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战争篇前夜

阿秀嫂子得知部队要去往前线，穿上了张飞给他买的红色裙子去到樟木火车站，本想着与他好好告别一番，不料被哨兵挡在了站外。顾一野见状，来了一辆兜座摩托车，以最快的速度驶上了车轨外那条平行的土路。

        那天阿秀来部队看望张飞后，顾一野便带头恶作剧，和九班一起搅了张飞与嫂子的美景良宵，却没想到第二天就紧急调配到前线了。这是一场你死我活，九死一生的战争，他无法原谅自己，想尽办法也要让阿秀与排长见上临行前最后一面。

        阿秀身着红裙，在一节节敞开的车厢中找不到张飞，但她知道他一定在。当全车厢的军人朝阿秀敬礼时，她鼻子一酸，眼眶全湿了。

        顾一野买了下一站的车票提前到达，在部队加水的间隙远远看见了高粱。

        ——

        “吓死我了，你从哪冒出来的？”

        “干什么亏心事呢？”

        顾一野抱起双臂，侧身漫不经心地扫一眼高粱。

        “你没吃饭吧？张排长专门给你留了俩包子，吃吧。”

        顾一野险些没接住，将信将疑地打开饭盒闻了闻，一股香喷喷的味道扑面而来。

        “还是温的？”

        高粱：“我给放包里了，怕凉。”

        夜色笼罩的原野弥散着凉爽与静谧的微风，草丛间婆娑的沙沙声淹没在车站一侧呼呼排出的白色蒸汽之中。站台上，秦汉勇正扯着嗓子交代事务。

        “其实，我真的很羡慕张排长，家里有那么温柔贤惠的妻子惦记着。”顾一野三两口吃完了包子，轻添着大拇指与食指尖道：“你是没见到那个场面，当时摩托行驶的土路和火车铁轨岔开之后，阿秀嫂子一直都没有坐下，我看到她眼眶红了，她还坚持说是风刮的。”

        顾一野微微笑着。

        “高粱，那种被人牵挂的感觉真的很温暖。你能感受到吗？”

        “……能。”

        顾一野对高粱的口无遮拦出乎预料，转眼无奈一笑。

        “你还记得你问过我，如果真的上战场，我有什么想对你说的吗？”

        “记得。”高粱轻轻回忆着，“你让我别再掉下去了。”

        二人相视而笑，爽朗且温柔的男声萦绕在火车的汽笛声中。

        “你知道吗，秦连长，张排长，九班，我都很喜欢。”顾一野后腰抵在行军包上，“尤其是你，高粱。”

        被点名那人在旁边黑暗里期待地笑着。而顾一野骨感分明的脸庞却在侧面打来的灯光中流露着坚定的光芒。

        “在战场上，子弹我会一颗不落替你挡下。”

        高粱眸色一紧：“一野……”

        “答应我，无论如何你绝不能死在我前面。”顾一野说这话的时候非常严肃，语气丝毫没有在开玩笑，“更不允许你死在我的面前。听到了没？”

        高粱嘴唇颤动着，有些话顶在喉咙里便再也说不出来了。顾一野的眼神是如此坚定，竟让他感到些许恐惧与难过。

        “一野……”

        在黑暗笼罩的站台侧光下，高粱眼眶泛着点点水光。

        顾一野冲高粱扬了扬嘴角，露出一抹复杂的笑意，他凝望着对方耳鬓似有似无的灰渍，缓缓抬起右手抚上高粱温热的脸颊。

        他的手掌虽没有高粱那般滚烫，肌肤手指间却流淌着沁人心脾的清香，这清香只有高粱才能感受到，二人相视的瞬间，一股又酥又甜的暖流在高粱牙龈下缓缓流淌。

        “一野你答应我，一定要活着回来。”

        活着回来。

        顾一野的指尖在高粱耳鬓边轻轻摩挲着，眼神中肆意流淌的月光忽的被身后轰然响起的火车打断。顾一野察觉到远处好似有交谈声，对着高粱侧脖颈轻力拍抚几下，露出邻家哥哥般关怀的笑容。

        “上车吧，要走了。”

        。

        中国边境线的植被生长正值旺季，郁郁葱葱的树木与绿油油的阔叶草被将绵延起伏的山峦掩盖在深绿色的天然屏障中。二三四师前线指挥部发布命令，十二号十五点整，按照集团军部署到达出发地，十三号凌晨四点开始攻击。

        “……七oo团在正面，拿下敌方主阵地。七二o团打穿插，绕到敌人后方协同七oo团攻击。保证我方能够全歼敌一七七师。”

        郑源与几位参谋长围在地形模型前商量对策，忽然一阵沉默，三两步走出了营帐。政委随着跟去，目不转睛地望着郑源有些担忧的神色。

        “怎么？”

        郑源：“政委，如果有可能的话，在尽量不惊动部队的情况下，帮我去看看孩子们。”

        “你怎么不自己去啊？”

        “我不能去。”郑源苦笑着转身，“她要是叫我一声爸，我会垮掉的。”

