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茶肆中

果然是个胆小怕事之人，才一句话便吓得冒了冷汗。

        “老夫多年在御城司任职，想必大公子是知晓的，”江憬顿了顿，“其余的，若是需要老夫细言一番倒也不是不可……”

        不待江憬话音落下，莫敬之马上站起身来，执礼相拜，“请右相看在两家有姻亲的关系上，切勿使这不甚分明的真相外泄，以免引起不必要的事端，使两家都陷入纷争。”

        他先时便发现父亲与四弟之间藏有玄机，多番暗察却难得线索。江憬一言多半不会是假，可见父亲想趁当今天子不济，与四弟谋取天下。

        四弟自幼受父亲偏袒，如今父亲起了夺位之人，却只单告诉四弟一人。若是他日事成连皇位都会成了四弟的，哪里还有他这个嫡长兄的立锥之地。

        思至此，莫敬之心神恍惚，心凉如饮冰。

        他只想顺顺当当继承爵位，如今忽然得知自己将来有可能继承大统，先时的恐慌不再，反倒觉得喜从天降。

        只是，该如何除掉挡在自己之前，本不该活在世上的四弟才好。

        江憬未将此事直接上禀，却寻来他慢言磋商，可能是想从中分一杯羹，也可能想漫天要价，再或者有其他什么不为人知的心思。但既然事已至此，他便不能任由江憬继续拿捏。

        江憬冷哼一声。姻亲算数的时候是在自己可以因此而借光之时，并非信远侯需要相助的时候，且莫敬一番话实则是在故意混淆视听，更夹杂了几分威逼之意，忒不知晚辈之礼了。信远侯贵为皇亲不假，但皇亲也不止他一个，因为窥伺大位而落得家败人亡的皇亲就更多了。

        “贤侄切勿多礼，”江憬扶住莫敬之手臂，示意他重新落座，徐徐然道：“贤侄所言不假，但老夫身为朝臣，食天子俸禄为万民请命，自当忠于朝廷在前，各人私情在后啊。”

        惊闻此言，莫敬之面上顿生钦佩之意，“常听闻右相贤名，一直以来却无缘细谈。今日只观右相此言，便可知传言非虚。”

        莫敬之说着，虽已落座，不禁再次执礼以表恭敬之意。

        江憬含笑，谦辞了几句后，神色缓和了不少。

        “贤侄是个忠厚之人，只是这世上却不容忠厚之义。且贤侄也是在朝之人，该以忠君为先。”江憬目光精厉，“贤侄贵为侯府嫡长，又颇具盛名，与其挣扎在爵位继承之事中，何不大义灭亲，由老夫保举，换来真正殊荣。”

        莫敬之刚要开口，江憬微一摆手，继续说道：“老夫知大公子精熟于孝悌之意，但信远侯对大公子的一片孝心是否感知，不必老夫细讲，大公子自当知晓。将来一旦鸠占鹊巢，大公子的忠厚可能换来立足之地吗？”

        一面是假模假样的孝道，一面是爵位和性命，别说是莫敬之这样一个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人了，就是真糊涂的人也该知道如何抉择。

        莫敬之面上戚戚，不自然地笑了笑。

        家中之事江憬尽知，他也不必再婉言什么。只是若听从了江憬之语，必然受制于江憬，自此难以翻身不说，江憬承诺之事也未必真的可以尽如己意。

        他是不会傻到成为江憬在朝堂上赢过父亲的马前卒，但他也不会放弃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右相诚意赐教，敬之领受有愧。为臣自当忠君，为子自当为孝，但要大义灭亲，到底于心不忍。”莫敬之扣着桌角，神情哀痛，似有万千为难难以言表。

        似江憬之言动手，他此生必然落人话柄。自来负有的盛名不再，相随交往的人群也会远离。他辛苦多年的经营岂不都要丢在水里。

        江憬嘴角微皱，似笑非笑道：“大公子少年时能毫无惧心的在无辜幼弟的饮食中掺毒，今时今日须知更进一步的道理。”

        想清清白白得好处，这是莫敬之一贯的准则，那便随他好了。

        “当年能神不知鬼不觉，如今一样可以。”江憬干笑两声，盯着犹豫不定的莫敬之。

        莫敬之蓦然一惊，微笑的江憬比不笑的竟更加令人胆寒。

        那些遥远的往事，他以为早已忘记的曾经，历历浮现于眼前。

        他母亲是父亲的嫡妻，显赫的出身和贤良的品行，却从未有一日让她得到过信远侯夫人该有的尊荣。

        父亲不喜欢他的母亲，也不喜欢他这个嫡长子，即便母亲拼上性命生了妹妹后，依然没有得到过父亲的一丝关爱。

        父亲同大多数公侯世族出身的男子一般，当发妻只是打理家事的管家，任由性情享尽人间声色，从来看不到母亲苦涩笑容背后的眼泪。

        记忆中，唯有三弟聪敏善悟颇能讨得父亲欢心，因此将他这个武功不济读书平常的嫡长子比得越发没了存在的价值。

        三弟的生母虽是饱读诗书，于世事却一窍不通，他很容易便买通了三弟母子身边的丫鬟仆役，每日酌量在三弟在饮食中添加些毒药，即便日后发现，三弟的身体也已被毒药侵蚀的孱弱无能。

        他暗自得意，没有了三弟，即便二弟有一个得宠的生母，可惜二弟实在愚蠢不堪，父亲是不会对二弟侧目的，爵位依然属于他这个嫡长子。

        可没想到的是，他的好父亲莫盛裕，竟然为了一个贫家女，不惜背离侯府，抛妻弃子，只为与那女子双宿双飞，甚至要挟母亲以平妻之礼迎那女子进门，否则便立即予母亲一纸休书。

        他高贵的母亲，为了能让夫君回心转意，竟然要自降身价亲去父亲专为那女子修建的别苑探望，夸奖那女子的孽障。

        四弟从一开始便不该活在世上，他比三弟更该死。所以他直接冒险，药死那个被父亲当成至宝的男童，让那女子痛苦非常弥补对母亲的亏欠！

        天不顾怜，四弟的命实在是大，毒药没能让他死，二弟派去的杀人也要不了他的命，边关驻守多年竟还能完好无缺回来，这世道太不公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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