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姜明玉好不容易把散掉的魂魄聚拢起来，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身子，转身向营帐走去，步子却不由越迈越大。

        转瞬之间，姜明玉已走到营帐门口，脚步顿了顿，马上要碰到帐帘的手也缩了缩，害怕独自面对可怕的现实。

        姜明玉心一横，撩起了帐帘，哥哥和几个亲信围在床榻旁边。将士见是她来了，自觉让出了榻前的空间，默默退了出去。

        姜明玉拖着沉重的脚步，走上了前。看着面前乌黑的面庞，甚至上面还留有少许的胡茬，姜明玉不相信他就这么走了，双手止不住颤抖，微微靠近他的鼻息，接着又探入胸膛，试图去寻找一丝残存的生命。

        过了许久，姜明玉放弃挣扎，呆呆地坐在地上，目光直直地看向远方，泪水决堤而下。

        姜乘风不忍看到妹妹这个样子，安慰的话却始终没能说出口，前途光明的董家儿郎就这样殒了身。但有些事，总归要让妹妹知道的。姜乘风忍住鼻头的酸意，清了清嗓子，说道：“大夫说毅明体内的毒突然爆发，这才……”，姜乘风顿了顿，眸中闪过一丝寒意，“恐怕是被奸人所谋害。”

        姜明玉听到这儿，抬眼望了望，死寂的眼眸终于带了点活气。

        “突然爆发？”

        “对。此时正值大战之际，毅明一死，军心动摇。恐怕鞑靼马上要进攻了。”看着妹妹布满红血丝的眼球、还有身殒的妹夫，姜乘风咬了咬牙，内心恨不得把鞑靼大卸八块。

        姜明玉明白哥哥的意思，此时大战在即，非儿女情长之际。姜明玉擦了擦眼泪，心知脆弱无济于事，示弱最终只能落个亲者痛、仇者快的局面。这事情本就发生得蹊跷，军中戒备森严，加之毅明情况稳定，这毒不可能突然爆发。

        姜乘风似知妹妹的想法，神情严肃，道：“我已派人去搜查这军中的可疑之人，恐怕这人潜伏已久。”

        突然间姜明玉想到了些什么，她直觉蓝衣不是那么简单，犹豫了片刻，便直说道：“那个蓝衣怎样？”

        姜乘风答：“目前来看没有发现异常，一直待在她自己的帐篷中。担心期间有异动，我便直接叫人软禁起来。”

        这多事之秋，没有反常便是最大的可疑。这蓝衣，绝对不是家破人亡的孤女那么简单。姜乘风目光一凌，决心加大调查力度。要是此事与她无关，倒还好说；若是发现她有什么坏心思，也别怪他心狠手辣。

        姜明玉没有接话，姜乘风察觉到她妹妹的缄默，也闭了口。一刹间，兄妹俩竟陷入诡异的无言中。

        “这淄郢城是毅明守下来的，你有时间可以去城内走走。”犹豫了一会儿，姜乘风还是说出了口，打破了沉默。他不愿妹妹呆坐在床前，只怕她想不开、寻短见，姜乘风承受不住又一个至亲之人的离开。

        姜明玉没有哥哥想得那么脆弱，哥哥说的话她也确实听进去了，轻轻应了声。她看着病榻上的董毅明，眼神逐渐坚定起来，在心中默念道：既然你身亡有疑，那我便查个水落石出，将那贼人缉拿归案！

        姜明玉缓缓抚上董毅明的脸颊，又给他掖了掖被角，在眉心处轻柔落下一个吻。随后，转身向淄郢城内出发。盯着妹妹萧瑟的背影，姜乘风挥手招来守卫，偷偷跟了上去。

        姜明玉离开后，这营帐空荡得可怕；片刻后，姜乘风仍没有动弹身子。帐中寂静无声，无人之境愈发孤寂。姜乘风终于忍耐不住，用双手紧紧抱住头部，身躯竭力控制住颤抖，嗓子里发出低哑的嘶吼，如同笼中困兽。

        淄郢城。

        姜明玉漫无目的地走在街道上，行人少见，甲士却比比皆是。

        淄郢本是凌江国与各小国交界处，商贾往来、好不繁盛。如今战役爆发，肆坊皆关了门，只剩零星几家在苦苦支撑，真是萧条得可怕。

        见前方有家馄饨铺，锅中冒出的热气倒给淄郢填了几分人气儿。姜明玉走上前，叫了一碗馄饨。

        店家的老婆婆见姜明玉失魂落魄的样子，想必是这战争又摧毁了一个家。略带心疼地眼神在身上扫过，张张口本想说些什么，又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忙活去了。

        “王婆婆，来两碗馄饨。”老汉带着一个小女孩进了铺子。

        “好嘞！”王婆婆见是常客，利索地应道。

        “囡囡乖，你父亲在前线保护我们；囡囡也要听话，好好吃饭。”

