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四章

晌午，忘忧从睡梦当中醒来，推开窗，有一缕光立马撒落在她身上，她感受到从未有过的舒心，这样便是真真切切的活着吧。恍惚间记起昨晚，那人琴止她才得以入眠。

        梳妆打扮后，忘忧翻开布包，从那几身花花绿绿的衣裳中挑选出一件鹅黄色的罗裙，再照了照铜镜中的自己，衣裳将她衬得很白，带着一股少女的俏皮感，当真我见犹怜。

        轻扣好门扉，犹豫了片刻她还是敲了敲隔壁的房门，“苏公子，你在吗？”良久没有人回应，应该是不在吧，她失望的转过身。

        下楼时碰见了冲她咧着嘴笑的清云，“忘忧妹妹，昨晚睡的可好？”

        “有劳费心，睡的甚好。”忘忧腼腆一笑，突然想到了什么，于是问道：“清云公子昨夜有听到琴声吗？这里似乎还住着一个有故事的乐师，如果有机会，挺想一见的。”

        “我昨天喝多了睡的挺早，并未听见什么琴声。忘忧妹妹实在抱歉。至于乐师，来这住店的五大三粗的男人……”清云仔细回想种种，“倒是有一人，有那个可能。”他边说边掏出一袋银子塞到忘忧手上。

        “公子这是做什么？”她一脸困惑。

        清云会心一笑，不紧不慢的解释道：“你说的那个人一大早就出去了，我也很纳闷，每日傍晚时分才会回来，都不知道在做些什么，你不妨上街去找找着，随便填饱一下肚子。”

        忘忧本就随口一提，清云这一出倒整得她有些莫名其妙了，“要不还是算了吧，我与那乐师素不相识的，有的只是那一瞬的惺惺相惜，纵然寻得人家，也多有冒犯。”

        “怎么会，忘忧妹妹你还是就不明白，这客栈除了苏兄便不会再有第二个有那闲情雅致半夜摆弄琴弦的人了，你若是再不看紧点，人的心指不定飞去哪了。”

        她瞬间涨红了脸，原来是苏翊。正想解释些什么，清云神秘兮兮的冲她笑了笑：“有一条线索，你想不想知道？”他认真的分析起来，“以为我对他的了解，就是个典型的闷葫芦，月花雪月之地不愿踏足，热闹之地不喜游连，所以指不定又是去了忘忧湖。”他收回看戏的表情，“可惜了，客栈没我运转不过来，得去忙其他事了，忘忧妹妹你可别让我失望哦。”清云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让其琢磨后快步上楼。

        忘忧一头雾水的踏出门槛，她就近寻了一家面馆解决了温饱，漫无目的行走于街市，该去找他吗？找了又说些什么呢。她这样想着，走到一处临近水源的柳树前，她听见远处箫声的回音，与昨夜听到的琴声有异曲同工之处。顺着那箫声忘忧从上游寻到下游，果真是苏翊。她并没有及时打断，而是静静的听他吹完这一曲。

        有船只经过，七岁的小女儿兴奋的拉了拉船夫的手，示意停留一会儿，“爹爹！爹爹！这首曲子不是你教芸儿的那一首吗，芸儿会了！唱给你听好不好呀！”小女孩一脸骄傲的清了清嗓音，开始哼唱，那是一个关于江南的故事。

        “叹往事如烟

        惜今世浮沉

        江南船岸谁独守

        夜深人静谁叹息

        一番心事何从说

        一番思念寄明月

        倾心于尔

        一别咫尺遥

        春深夏临秋风起

        踏雪寻梅不见君

        燕来燕去

        笑叹人间流年逝

        犹记那日抚琴回望

        予罗裙相舞

        黛眉情切如佳偶

        已是昨日昙花现

        似有故人从今来

        常忆往昔如烟尘

        醉酒愁肠梦中语

        今生不悔与君遇

        只恨匆匆又几年

        从此天涯不相逢

        回首前往梦一场”

        一句从此天涯不相逢，回首前往梦一场，却也道尽了人间之苦。她已经历过一次生死，自然也能体会那种最爱的人最远的距离的感觉。往事如梦，只能靠回忆存生想必也是一个可怜的人。

        曲毕，再回首时，船只早不见了踪迹，苏翊收回了眼底的惆怅冷冷的问道：“你怎么会在这。”

        原来他早就发现了她的存在，她如同偷窥者被抓了个正着，整个人开始局促起来，“方才听到箫声与昨夜的琴声有些相似，便好奇的寻了过来，没想到竟是苏公子，见你沉浸其中，自然不敢上前打扰。”

        见他不语，忘忧又补充上一句：“苏公子很另类，爱饮苦酒，奏伤曲。这曲是好曲，不过太过悲伤了，我不喜欢。”

        苏翊这才抬起头来很复杂的看了她一眼，抛出一句：“姑娘怎会明白。”

        在他们看不见的一处，小女孩一脸天真的问船夫：“爹爹，刚刚芸儿哼唱的词是什么意思呀？为什么那个大哥哥总是在那吹曲呀？”

        船夫叹了口气，摸了摸小女孩的后脑勺，“芸儿还小，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

        “哼，爹爹又拿这糊弄芸儿，芸儿生气了。”小女孩傲娇的把头扭了过去不再理船夫。

        风轻轻拂过，良久他开口问：“不知姑娘的胃心痛可好了些？”

