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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11章


“老奴见过太女殿下,还望殿下恕罪。”

        姜听明回身,看到是刚才尚衣局的掌事追了过来。

        姜听明不动声色,“掌事有何要事?”

        这条道与冷宫一路,虽说她走的不是以往出宫路线,可能出宫的路不止一条,若要走这边的话也不是说不过去,挑不出什么纰漏大错。

        尚衣局掌事没有了刚才的喜色,垂下头紧跟着就要下跪,“奴才谢过太女殿下。”

        采菱在掌事出来时便上前一步拦在姜听明身前,右手不动声色按住腰间佩刀,面带警惕。

        姜听明立定不动,左手轻轻抚摸着袖口镶了一圈的柔软兔绒,“孤不记得有做过什么帮助了你的事。”

        “殿下确是没有见过老奴。”

        尚衣局掌事抬起头来,一脸感激,伸手往袖口里摸,最终掏出一个眼熟的瓷瓶来,“但是殿下前些日子曾给过一个宫婢愈痕膏。”

        采菱朝姜听明对了个颜色,随即走上前去将瓷瓶接过,右手依旧紧紧按在刀柄上,随时预备着发生意外时好及时抽出。

        拔出瓶塞,采菱将瓷瓶凑到鼻前轻嗅,随即仔细观察瓶身制作,最后朝姜听明点头确认:“殿下,是愈痕膏。”

        姜听明并没有因为确认瓷瓶是真假而放松半分,斩钉截铁,“你和那个侍婢有什么干系。”

        “殿下不必多虑,那宫婢……是老奴的女儿。”尚衣局掌事没有丝毫犹豫,忙解释过后又将头扣了下去。

        姜听明顿悟。

        姜国自开国以来,总结前朝之经验,特规定后宫上至后妃下至侍从,相互之间不允有沾亲带故。

        侍从地位也一降再降,许多侍从自打进了宫门几乎就与外界断绝联系,爬的再高又如何,能有几个有善终的。

        终老无后嗣者比比皆是,日子惨淡无趣,这也就导致宫侍之间拉帮结派收干亲现象频出,甚至有和侍卫勾结者,到了崇宗帝这一代更是严加治防,凡有违令者重可能株连九族。

        姜听明玩味一笑,“在孤面前敢这样大胆说出来,不怕孤罚你?”

        因将头扣在地上死紧,尚衣局掌事的声音也显得有些闷重:“殿下仁善,殿下不会。”

        “帮那个宫婢于孤而言不过是随手行事,不必给孤戴高帽子。”姜听明冷哼一声。

        她既是顺手行事,也是有心行事。

        崇宗帝身边这些年都换成了自己人,她现在插不进去钉子,也就无法确切了解到崇宗帝动向。

        崇宗帝身边貌美宫婢不计其数,那宫婢姿色只算中等,注定不会格外受宠,一瓶愈痕膏对她来说不算什么,可对一个身上没有多少银子的宫婢而言就不一样了。

        “正因为是随手行事,才衬得殿下心慈。”

        姜听明挑眉,话已至此两人都心知肚明,“你倒会说话……你女儿伤恢复的如何了?”

        “回殿下,阿紫已无大碍,再过个几日便能回职侍奉。”

        姜听明点头,弯腰将人搀扶起,从采菱递过来的荷包中又拿出一瓶愈痕膏来:“小姑娘家皮嫩,若是还想在御前伺候一副好颜色还是不可少的,若是就此罢手,你这个娘便给她再在别宫寻一份活计,以后宫里不想待你与她一并来太女府就是了。”

        想自己幼时入宫门,无势可靠,以为直到故去再也没有出宫的时候了。

        尚衣局掌事泪眼婆娑,“殿下大恩大德,老奴永生难忘。”

        ……

        送走一个掌事,姜听明一边往冷宫走,也算借此机会清理了下思路。

        冷宫还是记忆原来的模样,只是今年雪多,地上的积雪都被踏成了雪泥,也无人愿意打扫,导致一片泥泞,在灰云暗色下更显颓败。

        两侧院墙逐渐变高,出现接层迹象,足足有三四丈,可能冷宫中唯一新鲜的也只有这段接墙。

        外部还算看的过去,可一进里面就明显能觉得出凄凉来,寒风穿墙而过没有丁点人气。

        各个门原本有侍卫把守,只是上元节事故过后大部分侍卫要么在紫宸殿周边严加把守,剩下的尽数被调去六条街,冷宫自然成了最被忽略的地处。

        四顾无人,道两旁与地砖缝隙坑洼里,长出的干枯杂草足有半人高,高高低低因堆雪折腰,残墙剥落的漆块随地可见,因东边的泥墙塌陷,故狗洞一般的小门变成了摆设。

        门锁锈迹斑斑用力掰即可打开,此时杂草已遍地都是,姜听明踩着积雪枯萎野草进入,发出细微沙沙抖动声。

        一块土壁下堆着小捧干柴朽木,用半拉破布盖着,旁边一口小泥炉咕嘟作响,里头水混浊似是煮着些什么,袅袅雾气成了整个冷宫唯一的热乎点。

        姜听明环顾四周,没见半分人影,心中正疑惑,忽见那团破布蠕动几下,紧接着一颗头发凌乱的头颅探出来。

        因头发遮住了脸,姜听明看不清楚,心中却隐隐确定她就是当年那位相貌出众,贤良无比的梅二姑娘。

        那人佝偻着腰从柴堆里钻出来,视若无物,自顾自走到泥炉前拿棍子将未燃完的柴火拨开,划到柴堆里,接着就地坐下,不知从哪摸出两根细簪作为筷子就这样吃起来。

        姜听明缓缓走进,轻唤了一声:“梅二姑娘。”

