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C93.凧③

活下来并不容易，这个世界每秒都在发生着令人瞠目结舌的事实。

        比如你需要援手时老天砸下一把重锤，再比如当你锁死门窗扭开灶台返回床上，第二天醒来才发现原来忘缴了煤气费。接受过教育的人都不太容易相信命运，但熟悉编程的人知道这个世界有着太过复杂的逻辑，以至于以人类的算力活下去确实大部分靠运气。

        要是去采访当年在天台一跳了之的十岁小女孩，她一定会睁着那双没有高光的红眼睛回答：我没有想那么多。

        很多事情是人死后才明白的，所以守护着【可能性】的神明少女不想重蹈覆辙。

        命运的馈赠极为混沌，因此和它三局两胜才是聪明人的选择，三局两胜输了就五局三胜，再不行就七局四胜，总有赢的时候。

        草莓大福的糯米味很重，橘子皮很薄，路边的桃花盛开，粉色的花瓣飘了满地，春风里有一股淡淡的草叶香气。

        “唯姐姐！”

        迎着春风向神明跑来的是个穿着常服的小妹妹，名字带着零星的春意，有栖川若叶。

        木川唯往座椅旁边挪了挪，留出一个空位给她。若叶妹妹刚一落座，抬头终于发现对面三位鬼杀队的青年，吓得差点仰翻过去。

        “哇——大家都在这里啊！”她瞪圆了眼睛。

        “都是不重要的人，你随便看看就行了。”木川面无表情地说。

        “……”

        木川唯给她剥橘子，原先撑住脑袋的手臂垂下来，特意侧过身，在腰部高度的位置完成一次递交：“吃橘子。”

        这个动作很普通，但有些违和，明明可以直接在桌上拿给有栖川，唯姑娘却非要抓在手里放低高度。

        不死川实弥顿了一下，忽然想起上次的对话，这个隶属隐部队的小女孩好像是会对其他人高举的手掌有条件反射的躲避。

        有栖川妹妹很高兴地接过橘子，说声谢谢，等她吃完，木川才问：“最近有人欺负你吗？”

        本来是想过来问问鬼舞辻无惨的事情，听到她这么说，有栖川随即磕磕巴巴道：“没有，只是我去学校上课了。”

        “我听石见说了，学校怎么样？”

        “挺好的，就在仓桥街那边。”小姑娘顿了顿，“但是我有点怕大家知道小樱的事情，所以……”

        有栖川若叶是个传承于木川唯的思想家，对于孤独的观点也很有一套，还学到了木川深邃的人生观和价值观。

        她低着头说，生活总是会朝预期相反的方向发展，因此，在预测某件事情的时候，按照自己愿望相反的方向预测，神明为了让你猜不准他的心思，就会按照你预测相反的方向实施。而这件事的结果恰恰是你想要的。

        比如有栖川若叶曾经在妈妈和妹妹吃饭的时候在心里默念“不要剩饭”，结果——每次都会有几根菠菜和黄瓜剩下来，她全部偷偷吃了。这个方法在很长一段时间都非常灵验。

        木川唯看着小姑娘的脸，想了想，扶着她的肩膀把她转向街道：“你看，春天到了，过一段时间樱花也会开，你喜欢樱花吗？”

        樱花？

        若叶垂着脑袋，轻轻摇头。

        然后木川说：“嗯，我也不喜欢。”

        小姑娘抬起脸，疑惑地看她。

        “我小时候经常和养母说，想去冲绳看椰子树，我还说樱花是轻飘飘的软弱无力的植物。大概我天生就不喜欢花吧。”

        她说：“你名字里的【若叶】应该是指箬竹，四季常青，叶子也很宽大，观赏价值高，在公园、绿化带被当盆栽来种植。至少比起樱花，我更喜欢箬叶，毕竟可以用它包粽子，摆放团子和大福。”

        小姑娘眼睛亮亮的。

        “而且神明说了。”木川抓住小女孩的左手，让她掌心平摊，接着自己单手握拳，像是要把什么东西给她，“要把【勇气】还给你。”

        神明少女张开手掌，做出了给东西的动作。

        有栖川若叶其实是一个眉清目秀的标志女孩，有着一双娇媚的丹凤眼，完全可以被称为小町美人。她愣怔地看着木川，慢慢合拢手指上的浅浅光点，仿佛接住了神给的礼物。

        “神明大人说的吗？”

