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惊醒的时分（上）

洛格丽特躺在床上，满心欢喜地抚摸着戴在左手腕带上的魔导器，想着这次的游戏会是什么内容，陷入了沉沉的睡眠。

        睡梦中，她似乎做了什么噩梦，有阵子她觉得很不舒服，接着她似乎听到了幽冥中有什么响声，最后她睁开了眼睛。

        房间里一片漆黑，整个世界都一片安静，只听得见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被窝里温暖舒适，洛格丽特忍不住又想沉沉睡去。可不知为何，有种不祥的感觉攀着她的后背，让她不安地坐了起来。她看了看床头的夜明时钟，已经是午夜十二点多了。

        她突然发现房间外透进来一丝微光，难道爸爸还没有睡吗？怎么会呢，爸爸每日工作繁忙，几乎都是过了十点就会睡觉的，再晚他的身体会吃不消。洛格丽特轻手轻脚地爬起来，推开了卧室的门。隔着黑漆漆的二楼客厅，她可以看到父亲的房间掩着门，里面亮着光。

        怎么回事？爸爸在干什么呢？

        洛格丽特披着金黄的头发，揉着眼睛，光着脚丫，踩着二楼客厅的毛绒地毯走向了父亲的房间。她做梦也没有想到，在她推开门后，会看到父亲的那副惨状——

        罗格倒在地上，心口上插着他送给自己的那把心爱的短剑。剑上沾满鲜血，而心口处流出的大量鲜血更是顺着罗格的睡衣，流了满地，染红了大半边地毯。父亲就那样一动不动地倒在那里，已经没了气息。他双目睁着，嘴也张着，嘴唇发白，只是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爸爸！！！！！”

        洛格丽特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她爬着扑向罗格，摇晃着他的身体，疯狂地喊着他的名字，但却没有丝毫反应。父亲那曾经充满热度的身体如今早已变得冰凉。曾经粗壮有力的手臂如今也只是软绵绵的，一动都不会动。

        洛格丽特抱着罗格的尸体，哭得不成人形，她两眼前几乎全都黑了，只有视线最中间还有一丝亮光。缺氧让她意识不清，她除了流眼泪，吸鼻子，把脸贴着罗格的脑袋蹭之外，无法做出别的行动来。

        她哭了足有十几分钟，才勉强回过神来。她爬了起来，重重地按响了罗格床头上设置的警铃，那个警铃另一头接到院子里的警卫室，是用来第一时间传唤警卫员的小装置。她按了几声，直到警铃发出的嗡鸣声连她自己都能听到了，那个警卫员艾迪也没有出现。

        洛格丽特站了起来，后背一阵阵恶寒潮水般涌来，她开始意识到不对劲。

        今晚父亲的种种异常忽然浮现在她的脑海里，她的脑中浮现了一个可怕的念头：

        父亲或许早就知道自己会死。

        这个想法一旦映入脑海，立刻就出现了无数证据支持——父亲很少戴在胸前的军功章，父亲今晚那些奇怪的话，以及父亲在最近一段时间都嘱咐着自己的事情，还有……父亲交给自己的“秘密任务”！

        那封信！

        恐怕，那是父亲早就给自己的暗示！他是要自己将这个重要的情报传递出去吗？

        在想到了这一点之后，洛格丽特下意识地将思维的方式切换到了军人般的客观和果断之中。她咬着牙，猛地从父亲的遗体上直起身来，她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父亲凄惨的死状，猛烈地睁大眼睛，不让泪水模糊眼睛，要将这个与父亲的最后一面永远印在记忆中。

        随后，她擦了擦眼泪。

        “该走了。”

        洛格丽特看向警铃，心想：如果真的是有人杀死了父亲，那么或许艾迪也已经……

        不，现在下结论还为时过早。

        要去确认一下。

        她飞身回到自己的房间，干净利落地脱下睡衣，换上了便捷的衣裤，确认了手腕上的魔导器是随时可以开启的状态，想了想，又在床头柜的抽屉最下面摸出来了一柄军用匕首。

        她右手反持着匕首，灵敏地从自己的房间跑出去，确认了楼梯是安全的之后，跑下了一楼。她后背靠着墙，探手打开了别墅的后门。这套动作与潜入行动时的标准动作如出一辙。

        门开了一个缝，洛格丽特立刻飞快地闪身出了别墅。她的目标是别墅后面，院子东南角那个警卫员小屋。很快，她穿越宁静的草坪，脚踝上感觉到草叶上带有的微微潮湿。午夜的室外透着相当的寒意，她立刻打了个寒颤。

