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师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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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了谢鸣的话,沈婳音登时一噎,又想咳嗽了。
瞧谢大哥这话问的,昭王好端端的怎会想起她来?
“我、我想她做什么?”
谢鸣叹了口气,颇有些苦口婆心的意思,“殿下既不愿阿音姑娘挂心,着人传句话就是了,她在镇北侯府等不到殿下的信儿,恐要担心的。”
沈婳音无语,她本以为昭王这些日子是被什么事绊住了,不得已才连续十日不曾找她复诊,原来是存心顶风作案?
有毛病?
沈婳音迅速思量着该如何套话问出因果,马车就停了下来。谢鸣率先跳下去,扶“昭王”下车。沈婳音一抬头,入眼的竟是渡兰药肆的正门,久违的药香远远地散出来,后院的熟人正在门口与顾客说话。
赖掌柜迎到沈婳音跟前,“殿下,里边请!”
五六个府丁只在马车旁候着,只有谢鸣陪“昭王”往里走。沈婳音有些发懵,随赖掌柜一路来到里间的单独诊室,洛京分号的首医正在里面给病人看诊。
赖掌柜抱歉地赔笑:“殿下,请您稍待,前面那位看完就是您了。”
说着,请“昭王”先坐,又冲谢鸣笑了笑,请他也坐。
这就是渡兰药肆,皇子与庶民同命,同诊费,同排队。
放眼整个大凉,也只它一家如此“胆大妄为”。
新朝皇帝不知是为了树个好名声还是真心实意,竟还对此褒扬过一句,算是官家允准了渡兰药肆的“德行”,渡兰药肆的声望便比前朝时更高得多了。
昭王居然亲自来渡兰药肆换药,难怪没去侯府接她。
沈婳音端坐在熟悉安全的药香里,心中更加疑惑。
昭王从前接她进府医治都极低调,平时也会派探子暗中保护她的安全、掌握她的行踪,这几日就算不经过她来换药,何不把大夫接到昭王府去?
只十天没见,居然跟不上昭王的状况了。
谢鸣语重心长地道:“属下知道殿下生阿音姑娘的气,可阿音姑娘留下的医嘱也是为殿下好,殿下就敛敛性子吧,后续还要指望阿音姑娘诊治呢。”
医嘱,什么医嘱?
经谢鸣旧事重提,沈婳音才想起自己在楚欢肚子上写字之事。
当时挥毫写下了六个大字——给我老实待着。
怎么?昭王那祖宗老实待着的方式,就是亲自折腾到渡兰药肆换药?是想直接将她气死吗?
不,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昭王那么大个人了,至于为了这点小事生了她的气?
沈婳音冷笑,“仲名误会了,本王何曾生过阿音的气?她自然是为我好,为我兢兢业业地研究方子,我感激涕零,大恩大德无以为报,恨不能以身……一身……一生感念!日后伤情和用药的状况,都给阿音抄一份送到镇北侯府,至少每三日送一次,记住了吗?”
谢鸣挠挠脑袋,不知自家殿下哪根筋没搭对,居然肯听劝了,喜道:“是,属下回去就办!”
谢鸣高兴了,沈婳音的心情却并未跟着好起来。
谢鸣不知互穿的秘密,所以才会以为昭王只是在“生气”而已吧?
若她没猜错的话,从上次撕裂伤口开始,到如今不再联系她,这一切都能用同一个原因来解释。
心不在焉地由着大夫换好了药,沈婳音借口替“阿音姑娘”带话,将栾师姐叫到了药肆外。
师姐栾丙丙比沈婳音年长几岁,算是除师父安鹤之外,陪在沈婳音身边时间最长之人当初得知沈婳音要南下入京,栾师姐便也提出跟着车队一同入京,说是要到京城扫听南面的新医术。沈婳音却知道,那是栾师姐偏疼自己,不放心自己一个人搅进皇亲国戚的复杂圈子。
师门里的风气,各弟子都有自己的专攻领域和职业规划,平素独立行事,互不牵扯打扰,唯有栾师姐,总爱与她黏在一起。
沈婳音随师父下江南,栾丙丙就吵着不许师父偏心关门小师妹,也要跟师父一起游学。
沈婳音驻扎北疆分号,栾丙丙就说要攻克上百年的难题消渴症,唯有待在最无灯红酒绿的北疆才能静心。
其实栾师姐只是怜她自幼孤苦无亲,甘愿多多照拂罢了,沈婳音心中很清楚。
有时候她真庆幸栾师姐也来京城了,所以在乱花迷人眼的偌大繁华地里,自己还能够找到一个支点,不至于感到太过颠沛流离。
互穿大事压在心底无法喘息的时候,栾师姐就是唯一能倾诉秘密的对象。
因为她知道栾师姐绝不会拿着她的秘密害她,她甚至想过,就算这世上只剩一个人可信,这个人未必是一直高高仰望的师父,却一定是总要与她争个高低的栾师姐。
现在沈婳音身在男子的身体里,拉着栾丙丙躲进车厢说悄悄话不大妥当,便借口到对面的酒水摊子买饮子,避开了昭王府府丁。
栾丙丙一脸狐疑,悄声道:“你现在不是昭王殿下,是阿音,对不对?”
沈婳音简直想拉住栾师姐的手好好诉一番苦,奈何不远处还有那么多双人眼睛盯着,只得稳住情绪,面无表情地道:“栾师姐,进府那日你出诊了,阿音都没机会同师姐告别,如今一别十日,师姐在京城可还住得惯吗?”
“去去去,你我之间还要啰嗦客套。”栾丙丙嫌弃地挥挥手,“有事快说,披着一张皇子的皮,若被人起了疑心,你我都死无葬身之地。”
先前与昭王灵魂互换的种种细节都说与栾丙丙过,沈婳音倒也方便长话短说。
“师姐还记得刚到京城时,我替昭王殿下收了宫中赏赐之事吗?”
