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二十四章竖葬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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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方天问手已经开始发颤,不太能握紧照片了。
“我没有杀人!”
“不会的”
“你小点儿声,别把人吓破了胆。”南禺笑盈盈道,她寻了个高处,坐在枝叶茂密的树梢上,透过缝隙正好能将那处坟地一览无余。
她并未刻意压低声音,于是方天问便觉得头顶有人在窃窃私语,凉风一吹,和着树叶沙沙沙的轻响,有些阴恻恻的。
他受了吓,打了个哆嗦,顿时噤若寒蝉。
叶清影往上淡淡瞥了一眼,瞧见凑热闹的人抿着唇,一双含情眼水波荡漾,笑得肆意开怀。
她觉得很幼稚。
叶清影的目光每每扫过,方天问的唇色便苍白一分,感觉再多说两句重话,少年就要背过气去了。
她兀自拾起散落的铁锹,将小土丘铲平。
扬起的尘土惹红了方天问的眼,他仰着头,眼白里血丝密布,也不知从哪儿钻出来的勇气,连滚带爬地冲过来,直挺挺地躺在坟堆上,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你、你做什么!”
叶清影半眯着眼,居高临下地盯着他眼神闪躲。
压迫感像是一块厚重的铁板,直愣愣地往下倒,方天问被饿得很瘦,喉结上下吞咽的动作十分清晰。
叶清影手臂略一使劲儿,铲子便狠狠地戳进松软的土壤里,距离方天问的脆弱的脖颈不过一尺的距离。
若再偏一点儿,便能轻松要了少年的命。
“不行”他声音弱了些,身形不可抑制地抖了抖,硬着头皮不肯挪动,眼珠子瞪得更圆更大,凸得很可怖,仿佛这样便能抵消心底的惧意。
但还没等他听到回应,便一阵天旋地转。
叶清影直接将一铲土连同他一同甩开,照片飘落在积水洼里,水渍从一点开始,逐渐侵蚀得完整,模糊了人影,沉落了岁月。
方天问挣扎起身,口鼻里尽是淤泥,有股令人作呕的腐腥味,瞧着很是狼狈不堪。
南禺动了,随手折断一根枝丫,照着方天问头顶扔去,朗声道:“待着别动。”
有些人生起气来可是很恐怖的。
方天问捂着头顶往树上面望,只闻其声不见其身,转身噗通一声跪坐在水里,溅起黑黄的泥点子,怯声道:“谁、谁?!”
棺材埋得很浅,只往下挖了十厘米便露了漆面,叶清影头也不抬,冷声道:“鬼。”
方天问这下才是真的背过气儿了。
可是叶清影就没打算给他喘息的空隙,一手提着后衣领,将人的上半身死死地压在坑沿边。
她慢条斯理道:“看清楚了。”
四四方方的小坑里,棺材最面上的板子上开了拳头大小的洞,露出脏兮兮的布鞋底,被磨损得只有薄薄一层了。
头朝下,脚朝上,那棺材竟是竖着入葬的。
方天问啃了一嘴泥,久久不言。
南禺悄无声息地绕到坟冢另一侧,诧异地挑了挑眉稍,“竖葬。”
死后也不得安宁,这得有多大的恨意。
方天问逐渐没了挣扎的力道,他梗着脖子,身上残存的那点少年意气也没怨气抹平了,他僵硬地扯了扯唇角,极力想表现得云淡风轻,“我恨他。”
但咬牙切齿的吐字和下意识捏紧的拳头还是出卖了他。
尸体停摆了许多天,加上近日天气逐渐炎热,腐败滋生了蛆虫,有几只白白胖胖的顺着那破口往外蠕动,留下一条细细的曲线。
方天问怔怔地看着,那翻滚的情绪在心间暴涨,胸口起了又落。
“所以你杀了他。”叶清影松开他,侧身而立,而后又道,“他是你舅舅。”
舅舅这俩字像是一簇火,熔断了方天问脑子里绷紧的那根弦,烘得那火气直往上冲,他两指夹着蛆虫,使劲一捏,粘稠黄白的浆液顺着骨线淌下。
虚伪的面具被撕碎,只剩下凶狠暴戾。
“他该死!他该死!”方天问双目赤红,一拳又将棺材上的窟窿砸得更大,随后竟抖着肩膀笑出了声。
他垂着头,最后一丝良知也随着笑声泯灭了。
“那天啊。”方天问擦掉眼角的泪,直勾勾地盯着掌心,生命线蜿蜒清晰,又长又深,算命的老道告诉他这辈子安稳无忧长命百岁来着。
呸,狗屁不通。
他举着掌心往前抻了抻,“哦对,那天下雨,我就这么轻轻推了他一下。”