        “啊，神这么说了，所以以后就算猜错也没关系。”

        若叶终于扬起脸，笑了出来：“神姐姐的眼睛红红的，像小兔子，是小兔子神明！”

        在旁边听了半天的炼狱杏寿郎终于噗嗤一声笑出来。

        木川唯面不改色：“之前有沙子吹到眼睛里了。”

        于是不死川实弥也嗤笑出声，别过脸翘着嘴角。富冈义勇则是很实诚道：“因为她刚刚哭……”

        少女的目光像利剑一样射过去，富冈终于后知后觉地闭上嘴，困惑看着她，被这么瞪着甚至有点委屈。

        有栖川若叶伸手抱住了木川唯，体温隔着轻薄的衣料传导过来，尽管不合时宜，但木川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只会动的毛绒熊搂住了。小姑娘把毛茸茸的脑袋埋在颈窝里，少女皮肤上暖融融的香气让她深吸一口气，又靠回来，柔软的发丝蹭着的锁骨，有点痒。

        “谢谢姐姐，你一定要比任何人都幸福。”她的手臂缠得更紧了些，声音闷闷道，“富冈先生要是对你不好，我会去揍他的。”

        木川唯：“？”

        她甚至还没来得及问，小姑娘就飞快放开她跑走了，只留下一句“晒无惨的时候记得叫我”。

        木川一本正经地望向富冈：“看到了吗，连其他人都觉得你的态度太糟糕了，快反省一下。”

        不死川：“……那孩子不是这个意思吧。”

        “那是什么意思？”她问。

        这家伙是认真的吗？不死川实弥倒吸一口气，看了看木川，又看看富冈义勇，发现这两人都是一头雾水的表情，差点怀疑人生。幸亏炼狱杏寿郎皱着眉，应该是听懂了。

        “意思就是——”不死川下意识解释，但说到一半就突然停顿，他看着她的脸，张张嘴想说话，最后却心不在焉地放弃，“没什么。”

        天地良心，他的本意只是一针见血地挑明这个问题，但谁知道她居然接着发问，看着她脸上仿佛毫无所察的笑意，他突然产生了让她继续这样也挺好的妄想，这个想法转瞬即逝。

        不死川实弥的第一反应是去看炼狱的表情。

        炎柱平时看着温和开朗好说话，但严肃起来迫感不是一般的强，不同于那种像是锋利刀刃架在脖子上给人造成的恐惧和危机感，这种俯视姿态在他皱起眉头，挑起眼皮时尤为明显。

        ——啊啊，这些家伙都是笨蛋。

        正当不死川这么想着，对面那个红眼睛女孩忽然一下子站起身撑住桌面，非常有气势地俯瞰他们。

        春日的艳阳透过罅隙，悄然反射在她的侧脸上，眸光粼粼闪动着，她缓缓向前低下头，越贴近一点，三人后仰的幅度就要大一分。

        “喂。”她平静开口，“几分钟前的事情都不要再提了，不然我就把你们当上弦烧成灰，听见了吗？”

        三个直男感觉自己的头顶上出现一个大大的、红色的危字。

        少女那张精致漂亮的脸距离很近，眼尾甚至还点缀哭过的红，长长的睫毛煽动着，两侧的黑发也随着动作晃悠了一下，轻轻柔柔的，像是漂浮的蒲公英，好看到是画家会在现场架起画板速写的程度。

        她的态度常常辛辣又傲气，但其实是个内心和外表成正比的孩子……大概不得不以这种外在形象来保护自己吧。

        紧接着，木川唯重新直起身，居高临下瞥他们一眼：“行了，散会。”

        她站起来往旁边走了几步，短裙上辍着灰色的格纹，裙摆在风中飘舞，衣料褶皱下的两条腿在阳光里白得耀眼，让人难以将视线移开。

        “那个，请问可以知道小姐的名字吗？我好像对你一见钟——”