        那个警卫员小屋熄着灯，这很不对劲。刚刚的警铃理应叫醒了艾迪了，如果现在这里还没有反应，那么他很可能也遇害了。洛格丽特一边做着心理准备，一边鼓起勇气打开了门。与此同时，她按动魔导器上的开关，一股光源从她手臂上的魔导器散发出来，将整个小屋照亮。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瞬间绷住了身体。即便她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但是看到艾迪那副喉咙冒血，双目大张的惨状后，还是忍不住一阵害怕。不敢多看，她立刻关上了门，离开了小屋。她站在别墅后院的草坪上，一时间不知道该往哪里去了。

        家里是父亲的尸体，小屋里是警卫员艾迪的尸体。一阵寒风吹来，洛格丽特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四面八方的冷空气侵袭着她，她觉得自己好像是被遗弃了一样。

        洛格丽特想到去敲邻居的门求助，可她转念又否决了这个念头。

        能将艾迪和父亲一剑封喉，一击毙命，对方是专业的，冷酷无情的杀手！如果现在跑到别家，说不定会将灾祸带给别人！

        还能去找谁呢？

        师部……妮可姐姐！

        洛格丽特马上就想到了父亲最信任的亲信，也是她最好的朋友，妮可姐姐。但是妮可的公寓在离这里好几个街区的地方，就算是跑去那里也要至少几十分钟……会不会什么都晚了？

        再说……妮可姐姐也并不善于战斗，这样会不会也害了她呢？

        犹豫了几秒钟后，她还是决定先回到屋子里再说。至少“家”会给人以最基本的安全感。或许她还可以再好好地检查一下父亲的尸体，看看会不会发现什么线索。

        然而就在她接近后门的时候，她突然听到了家里似乎传出了响声。这一声让她几乎竖起了全身的毛发，她像一只受惊的猫一样，瞬间跳开了后门的范围，逃命般地逃回了警卫员小屋，躲在了小屋的后面。她探出半个脑袋看着家的后门，寂静的晚风吹过，她竖起耳朵，确认着那边的声音。

        就在她觉得那是自己的错觉的时候，一声清脆的响声传了过来，她看到后门动了一下，接着什么人似乎探出了半个脑袋看了看后院的方向。洛格丽特立刻缩回了小屋后面，她小口地喘着气，心跳快到了一个几乎要坏掉的速度。过了几秒种，声音再度传来，那是后门被关上的声音。听到了这个声音，洛格丽特全身的汗毛再度立了起来，她知道自己已经回不去了。

        更让她感到后怕的是，难道那个杀了父亲的凶手，一直都在自己的家中吗？

        那么……刚才还在睡梦中的自己，为什么还没有死呢？

        还是说，那个人寻找的目标正是自己呢？

        洛格丽特不敢想下去了，事不宜迟，她需要赶紧离开这个危险之地。

        她庆幸自己在出来前就装备好了魔导器，又拿了匕首。她又不禁感激父亲的用心良苦。她想起来以往生日的时候——其实也就是和平后的这四年——父亲送给自己的生日礼物一般都是工艺品，即便是那柄价格昂贵的短剑，也是工艺性更强一些。

        可这最后一个礼物，竟然是她梦寐以求了很久的魔导器。这东西远远称不上是艺术品，相反，那是完全为了实战才生产的东西。她从没有去想里面可能蕴含的涵义，她也更想不到父亲早就做着准备。

        她喘了几口气，平静下来心态，然后计划着从这里逃到外面的线路。她对自己家的住宅大院还是很了解的，从后院的围栏出去后，还有两排这样的别墅小院。穿过了那两排小院，会有一片大概两百米宽的树林。穿过那片树林，就会到达住宅区的南面围墙。她可以在那里跳出去。她为接下来的逃命之旅做着心理准备，却突然觉得可笑。

        这明明是自己的家啊，为什么要如此狼狈逃走的却是自己呢？

        警卫员呢？王都警卫旅呢？那些无能的家伙都干什么去了呢？

        为什么这里明明发生了凶案，却没有人来保护自己？

        她将那些怒气全部变作勇气，终于跨出了第一步。她深吸了一口气，第一次开启了魔导器的能力增幅开关，回路上镶嵌着可以增加肌体力量、反应和速度的回路。随着她手指的拨动，这三个回路的开关被接连打开。她立刻觉得手臂上传来了一阵酥麻的感觉，伴随着这种酥麻感的，还有一种难以言语的力量感。她看到魔导器中心的核心亮了起来，与此同时亮起的还有正在使用着的回路。它们呈现着不同的光芒，看起来美丽非凡。