        “多亏苏公子，早就好啦！不信你看。”她边说边活蹦乱跳的转了两圈。

        “那便好。”他轻声应道。

        之后他们没有再交谈，各怀各的心事，任由风声水声，拂去心中的阴霾，直到船桨拍打着水面的声音越来越近，对岸的老船夫邀他们在日落前上去坐坐，他的小女儿不见踪迹了，应是提前归家了。

        由老船夫打破僵局，“姑娘应不是江南人吧？”

        “船家何出此言？”她不解，难不成自己头上刻了“不是江南人”五个大字？

        “哈哈~老夫以船为生数十年，见过的江南人不少，十有八九皆识水性，剩余的那一小部分也不及姑娘对水的半分恐惧啊。”

        听船夫一说，她瞬间羞红了脸，刚上船那会儿，她还没什么反应，驶到正中央不适感就上来了。用双手挡住眼晴不敢看水面片刻，生怕稍有不慎船就翻底，想来这样子在外人看来滑稽极了，“可能是昨日溺过水的缘故于我太过深刻，暂时还有些恐惧在心头，船家莫见怪。”

        “原来是这样，恕我鲁莽，对不住了孩子。”老船夫有些自责。

        “不碍事。”

        “若想克服心中的恐惧，倒也不难，不妨看看日落时分的景色，转移下注意力，兴许会好受些。”一直默不作声的苏翊也开了口。

        晚霞倒映在湖面上，折射在他们身上，她小心翼翼地挪开紧闭着的食指，指缝间的夕阳透过来，柔柔的，水天融为一色，实为人间仙境。再缓了会，她的恐惧也在大自然的治愈中逐渐消散。彻底放下遮挡眼睛的手，那身影映入眼帘，暮色下他如同神明浑身散发着金灿灿的光，让人移不开双眼。

        “幼时，吾钟爱日出，每日天还未亮便起身去看，如今倒偏爱起日落，但终究是落下帷幕了”。他的声音很轻，却不难听出一股淡淡的感伤。

        “虽日出日落终有归，实为可惜，但好在有清风明月抚人心啊。”忘忧试图安慰他。

        苏翊抬头直直地看了她一眼，便不再言语。克服了对水的恐惧后，忘忧也索性自娱自乐坐在船上玩起水来。等玩累了，夕阳也归山了。天空开始下起了晰晰沥沥的细雨，雾里看江南，似烟如梦，仿佛置身于一幅水墨山水画中，朦朦胧胧中她看见苏翊打开油纸伞遮在她头顶，“在下冒犯了。”

        应是江南多雨季，故有经验的老船夫都会在船上备置一把油纸伞和蓑衣。老船夫也披上蓑衣，准备送他们上岸。

        “看来今夜是等不到月亮了。”她暗自伤神。

        “忘忧姑娘喜月？”他抬眼间略带点疑惑。

        “是啊，过去因为某些特殊的缘故不能见强光，黑暗占据了我的全部，月亮是我唯一的光亮，从此便一发不可收拾。”

        “无妨，枯木且逢春，它只是暂时被乌云挡住。”

        等船停，她与苏翊即告别老船夫踏上岸，雨亦罢，收起油纸伞，天色已渐晚，他们穿过门可罗雀的街道，又是一路未语。

        “嘭”的一声巨响，紧接着迎来了大大小小噼噼啪啪的声音，灿烂星火，硕然绽放，瞬间漫天华彩。

        “真美啊。”她停下了脚步，抬头望向天空忍不住感叹道。

        苏翊也随之停下了脚步，同她一共欣赏这光彩，“烟州很久没有这么热闹了，今日莫不是上元节？”

        “上元节？那为何不见灯会啊？”她环顾四周，街上冷清清的，除了烟花不同于往常外，其余看不出一点节日的气氛。

        “百姓日子越来越紧巴，勉强能糊口，自没心思去置办那些。”苏翊解释道。

        “可惜了。”她恍然大悟的点点头，言语中免不了遗憾，倒也不是喜欢热闹，而是重生的第一个节日竟是在冷清中度过。

        “天注定如此。”他答。

        “苏公子未免太过悲观了，可曾听过“盛极而衰，衰久必兴”这一说法，说不定哪天又能重现往日之辉煌。”

        苏翊眯了眯眼睛，记忆中的上元节开始浮现，青娥托着腮一脸苦恼的坐在岸边，“翊，要是每一年的上元节都有你陪着便好了。”

        他眉目含笑的看着她，眼神温柔的能掐出水，“染染，你怎么一点也不贪心？不光是每年的上元节，往后所有日子都得有我。”

        湖面的莲花灯是他们的见证，可他食言了，所以她才会生气，躲起来不愿再见他对不对？

        “苏公子，你有在听我说话吗？”面前的女子将他拉回现实。

        他不解的反问：“今夕是何年？”

        见忘忧不知，他便自嘲的笑了笑，好似变了一个人一样，自言自语的答道：“原来已过了五年。”

        “什么过了五年啊？苏公子有心事？不如过来和我一起许个愿吧，烦恼和忧愁说不定会与烟花一同消散。”她提议道。

        面前的白衣男子苦涩的笑了笑，又恢复到之前的清冷模样，“罢了。”

        那绚烂无比的美丽也终将化为乌有，只留闲人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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