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南仲(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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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皎看着地面上那看起来并不牢固的竹筐,与法正对视一眼。
“将军,”法正压低声音,“我答应陛下来辅佐将军时,可只说下要为将军策划周旋,没说过要为将军……爬墙垫肩。”
陈皎心情也很复杂,但死鸭子嘴硬:
“战场上情况变化莫测,岂有定数,先生若不想纸上谈兵,不妨就从现在开始适应一下。”
说完,她瞪了这个资产阶级娇小姐习气的家伙一眼,毅然跳进筐中。
扑通!
她探出头,招招手:“来!”
法正狐疑地站在筐边,踟蹰片刻——举主已经大无畏地跳了,他作为属吏不能不跳——终于一咬牙,也跳了进来。
“……!”
法正被筐底的什么东西硌了一下,他下意识摸索着举起,放到月光下一照——却是一块像枯木叶般的草团。
“……此是何物?”
法正仔细端详半日,居然不识,忍不住皱着眉问。
陈皎:“干牛粪。”
法正猛地松手一扔:“……什么!!”
陈皎面无表情地接住:“烽火台上,一般用干牛粪点烽火,所以会储存不少,以筐盛之——我怀疑他们直接拿装牛粪的筐,来装卿与我二人了。”
法正一副“我不干净了,我要剁腕明志”的贞洁烈女表情:
“将军为什么不早说?!”
陈皎:“先生又没问——哎呀,不要紧,这个也并非恶臭难闻,甚至还有一股草地的清香,不信你细细地闻一下?”
眼看着陈皎就要把干牛粪塞到他鼻子底下,法正开始严肃考虑跳城楼的可行性——
“陈将军!”
一声呼唤响起,陈皎扭过头。
那边文君与几个校尉已经站在一旁,正中簇拥出一位相貌斯文、神情激动的中年男子,众人都盯着她的手。
她连忙把手里的“草地清香”从法正鼻子底下放下。
“啊呀,我的陈将军!你来迟了一步啊——”
男子趋步向前,将袖头往脸颊上一蹭,放声大哭。
陈皎目瞪口呆。
怎么了这是?她是刚刚与一个亿的遗产失之交臂了吗?是哪个重要的人死掉了吗?
“袁绍军已将城合围,仆已经计无可施,不得不、不得不——”
“——降袁了呀!”
……!!
陈皎一愣,电光火石间,心里豁然冒出一个念头。
怪不得哭得这么狠——
原来……是哭我的丧呐!
刘延面孔忽然一扭:“来人,给我将这曹贼的爱将拿下!”
“郎君!”
文君连忙拔剑,冲了上来,却已不及。
话音未落,陈皎只觉项上一寒,脖颈上已多了一把刀。
“不、不许动,再动就、就杀了你!”拿刀抵着她脖颈的校尉颤声说。
陈皎内心五味杂陈,举起双手:“……大哥,我不动。”
“不识时务的老贼,让你的人把刀放下!”
突然,一道恼怒的声音炸开在耳畔。
陈皎后知后觉地转过头——
法正手持一把刻刀,用胳膊死死扼住刘延的脖颈,一脸凶狠。
他额上翘起几缕乱发,像是才进行过一场菜鸡互啄式的肉搏,心情颇不佳,对所有看过来的人,一律报之以怒目。
刘延的卫士说:“府君勿要忧虑,那是刻刀,杀不死……”
法正冷笑一声,手上加力。
刘延的脖颈肌肤划出一道血痕。
“啊啊啊!”刘延拼命挣扎,“不行,不行,疼死了,会死人的!你们不许动,不许轻举妄动——”
法正劈头盖脸地质问:“刘府君既已投降袁绍,何不敞开城门,喜迎王师?!”
刘延:“我、我——这位先生,你且放过我,好说,好说,我不降袁绍老贼了就是……”
得,变袁绍老贼了。
法正冷笑:“放屁!你家子弟妇孺都在许都,根本未曾下定决心降袁。别想着抬出袁绍来唬人,他哪里识得你是个什么东西!你不过是首鼠两端两可之间,欲坐收渔翁之利耳!”
“是是是,我改了主意了,不降袁绍了——”
法正破口大骂:“老贼,你怕的是曹司空摘了你的府君帽子,给中郎将戴上。你不思守城杀敌,但欲杀同僚将帅耳!”
“我错了,我错了——”
卫士看不过去,再次开口:“府君若下令,我们可以即刻射杀……”
“——来,来下令啊!你不怕死,你是好男儿,便尽管下令。”
法正一挥袖,将沾满献血的手亮出来,冷笑着环顾众人。
刘延撕心裂肺:“别!别!千万别!”
卫士看着府君,嘴唇抽搐一下,按着刀退了回去。
法正抬起头,将刻刀高高举起,厉声说:
“诸公且看此獠,寡廉鲜耻,庸懦无能——今日能被一把刻简的钝刀吓破了胆,明日就能为苟全活命,在战场上葬送了诸公的性命!”
