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尤大娘子

秦骁风道：“‘回魂日’最开始是祭祀天水族祖神的日子，会提前准备三牲六畜、美酒佳肴，白天祭祀，夜晚聚会，大家分食祭过神的食物，认为这样可以在新的一年得到庇佑。不过到了后来，天水村中不再只有天水族，就简化了祭神的仪式，改为在这一日拜月、聚会。因为是个吉祥日子，很多人会在这个时候表达心意。”

        他说到这里，突然讷讷，目光躲闪。

        尤蒋在一旁把两人暧昧氛围全数纳入眼中，忍不住露出善意的笑来，接话道：“在传说中，父亲为了保护我们舍弃了自己的□□，不得不回归云端之上。而在‘回魂日’这天，族人们献上祭品，呼唤父亲留在人间的灵魂‘伽牙’出现。有‘伽牙’领路，父亲就可以借日精回到人间□□，看望我们，一直到夜晚，再由月梁回去。原本只有怀孕的女人会在‘回魂日’祈求，想要生下向父亲一样强壮聪明的娃娃，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老人们都说，在这一天成好事，当年就能怀上娃娃，就变成了现在这样了。”说完，他还意犹未尽，看了看秦骁风，又看章玉莲，意味深长道，“父亲胸襟宽广，接纳世人，客人们来得巧，吃上一口祭品，今年一定能有好事。”

        他的话说得直白，章玉莲一下便知其意，也反应过来为什么秦骁风话说到一半就戛然而止，瞬间羞红了脸，手绢按在脸上，一双眼睛慌乱地贴着地上转，睫毛止不住颤。

        秦骁风看见她小女儿情态，电到一般收回了扶在背后的手，放下之后又怕人绊倒，手足无措之下，猛然出手将头顶垂下的一根合掌粗的树枝掰断，递到了章玉莲面前。

        尤蒋目瞪口呆。

        听见章玉莲低声道：“妾身拿不动……”，秦骁风又忙不迭把树枝扔了。

        他们这么一折腾，脚步就停下来，跟在最后头的人也不知发生了什么，那个去找童江二人攀谈的年轻男人喊道：“叔，这是在干啥呢？”

        没有人回他，黑暗里，回过神的尤蒋听见好像有人和自己一样笑出了声，回头看是一脸生的中年书生，再往旁边一看，他一哆嗦，赶忙目视前方，抬起了脚步。

        这姑娘的身边人，看起来可真不好惹。

        于是，当秦骁风试图解释说二人还不是那种关系的时候，尤蒋囫囵点头，话也变少了。秦骁风无奈，放弃了苍白的挣扎。一时无言，队伍的前进速度就快了许多，从听见断续的歌声，到眼中出现几盏悬挂的灯、一片热闹的人群，只不过几步路程。

        天水村的人都团团挤挤，围在一大块明亮月光笼罩的空地上，只周围零星点了几盏灯，人的脸都是半明半暗，看不分明的。尤蒋说这是为了不掩盖月梁指引祖神回去的路。但这昏暗的光线并没有影响到人们欢庆的心情，尤蒋带着他们往聚会的中心去找大娘子，一路上不断有人来拉来拽，高举着酒坛、大块撕扯下的肉食，也不管他们是熟人还是陌生人，高声招呼着一起吃喝。

        万分艰难地避开了热情的天水村人，就看到在一盏灯下坐了个女人。

        女人一身小麦色的肌肤，在灯光下好似泛着莹润的光。她背倚着一张铺了棕色熊皮的矮靠，身上的衣服带有鲜明的异族味道。天水的人为了能在山林之中灵活地行动，打扮和中原人追求的宽袍大袖大相径庭。男人们一般就穿简单的短衣短裤，女人们上身穿短衣，下身则是紧贴着皮肤的长裤。面前的女人也穿这样的长裤，一双被包裹的腿惊人修长，因随意盘起而绷紧的大腿又充满了矫健的力量感。高鼻红唇，长眉入鬓，一双锐利含光的眼睛晲过来，便让人仿佛看到趴伏在树木上，伺机而动的山豹。

        她侧腰插了一柄竹节般的钢鞭，正是“山鬼娘子”尤红香。

        尤蒋把人带到，告了一声就悄然退下。尤红香懒洋洋抬眼看来，滑到张甫生身上时停顿一下，继而转回来，对秦骁风道：“怎么，你终于想开了，打算要村里的哪个姑娘？”

        秦骁风下意识看章玉莲。

        章玉莲牵着他的衣角，方才从人群中过，两人被挤得紧紧贴在一起，不只是忘了还是故意，现在仍是很亲密的距离。他一动，章玉莲便有所察觉，一双玉指勾住他的小指，垂首露出皓白的脖颈和通红的耳尖。

        尤红香早就发现二人姿态，不过是老朋友作弄秦骁风，这时又故意道：“还是说，你‘回魂日’过来，不要我的姑娘，那就是想要孩子？”

        秦骁风被章玉莲的小动作撩拨地浑身酥麻，脸颊发热，长吐出口气故作镇定。

        他让出身后的张甫生二人，赶紧搬出正题，免得尤红香停不下打趣。他一正神色，道：“不是我要找你，是张知县为了雉镇的事来找你。”

        尤红香是认识张甫生的，方才也看见了人。当张甫生走出来，明明白白地见礼的时候，她十分淡然，并不起身，拱手回礼道：“知县老爷特意跑到这深山老林里来，应该是为大事，其中还牵扯到我天水。只是恕我无礼，‘回魂日’亦是天水大事，离不开我来主持，还请老大人行个方便，祭典结束后我们再来谈事，如何？”

        张甫生摆摆手，一副客随主便的样子，再看陆青方，抱手环胸，也没有反对，满风寨一行人自是答应。

        见众人如此，尤红香笑道：“各位远来是客，天水村人最是热情，在这祭典上好好享受一下吧。”说着，她举起了手，大喊了两句土话，一直站在远处的天水村人高声重复着这两句话，传声出去。

        章玉莲只感觉秦骁风浑身一僵，又听童心惊呼，拉着江凭舟一猫腰不见人影。紧接着就是欢呼声和人群，浪潮一般打过来，淹没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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