        话一出口,那蓬头污面的人猛地抬起头站起来,发缝间一双眼睛如同饿了半月的狼,要活生生在她身上撕下一块肉。

        采菱右手摸刀向前一步,如今天冷,刚才隔的又远还没觉出什么,离得近了顿时只觉得阵阵恶臭味道呛鼻,一时分不清是那人身上的还是泥炉汤里飘出的。

        下意识想伸手捂住鼻子,可一想到现下状况,讪讪把半空中的左手悄然缩回身后。

        梅二姑娘手里还握着两根簪子,嘴里咕哝不停宛如寻常无牙老妇,在熏熏热气中静立。

        她半晌才有了神志,冷笑一声,声音尖细:“梅二姑娘已经死了,这里哪有什么梅二姑娘!”

        姜听明五味杂陈,暗地给采菱打了个不要妄动的手势,“梅娘娘切勿误会,晚辈此番前来并无恶意,只为请安……”

        “哦——我想起来了,是你啊!”梅二姑娘先是眯起眼仔细扫了姜听明几遍,忽而瞪大眼睛,嗓音如同秋日落叶簌簌抖动。

        “是,对……你是他的小崽子,我记得你!”

        话音刚落,梅二姑娘眼角通红如白兔,流下两滴浊泪,身子因激动剧烈颤抖,“你们都是一丘之貉!什么梅娘娘,怎么,如今想起我来了,是来给我赐毒酒的吧!”

        姜听明不言,看她又哭又闹,任由她一人发疯,直到累了只得中停歇息,方轻叹一声。

        “梅娘娘,当时我年纪尚小,您与舅舅、母后、姜士宗几人之事我不敢非议,可您若全将罪责怪于我,或打或骂,我也绝无异言。只是如今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只盼您能早日看开,勿要因往事再伤心下去……”

        梅蒲意原对本应是自己的准外甥女的姜听明就无太多厌憎,她并不是恨屋及乌之辈,几年来心中恨意早已麻木。

        如今见姜听明光明磊落,不带半点假意,再一想姜听明在这场浑事中,亦然受害不浅,泪水顿时夺眶滚滚涌出,一头扑进姜听明怀里,又开始嚎啕起来。

        “你这孩子怎么还是这么傻,敢在外人面前就直呼你父亲名讳,若是让有心人听到你可如何是好!”

        “梅娘娘不是外人。”姜听明一手挽着她,这些年显然并不好过,梅蒲意身上可以说只剩一个骨头架子,轻的可怕。

        将乱发拂到耳后,姜听明惊愕看着她满脸落疤的刀剑划痕,一只眼睛不知为何被彻底毁坏,连带面颊上都落下一个大坑。

        梅蒲意自然也发觉到了她的目光,看她欲言又止,摇头苦笑,“当年我被姜士宗强迫入宫,谢皇后去泉州修行,汪贵妃掌权,宫中自然没有我一席之位,起初姜士宗上心王贵妃倒也还不敢轻举妄动,后来我抵死不从,姜士宗也厌了,日子自然就不好过了……”

        姜听明见她又及伤心,忙把话叉开,“梅娘娘,都过去了,如今孤已回朝大势所趋,崇宗帝在花灯节时被烫伤无法自理,不日便可接您出来!”

        梅蒲意喃喃自语,忽想起什么,急忙拽住她的手,“他被烫伤,你不要插手,这是睦王做的!”

        姜听明被她横来的突兀话带的一懵,“睦王,您是说那个先天带疾的……”

        “是!”梅蒲意一脸坚定,“别看我身在冷宫,可与低等宫侍之间关系要好消息灵通,且镇安王妃有机会也来往我这送东西。睦王身为长嗣,自小文武双全足智多谋,只因身有暗疾当年皇位这才传到了姜士宗头上。”

        “姜士宗继位,太启圣皇驾崩后骄奢淫逸四处祸害百姓,睦王这些年早就看他不顺眼,暗地招兵买马,定会全力支持你上位!”

        梅蒲意越说越激动,姜听明无法,也只得顺着她来,只待天色全黑,方才依依不舍告辞出来。

        她夜视力好,因此不打灯也能将四周看得一清二楚。

        身上空荡,所有随身携带的丸药糕点银两姜听明方才都悄悄给放到了梅蒲意的柴草窝里。

        马车晃晃悠悠一路回到太女府,姜听明心绪正纷杂,忽门子来报,谢玉景来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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