        。

        “排长，咱们这次任务是什么？”姜卫星干坐着，“誓师大会的时候光喊口号了，任务说明时候布置？”

        九连士兵围坐在露天方形桌边，一个个沉默寡言似有很重的心事。微风夹杂着一股难言的气味飘了进来，把众人笼罩在相互不言却又心照不宣的严肃之中。

        张飞：“这个任务要从团里到营连一步步布置下来，具体什么任务不清楚。大家先写决心书，请战书。我觉得吧，个人把留守包准备好，个人物品就不要带了。借东西的借钱的，尽快还回去。”

        “还有啊。”顾一野坐那沉默半天了，终于出声道：“有积蓄的，都取出来买点吃的吧。”

        牛满仓表情一拉，懵逼地眨眨眼。

        “啥意思啊？”

        顾一野：“你当前线是公园啊，逛一圈就回来了。关键是……你能回来吗？”

        团里虽说前几年那场战争，绝大多数人都回来了，但谁也不知道所谓的绝大多数人里，究竟有没有他们，或者……有没有九连。

        好不容易摆脱了一丝肃穆气氛，一想到这个问题，在座的各位又纷纷低下了头。他们无法描述此时的心情，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积蓄在心中的千言万语如一台千斤大鼎般压在胸口，压得他们喘不过气。

        姜卫星与林北海交谈一番后决定豁出去了，在纸上写下为国捐躯。

        牛满仓没读过多少书，一笔一划写了三个字：活下来。

        “你写的什么？”

        高粱见顾一野早就停笔静坐，好奇心使然让他拿起对方的纸看了一看。

        “让我念念本班班长写的决心书——”高粱本是带着笑意张口的，却看到最顶上的不是三个字，而是两个字：

        “遗书……”

        顾一野眼眸闪过些许紧张，噌一下起身夺回了白纸。在众人慧慧的目光中掂起东西快步远去。

        高粱不是故意的，他只是想看看对方到底写了什么，没曾想顾一野这人这么狠，打头儿就是遗书，连后路都不给自己留。

        “一野——”

        往常，高粱以此语气呼唤顾一野时，后者必然会停步回头，但这次不一样。虽然同为战友，但他认为没有第二个人能够理解自己现在的心境。就连高粱也不能。顾一野看见了他当时的反应，那是一种悲喜交加，爱恨交织的复杂神情。

        如果现在顾一野与以往一样再次望向对方，他觉得自己会心软的。

        本人一腔热血，来自父母。如今国家需要，本人不敢自留半滴。现留遗言如下——

        高粱立在原地，双手垂在身体两侧攥得嘎吱直响。顾一野的背影是如此挺拔坚韧，他踏出的每一步都是那么铿锵有力。高粱皱着眉头凝视远方，直到他消失在视野之中。

        ……

        “——所有人都有！整理装备！进入攻击出发地！”

        “是！”

        三小时后，师长郑源在指挥营下达了命令。七二o团以最快的速度在营外集结完毕。

        ——

        “同志们，咱们连这次的任务是担任团掩护，保护全团在穿插过程中果断有力，行动不延误，主力不被尾追，不遭合围。同时，不丢下任何一名战友。”秦汉勇站在队伍前端，雄厚有力道：“大家有没有信心！”

        “有！”

        “好，检查各自装备，出发！”

        三个排列队，在一阵整齐的脚步声中走出集结地，在拐角处遇到了赵连长和一整队通信连。

        “三排长，让九连和通信连的战士们，做出征前的告别。”秦汉勇与赵红缨距离五米，互敬军礼。

        一排的士兵与通信连的女兵互相握手拥抱相互鼓励，童冰还把自己的照片送给姜卫星，看他乐呵呵地放在了帽子里，眼神中却流露出难言的伤感。

        “一野，到时候我也会上去，等你凯旋。”江南征紧紧握着他的手，言语中竟有些颤抖。

        “……好。”

        “顾一野！”高粱与韩春雨相互道别之后似乎仍有心事，便来找了他，“我……我能抱抱你吗？”

        江南征见势，原本些许伤感的神情忽然放松了下来，绷着下巴挤出一个会意微笑。

        高粱此举确实让顾一野有些意外，他捻了捻布满蚕茧的手指，垂眼向下望了望，又含眼注视着高粱清澈又忧伤的眼眸。

        “……”

        顾一野没有作声，而是向前一步直接抱住了他。

        这一瞬间，对方身上温热的气息在胸膛间相互流淌，他们的双手渐渐攀上对方坚实的后背，直至手掌间的缝隙完全被衣褶填充。相互拥抱，这原本是多么幸福与激动的时刻，可高粱却心头一紧，不争气地吸了吸鼻子。

        “一野，一定要平安回来。”高粱那双又大又热的手掌紧贴在顾一野后背，那力道很大，就像生怕对方离开一样。“你听见了没？！”

        顾一野偏头侧脸，精致的鼻尖在高粱耳鬓处轻声呼气，道：“我们都会平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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