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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12章


姜听明刚从汤池中出来,背靠椅扶手坐于铜镜前,将湿漉漉的乌发往后一搭,赤着脚踩在软垫上,身上只穿了亵衣与中衣。

        谢玉景一进门,发觉室内温度并没有比外面高出多少。

        他一抬头就看见珠帘后边,姜听明难掩的疲惫之态,明明发梢还在往下滴水,她却歪着头凤眸半眯,已是昏昏欲睡。

        谢玉景忙返身把门闭紧,好阻隔了外边的寒气,檀香若隐若无飘进鼻中,撩开珠帘,才看到姜听明眼角还黏着几缕发丝,宛若食饱魇足的雪狼。

        水痕从后面过度来,染湿了中衣,紧紧贴在玉背上形成一条优美弧线,谢玉景忙把视线撇开,不敢再往下看。

        他话音发闷,在无声的室内闲的格外异类:“殿下该先擦干了青丝。”

        “太师来就是为了对孤说这个?那太师对孤的行踪还真是了如指掌,连孤沐毕都一清二楚,既然说教完,合该走了。”

        姜听明懒得多费功夫睁开眼,半昏半醒,虽说声音轻飘却字字清晰,话中讥讽不加掩饰。

        “不,并不……”

        谢玉景被这么一挡,有些乱了阵脚,忙暗中掐自己一把,虽还是被檀香绕心,意识好歹清醒了些。

        这时,门再一次被推开,采菱捧着托盘走进来,盘中是叠得四方整齐的巾帕。

        采菱偷偷抬眼看了谢玉景一眼,有些摸不准姜听明的意思,轻声道:“殿下,巾帕取来了。”

        “嗯。”

        姜听明喉咙轻轻滚动,伸手将巾帕取过,“下去吧。”

        与其她皇女身边总围着七八个侍从侍奉不同,姜听明跟随太启圣皇历练,自小就做到凡事尽量亲为。

        采菱熟知她这习惯也不诧异,“是。”

        屋内顿时又安静下来。

        姜听明睨了一眼立在那里欲言又止的谢玉景,嘴角勾起轻笑,左手掐着巾帕一角朝他伸过去,“既然太师提了,便由太师给孤擦可好。”

        扑鼻檀香浓烈,谢玉景一时无言,竟忘了原本要说的话,痴痴矗立在原地。

        许久未得到回应,姜听明阖上双眼,“怎么,既然不愿意——”

        “是。”

        谢玉景未及她话说全,双手将巾帕接过,垂首默默走到姜听明身后。

        姜听明心中一兀,多年来习惯使然,声音忽然变得冷硬无比,“靠边上些,孤不习惯有人在背后站着。”

        谢玉景低下头,迟迟未有动作,眼里意味不明。

        那是他与殿下结识有一段时间后。

        入冬时国子监旬休,他不愿回家,且家中也向来没有他住的地方,便干脆留在国子监里。

        一日刚出门帮厨房采买,就见家中父母携着幼弟幼妹慌张闯来,身后还跟着一帮凶恶壮汉。

        乱糟糟煞人架势,若非天气寒冷街上无人,十有八九会被围起来指点看乐。

        发生这样的事已并非一次两次,他家里贫寒,兄弟姊妹排起来,不算中途染疾无钱可医病死,没钱买不起粮饿死的,剩下的还有十余人。

        当时肯租屋子给他们一家旁支住的本家屋主心善,三番两次免收他家租钱,还时常送米菜帮扶。

        只是他家实在不争气,他父亲好赌,仗着他考进国子监更是四处招摇好事不做,欠下赌债,还引得债主把租屋抢砸一通,本家屋主气急,便要追回这些年所欠租钱加利息。

        那债主更是扬言去告官,要让他被逐出国子监。

        登时他只觉得天地黯淡无光,债主怒骂与屋主皱眉,父亲唉唉跪求,幼弟幼妹坐在地上嗷嗷大哭,母亲气急攻心昏厥街头……一切似乎都在宣告着他悲哀的往后。

        北风灌进脖领里他浑然不觉冷,费心费力苦苦挣扎出来,又有何用呢?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债主挥着棍子要砸下来,忽然他肩上一沉,紧接着手里就被塞进了一把油伞。

        抬起头,殿下从他背后绕身出来,站在他面前,三言两语间从腰间拿出钱袋摆平了债主。

        本家屋主是嫡系认出这是太女,不敢造次,上赶着奉承,从此再没开口对他一家要过半枚铜板。

        他虽比殿下大几岁,却生得瘦弱,那时足足比她矮了一头,日光落下来,他的影子永远被盖在底下。

        她说,只要她有一日在,必会将他安稳护在身后。

        长时间未得到反应,姜听明本以为他会弃巾夺门离走,谁知下一秒他竟乖乖往边上一靠,一手将入瀑青丝挽起,认真擦拭起来。

        檀香烧心。

        她知道谢玉景在考进国子监前,为维持生计曾做过两年打杂活计,若是与这有关的话,那如今看手艺非但没有退步,反而愈发精进许多。

        时间悄悄流逝,姜听明不知不觉也放松下来,心情这些天以来难得愉悦,“说吧,何事。”

