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三章

坐下没一会儿的功夫，桌上就堆满了各式各样的美味佳肴，扑面而来的是食物独有的香气，她下意识的咽了咽口水，肚子此时也不听使唤的咕咕叫起来。尬尴的她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既然饿了就快吃吧。”他道。

        被得到允许的她两眼发光的抓起桌上的烤鸡直接啃了起来，也顾不得形象了。表皮酥脆，肉质细腻而不柴，甚是好吃。做鬼魂的时候任何食物味如嚼蜡，仅吸食天地间的晨露才能感受一丝甘甜，她现在才知道原来人间的东西口感可以这么丰富。

        她吃到一半注意到白衣男子一口都没动，恋恋不舍的放下剩余的烤鸡，用旁边的帕子擦了擦手，端坐在那。

        “怎么不吃了？”他抛过来一个不明的眼神。

        她十分拘谨的低下头，扯了扯衣裙，“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失得体，实在不像个女子，还影响到公子用膳了。”

        “那姑娘说说有谁规定女子饿时用膳一定得细嚼慢咽？”白衣男子突然认真起来。

        她摇了摇头，“虽无规定，但世人对女子总苛刻些，不得不遵从。”

        “世人？”他挑了挑眉，仿佛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所有女子都该墨守成规，活成世人所希望的样子吗？我觉得不然，人来世间走一趟，各有各的活法，何必在意他人的看法。”

        她诧异的说不出话，莫名生出一丝酸楚，就算重生为人，她也免不了庸俗，与他相配的人怎么也不可能是她，“那公子的未婚妻一定与寻常女子不同吧。”

        白衣男子没料到她会这样问，沉默了好一会儿，眼神里是数不尽的忧伤。

        在她以为他跳过这个话题不想回答的时候，他悠悠开口：“她自然是我见过最不寻常的女子。”

        “这样啊。”她苦笑，碗里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塞了两个灌汤小笼包。

        “吃吧，这是烟州有名的特色。”他快速转移话题道。

        她刚想说她不饿，肚子又不争气的叫了起来，既然这样她就不客气了，拿起筷子夹起一个直往嘴里塞。

        她咬开外面那层薄薄的皮，里面鲜美的汁水在味蕾徘徊，“啊，好烫~”烫的眼泪都快挤出来了，但却成功的打开了她的胃，吃完不过瘾，她又将目光转移到桌上的糖醋排骨，想起方才的话，鼻头忍不住一阵酸，管他呢，就当自己在完成一项任务，等任务结束了，就会回到原本的地方。如此，便没了顾虑，将一块糖醋排骨夹进碗里，她索性放下筷子，直接拿着啃了起来。

        “哈哈哈~姑娘真是好胃口，幸好苏兄有那个实力，往后定能将你养的白白胖胖。”一阵笑声入耳。

        她满脸通红，差点咽住，手中的食物瞬间不香了，放置一旁，又拿起桌上的帕子胡乱擦拭一番，浑身写满了不自在。

        门口站着进客栈时与白衣男子打过照面的那个男人，两人年纪相仿，与之不同的是男人身上自带一股江湖人的洒脱和豪迈。

        他提着两坛陈年老酒径直走来，青衫长袍，走路时带风。剑眉下是一双摄人心魂的桃花眼，薄唇含笑，生得风流韵致。

        “休说胡话，拿酒来。”白衣男子压根就不接他的茬。

        他笑的弧度更大了，揭开其中一坛酒朝空中抛去。白衣男子起身轻松接住，一滴不漏，看得一旁的她目瞪口呆。

        青衫男子揭开剩余的那坛，寻得一酒杯后，倒出一杯笑嘻嘻的递给她，“姑娘别见怪，苏兄不解风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心却是好的，我替他向你赔个不是。”

        她连忙摇头拒绝，“公子，多谢你的好意，不过我不擅饮酒，怕是要扫你兴了。”做鬼的时候夜里最常碰见的就是在酒馆买醉的男子，从前她也会好奇的停下来瞧上几眼，后来发现他们大多是在麻痹自己，沉沦于虚拟的快乐中，逃避现实，玩物丧志，便对酒这种东西再无任何好感。

        “尝尝吧，这是我自酿的招牌“情断肠”，平日里苏兄寻我要我都舍不得拿出来呢，今儿他难得带他的相好来见我，自是要拿出一点好东西来招待招待。”青衫男子饶有兴致的双目含笑道。

        “不是的，公子你误会了，我与旁边这位公子只是萍水相逢，我不慎落水他恰好路过救了我一命，并不是那种关系。”她脸更红了，不知所措的朝白衣男子看去，此时他正在饮酒，看上去愁苦不堪，感受到她的目光，他不舍的放下酒坛，冲面前的男子道：“点到为止。”

