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一碗阳春

拽着人走出巷子口，额间微凉，竟然下起了毛毛春雨，行人少了些，倒是不用拽着小贼人挤人跌跌撞撞了。

        一把一把的油纸伞撑了起来，三三两两聚散如花，我慢慢往回走，对着身后人说道：“你一个好看的郎君却偏偏做那偷盗之事，白费了这样的好相貌，你瞧我领着你走这一路，多少美貌娘子回头看你？”

        “不过算了，春景如画，你现在也瞧不见。”

        我惋惜地回头，便看到雨水已经将那小贼满面粉尘打湿冲净了，晶莹剔透的雨珠沾在他的眉毛上，沾在睫毛上，还有薄薄的淡粉的唇畔上，浅浅的日光扫过，熠熠生辉，让那一张满是愠怒的脸，惊艳而生动。

        我的心咯噔儿狠狠动了两下，像是有人在心上急促地敲了两下花鼓。

        这可不好，抓贼的怎能被一个贼的美貌迷惑了？

        于是我呵斥道：“快走！”

        慌慌张张转过身，拉起麻绳，加快脚步便往面摊跑，却不料这一次掌心缠着的绳子力有千斤重，非但没拉动，还一个猛拽，反倒将我向后拉了去。

        脚下沾了春雨湿滑不说，那砖石的街道许是因为被无数的行人踏过，已经缺了口，鞋子被缺口绊住，我失去了平衡，一脚踩在了自己的裙边上，被那麻绳拖着一个旋身向后扑去，抬眸便撞上小贼那震惊错愕的双眼。

        他的眼瞳湛亮，我扑过去的时候甚至能够清晰地看到他眼底映出我惊慌的模样。

        毫无意外，我与他双双跌倒在地。

        好在，他一身白衣做了垫子，看着颀长纤瘦，却并不是竹竿子，我摔在他身上，额头撞在他胸膛上，头有些发昏，倒也不是很疼。

        不过被我当垫子的小贼确实疼得倒吸了一口冷气，俊逸的眉眼全部拧紧在了一起，好不痛苦。

        我赶忙爬了起来，伸手去拉他，那小贼狠狠瞪我一眼，双手被绑，却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站了起来，惹得边上一个撑伞躲雨的人猛夸了一句：“小子好腰力！小娘子有福啊！”

        我茫然转过头去，那说话的人早已跑远了，我想着那话一时有些不明白，疑惑的看向小贼，却不料那小贼与我目光相接，却突然像是被呛到了一样，狠狠咳了两声，怪异的很！

        “你怎么了？那人夸你啊，可为什么要夸我？”

        那小贼突然板着脸道：“夸的是我，与你何干？”

        我抓着擀面杖就想教训这贼，却忽然瞧见他白净地耳朵根子一片泛红，便忍不住放下擀面杖凑近，抬手好奇地戳了戳他耳根子。

        “你这是不禁夸，脸红了？”

        小贼顿时恼火，一下子闪开，手上的麻绳差点又害得我摔倒，我一把将他拽了回来，他不肯走，试图解开绳子，正在僵持之间，我忽然听到了弟弟陆骁夏的呼声。

        “阿姊，阿姊……我来帮你，你抓到贼啦！”

        我转头望去，骁夏手里还端着一碗汤面便一颤一颤跑了过来，显然刚才还在给人送面。

        骁夏身后，接二连三跟着一群穿青衫的国子监学子，那丢了钱袋的李郎君便跑在最前面，连把伞都没撑，还喊着让骁夏慢跑，别摔着。

        我这边正快抓住绳子，眼看小贼要挣脱，我干脆将身子往自己手臂上一缠，然后转身便死死抱住了那小贼。

        也不知道是不是知道我的帮手来了，那小贼满面恼火焦急，活像一会儿要见阎王，挣扎的厉害，绑着手的绳子都快要被扯开了。

        他大概没想到我会直接抱住他，怔愣了片刻之后，冲我吼道：“恬不知耻，松开！”

        我狠狠踩了他一脚，吼道：“你说松开就松开，你是什么皇亲国戚呀！”

        突然，绑着他手的麻绳裂了……

        于是下一秒，他一把便捏住了我的肩膀，我疼得叫了起来，下一秒就被人给强行丢开了，和跑来的骁夏撞在了起来。

        “阿姊！”

        我急忙拉住骁夏，瞥见那小贼要走，我一把夺过骁夏手里的面对着那人便泼了过去。

        一碗上好的阳春面，需要用杏水巷仙女庙前的古井水和面，那古井附近种着七棵老杏花树，春日的井水飘满了杏花花瓣，尝一口，唇齿间便好似都是那杏花的浅淡暗香。

        和面，揉面，然后还要用一根祖传的擀面杖擀上无数遍，拍打，碾开，再拍打，再碾开，千锤百炼，那藏着杏花香气的面才够劲道。

        而一碗阳春面的灵魂，是用阿婆的家传秘法做出来的清汤底，泛着浅浅的油光，却又清透无比。

        最后，清汤，白面，还必须要放一把切得碎碎的碧青葱花，这才是点睛之笔。

        而如今，清透的汤底混着白玉的面一起落向了那个小贼，碧青的葱花沾满白衣和黑发，别样好看。

        也不知道我泼了一碗阳春面，还是把一碗阳春，泼在了他身上。

        在一片惊呼身中，那人抬手用袖子挡了挡，但最后一整碗阳春面全部落在了他身上，从头到脚，无一幸免，只剩下那个空碗在地上滚了两圈，撞碎了一个口子。

        毛毛雨已经停了，艳阳又高照，来人垂下徒劳遮挡的双手，咬着牙垂眸擦掉了额头上的汤底和葱花，冷冷看向了我。

        杀意有些浓重，我抓着擀面杖后退两步，急忙将钱袋塞到了一脸呆滞的李郎君手里。

        “李郎君，快看看你的银钱少没少，就是这个贼，差点让他跑了，咱们赶快去报官，人赃并获！”

        那李郎君狠狠咽了咽口水，嘴唇抽动地看着小贼，然后一脸痛苦地看向了我，说道：“陆，□□娘是吧？这是不是抓错了，应当是个误会，他不可能是贼——”

        我皱眉，拿着擀面杖便指向了小贼，说道：“真是他，我在巷子里堵他，他刚和同伙分开，你的钱袋可是我从他手里抢过来的。小郎君，你别看他长得相貌堂堂，实际上他就是那种道貌岸然的家伙，你少东西没？”

        李郎君被我一吼，吓得赶忙低头看钱袋，磕磕绊绊道：“好像少，少了个青石印章，那是国子监——”

        我一听，立刻扑向了小贼，也不嫌弃他满身汤面，抬手便摸上了他的衣襟，然后开始寻找。

        “李郎君你等着，东西一定在他身上，我让你瞧瞧什么叫人赃并获，他和同伙分开时，我好像看到他往怀里放了什么……”

        眼看对方要推开我，我一咬牙，一把便狠狠拽开了他的白衣。

        中衣夹层里，赫然可见一个方形的青石印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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