        “囡囡会好好吃饭的，在家乖乖等父亲归来。”小女孩儿乖巧地应了声，在老汉旁边静静坐下。

        “老王啊，你就放心吧！前面有姜将军和董将军呢！等打过了仗，你家儿子就回来啦。到时候再给你添一个白白胖胖的大孙子。”王婆婆带着笑意，眼角都又多了几个褶子，忍不住接话道。

        “哈哈哈。”这老人笑声爽朗，却没有再接话，怕是心头藏着不少忧愁。

        姜明玉听到“董将军”，不由挺直了身子，向王婆婆看去。犹豫半晌，还是开口道：

        “这‘董’将军可是董毅明？”

        王婆婆听姜明玉如此问，有些诧异，只当是深阁女子不知，耐心答到：

        “姑娘说的没错。这淄郢城谁人不知董毅明小将军，若是没他，我们这些平头百姓又怎么能活下来呢。”

        旁边的老汉也忍不住接话，语气带着几分解气和崇敬：

        “前几天那战役，董将军还刚把那鞑靼蛮族打得落花流水呢，街坊们都说董将军神勇……”

        “可不是嘛。当时啊，董将军才刚刚进城，我这老太婆，心就感觉稳下来喽……”

        “诶，听说董将军在你这儿吃过馄饨，到底真的假的……”

        听着俩人的攀谈，姜明玉不再言语，仿佛陷入沉思。

        这普通百姓只知董毅明保卫了淄郢城，却不知他现在已经殉国。董毅明征战一生，也不过是想护得百姓周全，可恨那奸人……

        “姑娘，你的馄饨。”王婆的声音惊醒了姜明玉，姜明玉略带牵强地扯了扯嘴角，小口慢嚼，吃起了眼前的馄饨。

        姜明玉看着王婆脸上绽开的笑、糯糯坐在老汉身旁的女孩，想起了董毅明胜仗后，眼底总是闪烁的星光。一个念想不断撕扯着她，将内心的不甘一点点放大：女子注定要一生待在后宅？战场上难道只可留男儿？这百姓又何尝不能用巾帼来守护？

        若随毅明来战场，毅明可能就不会中毒；战场不是儿戏，哥哥和丈夫虽是不容易松口，但如若当初试一试，结果未尝不如意，说不定自己还真能披甲上阵。想到这儿，姜明玉有些头疼、亦有些悔意，只得轻叹口气，暂时放下思索。

        姜明玉的想法绝非空穴来风。姜家对儿女向来一视同仁，明玉自幼跟随哥哥习文练武，练得一身好武艺，又深知国家大义；世人只知姜家儿郎皆好汉，又岂止这姜家女儿亦不输男子。更何况姜明玉深得母亲真传，一手鞭子舞得出神入化，连哥哥姜乘风都要躲避三分。这样的女子，又岂是区区后宅可以困住的。

        姜明玉的那份念想却不自觉在心中深根发芽，直至占据整个躯体，不断在脑中回响——

        若我姜明玉卸红妆、披武装，大可与毅明护得百姓世世安！

        夜晚营帐。

        姜明玉坐在床头，静静地看着董毅明，眼神含痛。突然，听见隔壁主帐中有淅淅索索的声音。姜明玉心头一紧，赶紧跑过去。

        只见一守卫样式的人拿着短刀，正刺向姜乘风。姜明玉心头一紧，“哥哥小心！”奔上前把姜乘风推开。刺客见行刺姜乘风不成，立刻转变攻势，手腕一转，竟直直朝着姜明玉刺去。

        姜明玉躲避不及，被刺中胸口，恍惚间看到这人手腕上的花纹，似有些眼熟，总归想不起来。外面守卫听到声音，慌忙赶来，迅速将这人制服在地。

        守卫将歹人狠狠控制住，却“桀桀桀”笑了起来，他压着嗓子阴森森地诅咒到“这刀上的毒无药可解，你就等着死吧！桀桀桀！你们都不得好死！不得好死！”守卫将挣扎的歹人拉了下去，他在地上扭曲的样子，活像一只蛆虫。

        姜明玉被自己的想法逗乐了，此时她能感受到身体里的生命力一点一点地流失。姜明玉斜靠在哥哥身上，姜乘风抱着明玉的手青筋暴露，隐藏了千般不甘、万般怨恨。姜明玉看着哥哥通红的眼眶，微微一笑：

        “哥哥，这百姓你要守住啊。我还打算把毅明的真相查清楚，结果自己先被毒死了……”

        姜明玉有很多很多话想跟哥哥说，可是她没有力气了，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干脆直接消失了；身体轻飘飘的，像是上了天一样，她心想这就是去黄泉的路吧。

        对不起啊，毅明。我没能守护好你，也没能守护好其他人。

        若有来生，我绝不做你院中的代嫁新娘。

        白旄黄钺，我愿与你共护这广厦之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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