的阿姨经过，他迅速摇下车窗想要喊住对方。

        阿姨似乎没听见，于是梁钦注下车将她拦住，打听一番。虽然不知道询问的内容，但宋至礼再迟钝也知道，这是在找人了。

        她翻着手机通讯录找到因为租房而存下的电话，似乎没有响铃已被接通，梁钦注带着微微颤抖的声音传来，“元智？”

        “我是宋至礼。我刚才看见你好像在找人，需要帮忙吗？”

        “对，我一个学生没在家里。我现在出去找她。”

        “好，那你先在泰安这边找，我去对面找。大概长什么样子？有照片吗？”

        “等下发照片给你，你有车吗？”

        “有的，你去找吧！”

        宋至礼打算把电话挂断时，又听见对方的声音传来。

        “不要自己行动，有不对劲立刻打我手机。”

        她边下楼梯边点头，看到林幼来后就立即将电话挂断。

        “林幼来！快走，梁钦注有学生离家出走，我们帮忙找找！”

        幼来正四仰八叉躺在沙发上啃着鸭脖，闻言脸色一变，立刻翻身而下穿鞋子。两人上车前，林幼来开车门的动作一顿，“你不换身衣服？”宋至礼在家穿着短袖短裤，但山城夜晚凉在外久了不免让人微微发抖。

        “小事情，梁钦注在西边找，我们去东边。”

        两人刚上泰安桥，梁钦注便发来消息。是元智的照片，还附带着一段语音，“她可能是想回家了，你们沿着往新彩的方向找，可以吗？”

        宋至礼简短的回复一个ok，便专心看着车窗外来往的人。夜晚十点半，在街上的行人以及减少大半，街道显得有些凄凉。

        由于不知道元智到底什么时候离开的，因此无法推断女孩到底走了多远。梁钦注补充到家中的电动车不见了，但是车没有充够电是无法让元智顺利抵达新彩的。

        梁钦注在城区寻找，她们沿着公路往新彩方向开，沿途越发荒凉。两个城区中间有一段盘旋的山城公路，而山路前就几乎没有店铺。

        希望电动车有电，千万不要在中途停下来。宋至礼暗暗祈祷着，如果已经偏离城区，最好的结果就是一条路开到头。附近的夜晚常有喝了酒的青年在公路旁游荡，酒精让人失去理智，即使是成年人碰上他们也不敢硬碰硬。

        离盘山公路还有约四百米，气氛有些凝重，梁钦注那边依旧没有传来消息。

        突然，在车辆经过一个荒野亭子时，她隐隐约约看见一个女孩蜷缩在角落。她急忙叫停林幼来。丢下一句“好像是元智”就慌忙跳下车向亭子跑去。

        在离亭子约十步距离时，放缓脚步，轻柔的问着里面的人。

        “元智吗？”

        少女听到她的问询迅速站起身，身体姿态无一不在说着戒备，脚步往后退了几步。亭子没有灯光，完全依靠着后面果园探照灯提供的微弱灯光，在昏暗视线中宋至礼确定了对方就是自己要找的人。

        亭子的风无遮无拦，带着树叶晃动的声音。林幼来在前方路口掉头，车辆带来的尾灯在渐行渐远。宋至礼信鬼神，此时有点后知后觉的害怕。

        但她还是稍稍上前，揉揉冷到有点僵硬的脸，轻声说，“我是帮梁老师找你的邻居，不要害怕，元智你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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