四周一片沉寂。
陈皎感觉自己脖子上的刀似乎缩回去几分。
“今有颍川陈郎在此,效命汉家,身当矢石,凡百余战,未尝一败。身边部曲,有功者,有万户之封,无功劳者,亦可全身家性命——”
法正眼眸中划过狠绝之色,霍然将刻刀抛掷在地:
“诸公,其与我共事之!”
说罢,他猛然推开刘延,将其一把搡入卫士怀中。自己撩起衣摆,带着呼呼风声,冲着陈皎跪下去,行稽首之礼——
他抬起身,掷地有声:“陈郎在此,诸君当战无不胜!”
陈皎脖子上的刀忽地还鞘。
为首的校尉单膝落地,高呼:
“陈郎在此——”
四面八方如潮水般传来呼声:“陈郎在此——”
陈皎不由瞠目:“……!”
一场悄无声息的兵哗,在黎明之际,已经落幕。
陈皎亲自带兵,扼守街巷。法正连夜执笔,替陈皎起草参奏刘延的劾章。
待得袁绍军斥候清晨瞭望敌城时,除了城头悄然竖起的“陈”字旗正迎风猎猎,与昨夜相比,并无一丝异样。
——鸟倦花眠,薄雾笼罩,是又一个鞍鞯上的春天。
陈皎一夜没卸甲,挂着黑眼圈,蹲在营门口,拿木棍敲着砖头,一面敲,一面一脸认真地侧耳倾听。
法正在一边哗啦啦翻动案上的竹简,不由皱眉:
“刘延虽已暂时囚禁,但终究不是将军自己的部曲,也难保军中稳定,将军今夜还是出去巡营的好——”
哐,哐哐。
“这账簿记得和将军简直是不分伯仲,快给我叫那老贼的主簿来——”
哐,哐哐哐。
“——吵死了!将军别敲了,是要改行讨饭了吗?”
哐,哐哐哐哐!
陈皎抬起头,笑道:“我在想,孝直先生真厉害啊。不但口才好,体力也很不错,居然能制服刘延。”
这夸奖的着重点居然落在“体力好”上。
法正嘴唇一抽,仍没好气:“素闻将军有智计,看来却是精于兵事,拙于谋身,此非乱世中保全之道也。”
陈皎置之不答,反而举起砖头:“我给先生表演一个胸口碎大石,如何?”
法正:“……”
脑电波对接失败,请重连。
陈皎也不在乎,摘下腰间的环首刀,用刀柄用力向砖块上一磕。
砖块应声碎裂。
陈皎将碎裂的砖头掰开,递到法正眼前。
——砖块是空心的。
法正挑眉:“这就是城墙用的?不错,再加几分火候,只怕就和今早的馍差不多硬了。”
陈皎一时不知道他是在喷砖头还是骂早饭:“……噗嗤!”
她顿了顿,才忍住笑意:“先生以为,此种情境下,此城如何守?”
法正:“加固城墙已经不及,那就该……”
“……以攻为守。”
陈皎与法正异口同声。
陈皎满意地颔首,站起身,拍拍灰土:“还有一点,要把城中的百姓转移到西边去——所以我们注定不能闭门不出。”
法正一愣:“转移百姓?!”
“是呀,”陈皎负手走到辕门口,回过头,“我请先生出山时,不是就曾夸下海口,要全此城百姓吗?”
法正拧眉:“本已敌众我寡,将军何来兵马转移民众?”
陈皎想了想,赞叹:“好问题!”
法正:“……”
陈皎接着说:“——百姓也可为兵马。”
法正瞳孔一缩:“将军的意思是……”
“张将军,”陈皎背着身,站在幕府的帐幔前,“明日子时,你率三千骑,带全城百姓从西门出城,路途若遇到敌军——”
“请将军放心,末将与百姓们定然拼死斩贼报国!”
陈皎蹙眉,转过头,沉声说:“——若遇到敌军,请将军不要恋战,逃跑就好。”
张将军大惊:“末将岂可……”
陈皎抬高声调:“我欲将军保全黎庶,不欲将军杀身成仁。”
此人一脸懵逼:“……末将明白。”
“李将军,”陈皎将身体转回去,深吸口气,“明日子时,你率三千骑从西北门出城,牵制敌军注意——”
李将军的小胡子抖了抖:“请问将军,末将需不需要拼死报国?”
陈皎扬起头:“不必,吸引来注意,为百姓们留足时间,便达到目的。一旦打不过,将军请自行由西门逃回城中便好。”
“……是。”
法正立在陈皎身边,压低声音:“恕某直言,将军怎可如此对裨将们说话?士气……”
“先生勿忧,”陈皎轻描淡写地说,“其余人等,驻守城头,相为策应。好了,排布已定——散会!”
法正:“……?!”
待得人流散尽,陈皎缓缓转过身。
“将军此举有何深意?”
陈皎深深看了法正一眼:“也请先生且退下。”
法正与陈皎僵持片刻,拂袖,一脸阴郁地转身离去。
陈皎方回头,眼中划过一丝锐利,轻声说:“文君。”
杨文君自阴影之中迈出一步,抱拳躬身:
“——仆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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