少年的语气甚至有点兴奋,叶清影从水洼里捞起老照片,污水滴答滴答的往下掉,“你承认了。”
方天问摇摇头,反驳道:“不,是他自己命短,摔死的。”
甩照片的水溅到他的身上,少年打了个冷颤,募地安静下来。
对着微弱的月光,照片上的折痕依稀可见,叶清影顺着痕迹将照片折叠,余芳华的脸被掩埋在阴影里,余光义和方文相依相偎,笑容灿烂。
叶清影看着方天问,眼神里夹杂着怜悯。
“肮脏,龌龊。”方天问仰着头,瞪着眼睛,仿佛要堵住些什么。
他往棺材洞里砸了一大块黄泥,“我妈说,他只是工作太忙,不是不喜欢我。”
方天问甚至连方文的姓名都不稀得说,只用“他”来简单代替。
在少年的印象中,方文总是早出晚归,其他时间总是趴在书桌上忙活,所以尽管每天都近在咫尺,他对父亲的印象却不多,模糊的背影,严厉的责骂以及厌恶的眼神。
自己摔破了膝盖,母亲总会抱着他轻声哄着,“不哭不哭,痛痛飞~”
自己饿了,也只有母亲在前院后厨忙碌着,生活起居不见旁人插手。
这些画面都牢牢镌刻在他脑海里,一刻不敢忘记,也不能忘记。
方天问的眼神极为冰冷,只有在提起妈妈的时候眸子里的光才会忽闪,余芳华像是黑暗中的一束光,照亮他贫瘠的内心世界。
“我努力听话,努力懂事,努力去奉承他。”他顿了顿,眼皮耷拉着。
童言稚语是治愈人心情的良方,方文对待方天问的态度略有缓和,不会再不理不睬了,每天也会象征性敷衍几句。
只是这种单方面父子情的维系并不持久。
“十月十号,他第一次打我。”方天问抿着嘴角,用力咬着脸颊肌肉,撕下一小块皮肤组织吞下,“后来,我才知道那天是余光义离家的日子。”
几岁的记忆总是模模糊糊,他记得些重要的时间节点,那天之后,方文冰冷的态度比之前更甚,坐在书桌前生了根。
风撩起方天问的衣摆,露出瘦骨嶙峋的身体。
矿难之后,他便跟着余光义生活,直至后来回来整理遗物时,在方文的书桌的柜子里发现一叠泛黄的旧信纸,全是未寄出的信件,字里行间藏满了爱意与眷恋。
方才他扔下的那一封不过是九牛一毛,更多的他已经烧掉了。
从此,方天问心心念念的问题终究还是有了答案。
方文从不爱余芳华,他因惧怕于流言蜚语才留下结婚生子,一直处心积虑接近的是自己的亲舅舅——余光义。
所以他讨厌自己,甚至是恨。
方天问将信撕成几瓣,然后揉捏成团扔了出去,瘪了瘪嘴角,嫌恶道:“抬头写的是吾爱余弟。”
叶清影忆起借着黎丘阵法看见的回忆,方文伏案写作,那封被扔进抽屉的信件,最后一句洋洋洒洒地倾吐着爱意——“生能尽欢,死亦无憾。”
虱子多了不怕痒,方天问已经不害怕了,能倾诉出沉寂已久的往事,反而感到一阵轻松快活。
他耸耸肩,忍不住扶腰咳嗽,声音嘶哑而沉重。
等他缓过神来,两边脸颊显出病态的红润,“姐姐说,他们该不该死。”
腐烂味一阵一阵的,叶清影将目光挪到方天问的脸上,看着他唇边溢出一丝血迹,一直低垂着眼眸,不愿抬头看棺材里的人一眼。
南禺摇摇头,忍不住出声,“要是真的两情相悦,余光义又何必离家。”
话音落地,一针见血。
方天问猛地揪了一大把草叶,脖颈的青筋倏地炸起,两片嘴皮磕磕绊绊地贴着,咬牙切齿道:“你个鬼胡乱说!”
他朝着虚空挥了几拳,只是南禺是站在他背后的。
叶清影倏地拧眉,压了压音调,“是不是你心里清清楚楚,明明是方文一厢情愿,你却将怨气都撒在无辜人身上。”
方天问用力得手背骨头凸起,声嘶力竭道:“一个巴掌拍不响,他就是因为心虚才跑的!”
叶清影欺身上前,巧妙地拉开两人间距,微凉的手掌倏地擭住少年的脖子,只轻轻用力,便让他上气不接下气,脸色隐隐有泛青的迹象。
她冷声道:“你与黎丘有交易。”
“我听、听不懂”方天问一双手胡乱扑腾着,叶清影的手背瞬间多了几个抓痕。
随即,她的话将方天问直接打入深渊。
“你倒是忠心,可惜黎丘已经死了!”叶清影单膝将他压在地上,看着少年眼底的桀骜转变成质疑最后化为空洞。
颓败和黑暗完完全全地笼罩他,少年像是一具没有生命力的提线木偶。
“你用亲舅舅的命来献祭,可黎丘是妖,他从没想过要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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