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南仲(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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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皎沉声说:“明日子时,卿可率领城中余部,于西门前静候。待敌军破城而入,便……”
文君立刻反应过来:“与李部内外夹击,瓮中捉鳖!”
先由西北门的部曲进攻,吸引敌军主力,趁机由西门送走城中百姓。
继而,西门大开,引敌军入城,西北门的部曲可机动奔袭至西门,即可拦腰切断袁军,包抄入城的袁军。
看风格,倒是陈皎一贯的复杂华丽。
“嗯,”陈皎垂下眼,嘱咐道,“这些人都是冀州兵,家小还在袁军之中,不易招抚。你要尽力,我们缺人。”
文君:“是!”
陈皎挠挠头:“把战线尽量向外推,有哪些民宅可能损坏,今日便去,来日赔补。”
“是!”
陈皎在上面踱步:“唔,还有什么呢……”
文君表情严肃,提醒说:“将军,袁军人多,可不是普通王八,而是一只玄武神龟。将军怎么肯定,咱们在瓮中就能抓住这只王八?”
万一反让王八把瓮踹碎了呢?
陈皎摇头:“咱们庙小,肯定是装不住大王八的。”
文君一愣:“那郎君是要……”
陈皎抬起头,笑道:“——我要王八脑袋即可。”
“郎君的意思是……”
陈皎背过身,沉吟着说:“颜良独自率领大军,此人轻躁,可以计擒也。只要让他进城束手,群龙无首,自然溃败。”
她猛地转过身:“至于怎么令王八脑袋进城,是我的任务!”
法正掀起帘栊,一眼看见陈皎伏在案上,手中转笔,目视烛火,似有愁容。
法正步伐一顿,心中闪过诸多念头。
……出于对举主的尊重,他应该上前问一句“将军有何难解之事,正愿闻之”,然后尽心竭力、出谋划策。
……出于对将军不信任的报复,他又想给这位中郎将挖个坑埋了,或者大骂一顿拉倒。
“乡野匹夫,乡野匹夫……”
陈皎咬着笔头,喃喃自语,见到法正,眼睛一亮:“孝直先生!我有一事请教。”
法正微笑:“正既不知将军有何图谋,又如何当得起请教二字?”
陈皎丝毫没有察觉空气中的阴阳气氛,一脸诚恳地问:“先生,你觉得骂起人来,是乡野匹夫气人些,还是国贼禄蠹气人些?”
法正:“……”
什么都不如小天子塞给他的这位将军气人些。
半晌,他皱起眉,低头去看陈皎手中的简册:“……将军在做什么?”
陈皎正色:“打草稿。”
“为了什么?”
“骂人。”
法正一愣,接过陈皎递过来的简册,翻开一看。
里面乱七八糟写了些诸如“大耳贼”“诸葛村夫”“江东鼠辈”“借面吊丧”之类含义不明的字句,还粗略分类总结一番,归纳成身体特征类、出身地域类、年龄类等等。
“……”
法正嘴角抽搐一下:“不知将军意欲骂谁,还需如此庄重?”
陈皎叹息:“颜良。”
法正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径自坐下,半日,沉声说:“正以为,将军所书大而无当,恐怕难易激怒颜将军。”
“所谓杀人诛心,乃攻彼之短也。此短,非是他人眼中之短,而是彼自知之短处。”
陈皎一愣:“自知之短处?”
法正笑道:“将军不妨设身处地细思之,若有人辱骂将军,将军听了什么话,会最为恼火?”
陈皎严肃地思考半日:“……我觉得,没什么。”
她想了想,肯定地重复:“我是个善于听取批评的人。”
法正笑说:“将军以洞若观火、襟怀广博自诩,实则不过才绌力短,营营于保全身家,已疲态尽显,若丧家之犬,又何来心力扶危救困——其实,将军宁要自己的良心,不要救生民于倒悬,织罗借口,自欺欺人,何尝不是另一种自私呢?”
陈皎:“……!!”
法正的目光犀利透彻,让她有一种无处遁藏的暴露感。
她被戳中隐秘心事,本能地感到一阵恼火,心头窜起火气,继而一愣。
“……先生甚谙此道。”她惊讶地说。
法正笑道:“将军谬赞。不过是狭隘之人,故此善察狭隘之心罢了——颜良性情偏激,乃一人之勇耳,将军不妨骂他疯犬一只,但晓狺狺狂吠,而不济大事,也比村夫老贼来得爽快。”
陈皎正色:“先生如何这样说自己?”
法正站起身,冷笑一声:“庸人才不敢自知。再说,偏狭又如何?”
“——总比连骂人都畏畏缩缩、要夙兴夜寐地打草稿的庸懦之人好些!”
说罢,他拂袖离去,留下陈皎一个人懵逼在原地。
法正甩帘子时暗想,两个目的同时达到,他的天才显露无疑——
遂痛快地舒了口气。
陈皎:“……???”
翌日,子时。
火把映亮半边夜空,陈皎在夜色中翻身上马。她抬头望去,弓月悬在天中。
“郎君!”