“自然记得,我又不健忘。”栾丙丙挑了挑英气的长眉,“那回不是你穿越到那家伙的身体里,以昭王自己的身份收的吗?有什么问题吗?”
“从前没转过弯来,我替他收了宫里的赏,他留字警告,我还当是这祖宗小心眼、没良心,时至今日再回想起此事……”沈婳音叹息,“师姐,我如今只觉心有余悸。”
“怎么说?”
“是我从一开始就没能摆正观念,仍像对待平民布衣那般对待昭王。”
栾丙丙不以为意,“师父他老人家一直教导我们,‘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就是要医者对皇子、庶民的疾苦一视同仁,你又何错之有?”
“话虽如此,可是我与他之间,终究不可能是纯粹的医者与伤患的关系。”
昭王是何人?是成年皇子,正一品亲王,麾下五万铁骑,更是深得圣心,年纪轻轻就实权在握。
谁若能自由支配他这具身体,倘要是心存歹念,能轻易将整个大凉掀起惊涛骇浪。
莫名开始与一个并不相熟的女子互换身体,他本人当然难以安心。不止是他,任何得知了互穿内情之人都不可能等闲视之。
她办坏了昭王与宫里的事,昭王相信她只是天真单纯,这才没有追责,只留一句“不得擅作主张”的告诫,已是宽仁。倘若他疑心再多一些,认为她存着什么私心,事情就绝不会这般轻易地掀篇了。
可是这样缺乏根基的信任能持续多久?
早在上一次互穿,发现昭王撕开伤口验看时,她就猜对了吗?
当时第一视角的画面就血淋淋地摆在眼前,她还有什么不明白?昭王是在怀疑她啊,怀疑她在伤口上用药做了手脚,才导致了一次又一次的灵魂互换。
如今不再用她经手的药,甚至要亲自到渡兰药肆查探,必定也是因为这一层若有若无的怀疑吧?
沈婳音其实能理解,换作她是昭王,在一切方法都试过以后,最终也只能将疑心放到对方的身上,她不会因此怪昭王。
可是,能理解是一回事,身处其中则是另一回事了。
听完沈婳音的顾虑,栾丙丙低头啜了口甜甜的饮子,道:“这有什么好担心的?”
沈婳音眼睛一亮,“师姐可有高见解我之困?”
“有啊。放开手,别治了,叫那小子另请高明去吧……”
“嘘——”沈婳音赶紧使眼色、打手势叫栾丙丙慎言,更压低了声音:“京畿重地,师姐还这般口无遮拦!”
什么叫那“小子”,那可是皇家的“小子”,挥刀杀个人都不必偿命的那种“小子”!
“怎么,我说得不对么?”栾丙丙拿食指用力敲点着桌面,“灵魂互换,就算对你我这等阅遍古今医书之人而言,都算得上骇人听闻的怪事,你自幼游历江湖,尚且困于其中,能指望那京城北疆两点一线的矜贵公子哥懂什么?被信任是不敢奢望的,被怀疑才是再正常不过。你既不肯无端蒙冤,从此远离他们也就是了。”
小摊子的凉棚下有其他客人隔桌坐下了,沈婳音自知没时间再耽搁下去,悄声道:“可是医者治病,都是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阿音行医多年,从未半路放弃,也绝不能念一身之安危而弃师训于不顾。”
栾丙丙端起饮子干了,“我早知你心中已有答案,不过是隔着一层窗户纸,自己看不清罢了。现在你已看清摆在面前的路了,若不肯放弃医治,那便唯有顶住压力,见招拆招,最坏的结果,无非就是请师父出面。”
沈婳音叹道:“师姐,我何尝不知师父乃是当朝圣人钦封的‘妙手神医’,只是非到万不得已,你我都不能将师父再搅进皇家之事里。我那头的事,自己定会更加谨慎小心,当务之急,还是要劳烦师姐快快寻找破解互穿之法。”
“这个自然,这些时日我一直在寻找灵魂互换的相关记载,只是目前尚无头绪,但这世上发生的事情无论如何诡异,总归有个缘由,假以时日定能找出它来。”
沈婳音瞧着自己面前这碗一口都没碰的饮子出神了好一会儿,道:“师姐总能明白阿音想要什么,也总是能帮我阿音想明白自己想要的。阿音多谢师姐。”
碍于现在用着昭王的身体,沈婳音不能当着远处府丁们的面向师姐行礼,便径直登上昭王的马车离去。
自打来了京城,总觉得繁华的车马人流就像一个巨大的漩涡,许多事都身不由己,譬如,连与故人相聚都变得不便且短暂。
栾丙丙一脚蹬住对面的扁凳,把沈婳音那碗饮子端到自己面前,自顾自笑道:“不喝拉倒,正好便宜我了——”
……等等!
栾丙丙霍地转头,冲昭王车驾消失的街尾瞪过去。
“娘的,没留下饮子钱就走了啊!”
马车再次停下的时候,却不是回到了昭王府,而是来到一间二层楼的酒肆,看店面装饰很是不菲,进出顾客无一不锦衣华服,连酒博士都把自己捯饬得一丝不苟。
沈婳音对昭王的行程感到费解,那大忙人在北疆伤得起不了身时都忙着赶回京城处理公事,前阵子每日至少要看一尺厚的公文,今天倒得了闲,有空吃酒了。
却不知他要见何人,多半也是皇亲国戚、达官显贵,这照面是万万不能打的,一见面、一张口怕就得穿了帮。
沈婳音心念电闪,思量找个什么由头躲了这场酒局才好,就听一个青年人的声音从头顶上飘下来:“四哥!你来晚了,得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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