        青衫男子心领神会，拿着手中的酒坛与白衣男子的酒坛碰了碰，两人默契的喝起了闷酒，眼神空洞，仿佛置身于另一个时空，空气也如同凝固。她开始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酒让他们这样魂不守舍的。尝一点应该没事吧？于是她端起了面前的酒杯，一种极好闻特别的清香，吸入肺中。好似身处百花丛，化身成一只翩翩起舞的彩色蝴蝶正品尝着甘甜的花蜜。

        她吞了吞口水，看样子味道会不错呢，没多想，一口饮下。只是她没想到这一口差点把她送回阴间。

        苦，极度的苦涩感快速蔓延至她的五脏六腑，与她开始闻到的味道形成巨大的反感，再回味只剩一点咸，她急着端起桌上的茶水连喝好几杯洗洗胃才得以平复。

        她的一举一动自是被旁两人看在眼里，青衫男子摸不着头脑的来了一句，“是按照从前的酿酒顺序来的，味没错啊。”

        “我与公子无冤无仇，公子却想要我命。”她无力的撇了撇嘴，“这酒如此苦涩，你们如何下的去口？”

        青衫男子哈哈大笑起来，又装作无奈的摇了摇头，“你这小丫头片子自是不懂，这酒再苦岂比的上心中之苦？”

        她的思绪落在了白衣男子的身上，他这般苦闷倒是和她梦中所见的他如出一辙，那他的心中也是这般苦吗？“我是不懂，可我知道，心中再苦单靠酒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不过是短暂的麻痹了自己。”

        青衫男子放下酒坛，呵了一口气，“你知道这酒为什么叫“情断肠”吗？一段情的开始必然是美好且甜蜜的，可惜不是所有感情都能长相厮守，总有不圆满的悲伤与苦涩，等待时间的蹉跎，就只剩泪水的咸涩。”

        “人生本就这么苦了，为何还要苦苦执着于不圆满的那一瞬，放弃应有的甜。”她反问。

        “应有的甜？”白衣男子也放下了手中的酒坛子，眼神迷离的看着她，“可有些人只需要那一瞬。”

        她顿时哑口无言，他的过去多的是她不知道的事。

        青衫男子嗅到了一丝不寻常，主动打破僵局，“对了，还不知小姑娘唤何名呢？”

        “我？”她用手指向自己确认，“我没有名字。”

        “你可真是个有趣的小姑娘。”青衫男子一脸热心的用手肘抵了抵白衣男子：“苏兄，你才华横溢取个名字应该不算难事吧？”

        “得人愿意才成。”

        青衫男子挤眉弄眼的示意她，她微微抿嘴，“有劳公子费心了，小女子自是千般个愿意。”

        “你我相识于忘忧湖，就叫忘忧如何？一有忘却烦忧，二有无忧无虑之意。”白衣男子顿了一下，“若姑娘不喜欢这个名字……”

        “我很喜欢这个名字！”她直接打断白衣男子的后半句，有那么一刹那间，她仿佛找到了从未有过的归属感，拥有了属于自己独一无二的名字。

        “忘忧妹妹现在由我向你介绍一下，这位就是人称“冷面桃花”的苏翊。”青衫男子热情的向我介绍起白衣男子的名字。

        “苏翊？”她的内心泛起一丝涟漪，这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可是怎么想也想不起来了。“冷面桃花？”她忍不住一笑，对应上他那张脸，倒是挺符合的。

        “子虚乌有。”苏翊淡淡的道。

        “据我所知，就有好些个妹妹来客栈向我打听你的下落，一个个恨不得把你生吞了般。”青衫男子故意摆出夸张的表情，“啧啧啧，可惜我们苏大公子一点也不怜香惜玉，来多少逼走多少，看她们哭的梨花带雨，我都忍不住心疼起来。用“冷面桃花”来形容自是再合适不过了。”

        “所以，是你泄露了我的行踪？”苏翊面不改色，这也就可以解释为什么那么多女子知道他每日会去哪。

        “忘忧妹妹，刚刚我们说到哪了？”青衫男子不自然的干咳了两声，试图扯开刚刚的话题，好在对方并不是小心眼的人，没再追究下去。“我呢，是这家客栈的老板，清云，可以叫我小清哥哥或者小云云。”