        她一步蹬出警卫员小屋的后身，右手一撑木质围栏，整个身体就横着飞了出去，落在了两米外，像一匹矫健的猎豹。往日她也能这样翻出围栏，但不过只是落在围栏后面罢了。她并不是第一次了解魔导器的神奇之处，但亲身感受却是第一次。她迈着大步，速度飞快，却并未留下多少声音。很快，她穿过两排别墅小院之间的马路，像一个夜幕之下的小精灵。她从那排别墅两个小院之间的缝隙中穿了过去。

        那缝隙之中居中栽了大概六七棵柳树，她避开柳树的枝叶跑着，很快看到了第二排，也就是住宅区最南边的那排别墅。在那排别墅的后面，就是那个环绕着住宅区西面和南面，足有两百多米宽的树林带了。树林里生长着多种树木，这附近的一大片是以杨树为主，是一片老树林了，因此树干大多粗壮，能遮得住一个人，而且生长的位置比较随意，并非像人工栽培的那样整齐。闲暇时间，如果附近的居民觉得无聊，也可以来这个树林里散散步。洛格丽特也有好几次跟父亲来到这个树林里“捉迷藏”。

        当然，她和父亲之间的“捉迷藏”绝不是别的孩子蒙着眼睛胡乱摸索的可笑游戏。她和父亲轮流扮演偷袭者和被偷袭者，拿着沾有彩色墨水的木棍当做是武器。一轮攻防后就会调换角色，进行个九轮或十五轮后就会统计战果。当然一轮攻防并不是一击就结束的，而是只有谁身上被新添了一笔才算结束。也就是说，偷袭的能力只是一方面，它只决定先手，剑击和搏斗的技巧又是一方面，那才是重要的后手。谁让对方“挂彩”了，就计一分，等九轮或十五轮都结束后，谁分更高谁就赢了。

        洛格丽特自然从来都没赢过。她最好的成绩是有一次跟父亲玩了总共二十七轮的加长赛，结果比分是20比7。洛格丽特在总共14次进攻机会中，成功了五次，而剩下两分则是她在防守中拿到的。这是她得分最高的一次了。平心而论，能拿这么高的分，纯粹是因为玩的轮数多。她明白父亲在设计这个游戏时候的苦心，轮数是奇数的，这可以有效地防止平分的出现。可遗憾的是，凭她的实力，至今都不可能打出跟父亲平分的局面来。父亲的这番小聪明可谓是白费了。

        她很快穿过了最后一排别墅，进入了这片熟悉的树林。跑入了树林后，她突然觉得好像回到了跟父亲玩捉迷藏的时候。那时候每一颗树木都要好好利用，每一块的地形都得摸个清楚。因此为了下一次能够赢父亲，她还自己跑到这里来熟悉地形好几回。因为如果她想要得分，只能依靠偷袭。此外她还仔细琢磨过怎么样让脚步无声，怎么样才能够躲在树的后面接近父亲，以便一击得手。

        想到这里，她不禁露出了一丝笑容。她下意识地想着，这下有了魔导器，父亲也不是对手了。下次如果玩个九局，还真有可能跟父亲打到四比四平手，而争夺那个决胜分呢！

        而她又随即想起来，父亲已经死了。他就死在家里，横尸在他最喜欢的羊毛地板上。

        还没来得及她再度悲伤，她忽然觉得全身的神经似乎鸣起了某种警报，一股电流般的刺激让她的右手飞快地抬了起来，向身后的方向挥了出去。

        “呯！”

        寂静的空气中爆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声响。洛格丽特看到匕首上爆发出一股冰蓝色的光芒，借助着被魔导器增幅了的反应力，她惊愕地看到那竟是一个冰锥。

        魔导术？

        她几乎惊讶地喊出来。她第一时间停住了脚步，变更了方向，进入了攻防模式。几个闪身后，她不知躲到了哪棵杨树的后面。她竖起耳朵，听着四周的声音。从魔导术射来的方向，她可以判断袭击者是在她的身后。那么此时，那个袭击者应该是在她的眼前的一百二十度范围内。

        果不其然，身前的六七米外，响起了脚踩落叶的清脆声音。那声音在夜空之下格外的清晰。洛格丽特像一只灵活的野猫，借助着魔导器带给她的增幅，一个扑跃，无声地落在了几米外的另一棵树后面。她凭借脑中的计算，她现在应该在那个人身后的一百二十度范围内了。