        来搭讪的路人身上穿着和服，脚下趿着衬牛皮的竹皮草履，年龄应该不大，二十岁左右，五官端正。他紧张地朝她鞠躬，伸出手打招呼，似乎是鼓足了勇气才上前的。

        木川唯径直擦肩而过，连一眼都没看对方，余光都没有落在他身上。

        “情……”路人的表情瞬间僵硬，浑身石化。

        木川左手还缠着绷带，正在上下随意抛掷一个黄澄澄的橘子。她的黑发闪着银光，背影逐渐远去，清瘦又潇洒。

        “唯！”富冈义勇突然喊道。

        他一般不会这样在街道上大喊，所以声音突然发出来之后，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黑发青年抿抿唇，向其他两人飞快说了一句“抱歉”就拿着自己的日轮刀追上去。

        “等等！”

        炼狱立刻站起来，朝不死川丢下中气十足的“下次见”便也跟着跑了过去。

        富冈追上木川，低头望着她，虽然面无表情，但整个人带着一种难言的乖巧。他声音低低地问：“你还在生气吗？”

        木川唯敏锐地听出了其中的委屈感。

        “嗯！如果是这样！那么我请你喝果汁怎么样！”炼狱杏寿郎大声提议，“我知道一家很不错的店！”

        不死川实弥坐在座椅上，看着这三人的背影，表情属实有些复杂。直到他们即将消失在视野范围内时，他才忍无可忍地发出一声长叹，抄起自己的日轮刀快步追赶。

        “喂——你们！老子话还没说完！别跑了！”

        本来是想一个人走掉的木川姑娘身边再次围满了男人，她的头顶冒出无数个问号。

        ……这三个人有病吧？她都那样威胁了还敢凑上来，是打麻将三缺一还是斗地主少个裁判？

        黑发少女秾丽的侧颜面无表情，赤色的眸子中冷静与嚣张两种极端的情绪交织，从而构成一种无拘无束的惊艳。她没有理睬这三个人，自顾自踩着树影往前跑，追着风和桃花花瓣，柔软的黑发飘起来。

        结果他们全都跑得比她快，等木川跑到尽头的小寺庙时，几人早就抱着剑等在那里了。

        木川唯：“……那么你们是想和我一起参观吗？”

        不死川实弥斜着紫色眼睛，鄙薄道：“我从不求神拜佛。”

        木川：“哦，那你快滚…请你快离开吧。”

        “偷偷骂我？”

        “哈。”

        发出一个无意义的气音后，木川就扭头去看寺庙门口摊子上买卖的御守：求财、好运、恋情、健康、交通、学习……应有尽有。

        小摊店主正坐在摇椅上翘着二郎腿犯困，木川问他：“老板，有没有全功能的那种？可以给人叠满buff，买一个抵十个。”

        老板也很坦诚：“没有那种好事。”

        “好吧。”

        她低着头很认真地看了一圈，挑挑拣拣，顺便拒绝了三人塞过来的推荐，倔强坚持要独立思考，在视线扫过其中一个金色御守时，她顿住了。

        用手指轻轻拿起，来回翻看，最后她果断决定就是它：“天选之守。”

        炼狱杏寿郎有点好奇地凑过来看，直到目光接触到上面寥寥无几的字眼后，他嘴角的笑慢慢消失，同时，一种复杂的情绪升腾而起。

        因为那分明写着——【住宅安全守護】

        他问：“要换一个吗？”

        她点点头：“这个就好。”

        白云簇立的湛蓝天空下，点缀着青叶茂盛、绿影婆娑的桃树，金、白、红三色的寺院美仑美奂。排列的白柱垂下细刻的金色浮雕、边缘镶了装饰的华丽看板、还有描画出来的英文字母，全以装饰柱隔开。

        寺庙门口人还挺多的，拖家带口来祈福，清脆的风铃声响起，投钱箱哗哗地落下五元硬币，参观者们拍手、鞠躬，虔诚地向神明许愿。

        富冈义勇问：“你不去看看吗？”

        “我不信那个。”她摇摇头，“再说了，去参拜那个还不如来拜我，我可以实现你们的任何愿望。”

        他认真看她：“这样的话，我有一个愿望，希望你能帮我。”

        少女的红眼睛幽幽，瞳孔色素淡薄，眉毛飞扬，肤色白皙，如象牙雕的人偶那样端庄匀称，明亮强烈的目光具有不可思议的穿透力。

        她点头：“嗯，好啊。”

        他的目光始终盯着木川，对她的一举一动绝不放过，那双幽蓝的眼睛和真诚的坦率态度，都显得十分郑重。

        他翘起嘴角，对她说：“我希望能实现你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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