        谢玉景不经意顺着玉颈往下一瞥,靠近了看,才能发现被发梢打湿的中衣已然半透不透。

        胸口砰砰直跳,谢玉景斟酌不定,话在嗓中滚了几个来回,一开口还是把心中话说了出来,“殿下……该披件衣裳。”

        话一出口,他明显感觉出椅上人心中不快。

        姜听明眉头微蹙,似乎在警告他,如果再说这等鸡毛蒜皮小事,还是趁早闭嘴。

        谢玉景心中没由得发慌,小指一缩,忙换话道:“那日回府,臣见府内掌事在训斥奏折将分送错了的小侍。”

        “嗯。”

        这回姜听明有了回应,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依臣之间……罚半年月钱是否有些过了。”

        姜听明挑眉,“太师管的倒宽,约是近来朝事还是太少了。”

        “孤府里的事还轮不到太师来管,若太师只有些这种事要说,那后头剩下的就罢了。”

        姜听明起身转过头来,头发上残水已被擦干净,青丝胡乱散落一身。

        谢玉景反应不及,手中还握着一缕,乌发轻轻将二人连接起来。

        这番大幅动作,使谢玉景彻底惊醒,忙松开手,青丝从指缝滑落,也让他记起了此次前来的最初目的。

        抢姜听明彻底发怒赶人之前,谢玉景终还是开口:“殿下,济州今年本无大灾,殿下此番,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嗯?”

        姜听明闻言轻笑出声,眼中含柔,心里却赫然收了先前的敷衍,“哪里扯得醉翁之意不在酒,孤能有什么目的?”

        她话语轻飘飘吐出,让谢玉景想起方才在手中的青丝,只是如果不省去姜听明此时微微眯起的凤眸的话。

        骑虎难下,强顶压迫,谢玉景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济州无大灾,可与之相反的泉州有大灾,殿下脸上这些天忽起疹痘,日日戴斗笠示人,若是饮食有异可常伴殿下的采菱却无事,采菱选的自小与殿下身量等同扮起殿下来轻而易举,恰逢国母驻扎泉州……若说只有一项到没有什么,只是种种一并算起……”

        谢玉景后面的话没能说出口。

        他双腕被姜听明单手反钳,上半身按在桌案上,小腹紧紧贴着桌角传来火辣辣剧痛,一时之间动弹不得。

        姜听明俯身,朝他缓缓贴近,唇角近乎要蹭到他的耳垂。

        灼热呼气尽数喷洒在颈部,烫的他浑身发颤,姜听明一字一句:

        “孤留你到现在只因你还有丁点价值,别整日想这么些,若是往后本本分分当个小玩意儿供孤取乐,孤兴许还能饶你一命——”

        不知过了多久,姜听明看他双眸紧闭一副乖顺任人宰割模样,方冷笑一声,随即施加在谢玉景身上的压力骤然消失。

        等谢玉景反应过来,撑着桌子边缘缓缓起身,没等身上被烧的温度散发,再回首时,姜听明已经撩开珠帘走了出去。

        “采菱,将他给孤轰出去。”

        姜听明坐在塌上,盯着窗户上薄薄的窗纸默不作声。

        采菱送走了谢玉景进屋侍候,看到姜听明如此,放轻了脚步大气不敢出。

        姜听明沉吟半晌,“方才谢玉景说的掌事之事,你可知道?”

        “是。”采菱紧张点点头,急忙补充,“那掌事平日一贯拜高踩低,当日殿下说要罚半月月钱,掌事的未查到分奏折之人,罚了那替罪羊小侍半年月例还将人赶出去,不过奴才已将不该罚的月例又给送了过去。”

        姜听明神色依旧阴沉,采菱急忙跪下,“奴婢并非有意欺瞒殿下!”

        “无事。”姜听明回过神来,挥手让采菱起身,“这事你做的不错,不必打草惊蛇里,在明地的敌人总比在暗处的强,掌事的等以后挑他错处一级一级打发出去便可。只是孤在想那封无人分阅的折子……”

        以及那天晚上隐隐约约感知到的的梦境。

        姜听明盯着那扇窗户,心中已隐隐有了一个猜测。

        “只是殿下……”采菱想起方才屋内不小的响动,“太师如今知道了殿下的计划,殿下是否要……”

        “不必。”姜听明摇摇头,示意采菱将室里摆放的蜡烛挑灭两盏,随即素手一钩使得床帐撒下,就榻平躺。

        她敢笃定,若是谢玉景把她的计划猜透或是真动了这个心思,那按他的德行现在早该满大街泄露出去,而不是大晚上跑过来跟她在这讲。

        其实究说起来,她做这些只是为了让大家面上都好看一些,毕竟若就是走下策单刀直入逼宫篡位,她现在也未必没有胜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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