        这让她得以探出脑袋观察一下，结果正如她所想，她看到眼前不远处，几棵树的中间站着一个一身黑衣的家伙。那个人背对着自己，正在犹豫不前。似乎刚才的一击失手后，他就失去了洛格丽特的线索。洛格丽特不由冷静下来，看着那人周围的几棵树，脑中不由构思出了反击的线路。

        这并非是因为她受过多么严格的军事训练才得到的应变能力，硬要说的话，完全是拜几百局的“捉迷藏”所赐吧。

        但洛格丽特心里清楚，这场“捉迷藏”，根本没有分数的说法，最后的赢家只有一个，胜利的唯一标准——就是活着。因此她必须打起十二万分的小心，并应用上她所能应用的全部技巧。

        不如就先来一招“声东击西”吧。她思衬着，从地上捡起了两块石头，她掂了掂，留下了其中一颗。她瞄着自己眼前的那棵树，也就是那个人身体右后方的那颗，将石头扔了出去。石头打在了树上，发出了清脆的声响。但与此同时，洛格丽特已经无声地滚到了她身体左侧的树后，不留痕迹。

        “恩？”那个黑衣人立刻调转身体，向着声响的方向戒备起来。

        可洛格丽特这个时候又已经来到了他身体右后方的树下。此时，攻防的位置发生了转换。在刚才洛格丽特被袭之后的瞬间，她偏离了向南逃走的方向，躲到了袭击者的身后。而现在，她重新回到了南面的位置，她突然发现自己并没有攻击对方的必要。她并不知道对方有没有帮手，贸然出击或许只会葬送了自己。而她更重要的任务，应该是跑出去找警备队，或者更信任的人，比如妮可姐姐，来寻求帮助。

        但就在她犹豫的瞬间，一声破风声袭来，她看到眼前的树干两侧飞出了无数碎末。虽然这一击无法直接切断粗壮的树干，但无疑表明对方已经发现了洛格丽特的位置。洛格丽特十分惊讶，她并不知道对方是如何做到的。但想到对方可能就是刺杀了父亲的凶手，似乎能做到也并非是不可能。

        她突然又想到，如果对方正是杀死了父亲的凶手，那么只凭她，这个跟父亲玩捉迷藏永远都拿不到两位数分数的门外汉，能战胜吗？

        可战不战得胜并不重要，她是一名战士。她是父亲——罗格准将的女儿。她绝不退缩。

        洛格丽特回到了捉迷藏的游戏中去，她镇定地靠着树木，聆听着对方的脚步声。她认定，如果对方的魔导术劈不开树木，那他就只能走到树后面来攻击。那么换句话说，先手就还是自己的。

        可情况又一次的出乎她的意料，那人并没有向这边前进，她并没有听见他任何的脚步声。几秒钟后，另一声破风声响了起来，打在了旁边的另一棵树上，这声响震起了无数停靠在那棵树上的乌鸦和其他不知名的鸟类。它们展翅飞了起来，搞得整个林子里都不安宁了。

        洛格丽特明白过来，啊哈，原来那个人根本还没发现自己的位置。他只是胡乱地试探，企图将自己吓出来。还好，自己没有第一时间就跳出去。想到这里，洛格丽特知道机会来了，胜利的天平是倾向于自己的。她想了想，要是顺便先干掉这个可恨的家伙再去报信，倒也不错。

        第三声破风声响起，受伤的是北侧的树，这就意味着对方已经是背对自己了。洛格丽特飞快地探头看了一眼，果不其然，她伸出左手，按动了魔导器的某个开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她想到，将一发风刃术发射了出去。与此同时，她也飞身窜了出去，反握着匕首，直奔那人身后而去。

        竟把战场选在这里，没想到这里可是本小姐的主场吧！洛格丽特不无得意地想着。

        她与风刃术一前一后地冲向了黑衣人的背后。她的计划很严密，一旦风刃术命中，她就立刻用匕首攻击要害置对方于死地。但倘若对方躲开了风刃术，她也可以在对方躲避后的空挡进行攻击。总之，这个先手她拿定了。

        风刃距离那个黑衣人的后背只剩下不到三十厘米了。

        得手了！她兴奋地想着。

        然而就在她冒出这个想法的瞬间，那个黑衣人忽然以让人眼花的速度转过身来，在电光火石中，洛格丽特看到那人宽大的兜帽下，唯一露出来的嘴角带着一丝嗜血的笑意。

        “很聪明，小姑娘……”

        他说道。声音沙哑，带着一种撕裂和鲜血的味道。

        “但还是……太嫩了！！！”

        接着，洛格丽特看到自己发射出去的那枚风刃术消弭无形。而一股巨力撞击在了自己的身上，像是被一头大象击中一样，让她倒飞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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