陈皎猛然惊醒,低下头:“怎么啦?”
文君叩住陈皎的膝甲,仰起头:“郎君要注意安全,切莫轻身。”
陈皎一笑,拍拍文君的手:“放心,别光说我,你也一样——对了,这回过后,我要上表曹公,让你做中郎将如何?”
文君一愣:“郎君自己不过是中郎将,我、我是郎君的奴婢,如何敢以此职起家?”
陈皎自鞍上俯下身,低声说:“我就是要你替我。”
她颇为感慨,按住文君瘦弱的脊背,叹息道:
“安集天下,桓文之功,邈焉难继,我已不能也,君为我继之。”
她边说,边在内心为自己配上了一首忧郁的bgm。
将来若有杨文君列传,估计会以此开场吧。为了不愧对后人,她不能不把话说得优雅一些,飘忽一些,有水准一些……
“……?!”
文君大骇,瞪圆双眼:“郎君战前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呸呸呸!太不吉利!”
陈皎:“这有什么不吉利的?我只是想乞骸骨归乡。”
文君黑着脸:“?!我以为郎君要马革裹……”
“将军!”文君被冲来的校尉打断。
“将军,张将军回报,所部已奉将军之命,落荒而逃!”
“西北门已抵抗不住,奉将军之命,正逃往西门!”
“西门守军亦抵抗不住,是否现在开门?”
陈皎在鞍上摇晃了一下:“……”
虽然允许他们跑,但跑得如此之快,还是颇出乎陈皎意料。
她面色一凛:“败得如此之快,颜良部曲尽已来到西二门下了吗?”
校尉:“……”
陈皎内心叹息——这就像是脑袋不灵光的学生,平时教他烙饼。考试就不能让他再卷根大葱,立刻就懵逼。
让他传递军情,居然单单盯着有战事的两个门——他以为其他门外密密麻麻的是什么?
大头菜吗?
文君立刻说:“还不快去再探!”
陈皎摇摇头,温声说:“不必了——颜良性情轻躁,必不以守军为意,觉得凭借西边的部曲,便足以对付咱们。”
文君皱眉:“那——”
陈皎笑说:“我来出城接应,卿且按守不动,听我号令。”
文君肃然:“是!”
陈皎鼓励地看了文君一言,回过头,促马前进。
她一咬牙,决心为国家牺牲她的脸皮,厉声说:“传令下去,请诸位将士大呼——”
“陈郎来也!”
“陈郎,陈郎,哼!”
颜良在马背上回过头,一脸轻蔑:“是哪个陈郎?颍川陈家那个喜欢板着个脸、说话哼哼唧唧的陈长文吗?”
身后的随军军师赔笑:“将军说笑,颍川陈氏不过是一群治经博士,哪有将帅之才?想必是刚刚从江东投靠曹操的陈皎。”
颜良憋着笑意:“陈郎,她不是个女人嘛?是陈娘还差不离——”
军师尬笑:“哈哈,哈哈——此子虽是黄口孺子,却颇有智计之名,将军不可轻忽……”
颜良毫不在意,朗声道:“给我喊——陈娘子昨夜捻针给本将军纳鞋底,可累坏了眼睛不曾?若当真想念本将军得紧,何不回房静候,奈何两军之间抛头露面?”
军士们遵命重复:“陈娘子昨夜捻针给本将军纳鞋底——”
“……一只疯狗,狺狺狂吠,一只疯狗……”
陈皎勒住马,正在心里不断重复法正教给她的那一段台词,背得十分入神之际,隐约听得对面有喊声。
再环顾四周,众人又都一副生气震骇的模样。
她这才打开耳朵。
“——若当真想念本将军得紧,何不回房静候,奈何两军之间抛头露面?”
陈皎:“……?!”
她还没张嘴呢,怎么先被人骂了?
“将军,此人欺人太甚!”随从校尉愤恨地说。
陈皎深以为然,慨然说:“没错,骂回去!”
“是,将军!怎么骂?”
陈皎一愣,陷入沉思:“……”
完了,剧本上没有这段啊!
“哈哈,怎么不说话啦?”颜良说,“告诉你,你纳的鞋底实在粗糙,不过无妨,来日到了我府上,我家夫人可以亲手教你——”
陈皎憋了半日,骂道:
“你和鞋底过不去啦?这么缺鞋底,你自己倒学着纳,自力更生啊!岂不比费老大力气来打败我,抓起来,还劳烦尊夫人教导后再上岗快些?”
众军士:“……”
虽然不知道“上岗”是什么意思,但陈将军这矛盾点……抓得很精辟啊。
颜良也被逗笑,大笑道:“我七尺男儿,与你不同——”
陈皎厉声道:“你七尺男儿,不爱绣花花草草,那便绣人物!”
众人:“……”
颜良:“哈哈哈——小女娃娃,什么人物?”
“陈郎温酒斩颜良!”
“——!”
陈皎忽然福至心灵,回首一挥袖:“来人,温酒来!看我杯酒之间,擒那狂犬归来!”
颜良勃然大怒:“黄口孺子,无知妇人,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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