        忘忧忍不住浑身起鸡皮疙瘩，“清云？我倒是听传闻有一个叫清云的将军，生得英俊，上阵杀敌无数，历下汗马功劳。后来战死沙场，倒也可惜，不知那位清云将军是否与你有几分相像。”这些是她与阿素夜间闲游人间时，听说书先生在茶楼里讲述的，不知真假。

        清云的神情微微添了些说不出的变化，收起了往日的嬉皮笑脸，一脸正经的说道：“我倒不想与他有任何相似之处，活在别人的影子下多没意思，当个客栈老板挺好的，闲时下下棋，闷时喝喝酒，倒也自在。”

        “时候不早了，忘忧姑娘今日身体不适，还是早些歇着吧。”苏翊开口道。

        “嗯，多谢两位公子的款待，若今后有任何用的上的地方，小女子定竭尽所能报答。”明眼人都听那层含义，忘忧又岂会不懂。他们并不熟络，他给她的已是陌生人最大的善意，只是她一时有些迷茫该去往何处，但总归不能继续赖在这里，“那……我先告辞了。”

        “诶，那怎么行，忘忧妹妹你不知道现在的烟州可不及从前太平，姑娘家夜间独行不安全，苏兄反正闲着也没什么事，当一回护花使者没问题吧？”清云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撮合着二人。

        “不需要。”

        这句话并不是出自她之口，而是他。冷冰冰的字眼砸在她心上，一如那三个字，在他的世界里，她里不被需要的那一个，她强忍着酸楚脸上始终挂着笑，却不敢再看苏翊的表情。“今日已经给苏公子添了很多麻烦了，心里总觉得过意不去，自然不愿再劳烦。”

        一个灰麻布的小厮气喘吁吁的抱着一个鼓起的布包进来，是之前露过脸的小二阿庆，“二爷，小的跑了十几家成衣铺，终于买来了这些。”

        “做的很好。”苏翊从怀里依次拿出两枚银子递给他，阿庆笑的合不拢嘴，他在客栈营生也有一年半载，知这位二老板出手阔绰，追求者甚多，但不近女色，如今看来倒不是这么一回事，他将布包交与苏翊，离开前还不忘往忘忧的方向多看上几眼，弄得她一头雾水。

        清云拿过苏翊手中的布包，打开随意撇了一眼，净是些花花绿绿，“阿翊！你什么时候审美变得这么差了，就算不想女人靠近，也不至于穿这些娘不拉叽的衣裳自暴自弃啊。”等等……清云意识到什么，开始一脸坏笑。

        “不用你管。”苏翊拿回布包打好结，走到忘忧的面前，“走吧。”

        她最终不抵强大的压迫感，败下阵。正思考着等会怎么找个理由说自己到了目的地，那人却带着她上了三楼停下，“姑娘便住这间，我在隔壁，若有需要敲门即可。”

        “苏公子……我知道你是一个很好的人，但你可能不清楚我比想像中更麻烦。”她咬了咬牙，“我甚至没有银子可以付下住宿所需。”她想再也不会有人比此刻的她更窘迫吧，苏翊该如何看她？死皮赖脸的穷鬼？

        “也差这一次麻烦。”他将布包塞到忘忧手上，独自下楼，在忘忧以为他已经离开时，他又折了回来，留下一句：“风餐露宿的滋味应该很不好受。”

        听着那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远，良久，她无声的笑了，门嘎吱一下被推开。

        “苏兄，你今日的行为果真让我大跌眼境，日后就算是铁树开花我都觉不稀奇了。”另一端清云开始发问。

        “举手之劳罢了。”苏翊依旧是冷冰冰的样子。

        “苏哥哥，真讨厌。奴家无家可归呢，也一并将我收入囊中，可好？”清云抛出一个媚眼，捏着嗓子假装娇滴滴的说话。

        “滚。”他皱起眉头。

        “哼，你这个无情的臭男人，这两年的感情终究是错付了。”清云只好灰溜溜的离去。

        苏翊承认有私心，他透过这个女人竟想到了她，那年他见她的第一眼不过七岁，同样没有家的她是否也渴望过那一丝温存？如今的她又是否已拥有而不再需要他？

        夜深人静，忘忧久不能寐，索性打开窗户，呆坐在窗边，望着那一轮皎月出神，这是她重生为人的第一个夜晚，她特别想阿素，阿素可以算的上她唯一的亲人，也不知道没有她在的日子过的如何。她虽顺利的找到了梦中的男子，却仍不知与她丢失的前世记忆有何关联。孟婆拜托自己寻的暮离，又在哪？

        隔壁恰好传来一阵琴声，时而轻快，时而凄凉。她想，原来在这孤月下，还有一个人如此悲伤，这样一对比，自己的烦恼好像也不算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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