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帮手

三月的京都里，寒凉尚未退却。

        可楼前的男子们，却愣是在激昂澎湃中，憋出了一头闷汗。

        好半天过去，看台上连一位或主持、或观礼的长辈都没有，衬得众人的躁动愈发像是一场闹剧。

        人挤人的时间渐长。

        杨铁锤浑不自在地挺了把胸，撞开挡在前方的男子，冲着高台吼道：“巳时已到，怎的还不见二小姐！”

        王麻子两条秀眉一撇，尖声道：“也不必多费功夫梳妆了，我等既然来了，还能对二小姐的容貌没有心理准备么？”

        绣球招亲这种事，可谓是百年难遇。

        这并不奇怪。

        试问哪家含辛茹苦养大的姑娘，不是千方百计地想着寻个好人家。

        而楼前的这些人，对自己或许心里没数。但看他人，却都是一副“凭你也敢妄想攀高枝”的鄙夷。

        ——从来就没见过这样许自家姑娘的。

        所以众人便猜测，一定是林二姑娘貌丑，乃至嫁不出去了，故而才行的此举。

        这不，陈宝柱向前伸出一只“尔康手”，深情道：“二小姐宽心，不论你样貌如何，在下都定是不嫌弃的。”

        刘二狗则不怀好意地撺掇道：“要再这么耗下去，若是叫大家伙等急了，我等这一走，可就真要嫁不出去咯……”

        这次招亲，最大的噱头莫过于林大老爷贵为大理寺卿。

        由此作为幌子，招来更多想借此机会飞黄腾达的参与者。

        而事实上，正主林书萱不过是二房中最不受待见的庶女，名流中知晓内情的，自不会来凑这个热闹。

        所以现下这些争着要夺绣球的，多是些不知情的、且想借由林书萱来攀高枝的市井。

        这其中，有不健全者，有年逾五十者，更有不惜休了家中原配者。

        若只是退了婚约，尚有转圜的余地，可若真与这些人扯上关系，那才是实在难缠。

        饶是林书悦亲自做的筛选，可当真见到这群乌合之众，凑在一起颐指气使时，也不免觉得有些惨不忍睹。

        她一脸嫌弃的冲下方道：“吵什么吵！马上就出来了！”

        ……

        果然不多时，林书萱便被扶了出来。

        日光下一袭正红吉服尤自出尘，清丽姿容便是施了最不合适的妆面，仍有一份天然的独到之处。

        林书悦乍一回身，眼皮便不自觉地跳了跳。

        她不痛快地嗤了声，下巴意有所指地向远处挑了挑，轻蔑道：“看见了吗，他不要你了。”

        林书萱心事重重地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只见袁文正面容肃穆，一身儒衫独自立在远处，不论是装束还是行为，都显得与这场喜事格格不入。

        林书悦能允他入场，除却认定他没有接到绣球的能耐外，也想让他亲眼看看，林书萱究竟是如何另许他人、许的又是个什么人的！

        又见她把亲手打落的绣球捡了回来，林书悦勾了勾唇，“你倒是识相。”

        随即便猛地将她推了一把，“那就抓紧时间找你的夫君去。”

        林书萱惊呼着踉跄了两步。

        她半俯着身子，听着不远处此起彼伏的欢呼，终于顺从地来到高台的护栏边。

        下一刻。

        楼底适才还止不住的喧哗，竟诡异的静止了一瞬……

        众人连日来议论二小姐的样貌，不仅在心中恶意描摹过她的“尊容”，更是不曾对此抱有过什么期待。

        此刻乍一见到意想之外的真容，皆有种被天上的馅饼砸到的恍惚。

        陈宝柱一脸情根深种地打破沉默：“二小姐竟如此貌美！”

        杨铁锤却是唾沫横飞地破口道：“究竟是哪个劳什子谣传的二小姐貌丑，吓得老子差点就不敢来了！”

        刘二狗也嘿嘿笑道：“要依我看，这二小姐分明比一旁的三小姐要貌美的多。”

        林书萱：“……”

        林书悦：“！！！”

        二夫人长相大众，还略有些丰腴，林书悦便是随了她。

        而二老爷自来好色，府中各位姨娘一应貌美，就连生的儿女，也同样压二夫人一筹，其中以林书萱尤甚。

        平日在府中，林书悦因着嫡女身份，首饰新衣一应俱全，又有二夫人如珠如宝的赞美。

        久而久之，便也觉得是自己美貌更甚。

        如今当众被人点破，过往建树的认知竟隐隐有些动摇，林书悦气得涨红了脸，咬牙切齿道：“你们这群有眼无珠的无赖，再胡说当心本小姐拔了你们的皮！”

        这话一出，众人便不乐意了。

        “他娘的，说谁是无赖呢！”杨铁锤率先爆了粗口。

        “林府三小姐，就只有这点教养吗？”王麻子跺了跺脚道。

        “……”

        众人七嘴八舌的指摘着。

        林书悦虽是个惯常欺人的，但对象大多是府中的弱势群体，哪里又见过这样的阵仗。

        她铆足了一口气，最终也只憋出了一句，“都给我闭嘴！”

        林书萱一脸讶然的站着，就见林书悦很快转移了阵地，习惯性地将气性撒到了自己身上。

        “都是你这个贱人！抛个绣球都抛不好！”

        ……

        场面好容易控制住了。

        毕竟在抛绣球这件事上，众人的想法和林书悦是一致的。

        她又恶狠狠地痛呵了两句，便尤嫌晦气的退开了几步。

        林书萱这才深吸了口气，缓缓将绣球举了起来。

        众人见状，立刻便屏住了呼吸，并齐齐高举双手，将全身心都投注在了绣球的走向之上。

        李铁锤：“二小姐，朝老子这丢，老子保证对你好！”

        王麻子：“还是往我这儿来吧……”

        林书萱似是当真在判断他们的话，哪边的言辞更动听些，绣球就往哪边去的多一些。

        而相应的，绣球往哪边去的多些，哪边聚集的人就更密集些。

        如此来回转悠了一阵，原本就在前方聚集的人群，就像雪球似的愈发凝聚，乃至将大多数都汇在了一处。

        便在此时，林书萱紧握的手终于一松，绣球直直地向下坠落。

        正当刘二狗敏捷起跳，眼看就要接住绣球时，空中忽然传来了一道巨响，“轰——”

        林书萱像是吓到了。

        扯着红绸的手尚未彻底松开，就被及时往回一拉，见绣球安稳回到手中后，才同众人一般紧张的向前看去。

        只见高空中原本悬挂的九排灯笼，无端地自末尾炸开了一排。

        还不待回神，倒数第二排灯笼便已四分五裂，“轰——”

        爆炸的规律很快被洞悉——自后向前。

        众人大叫着上蹿下跳，求生本能支配着他们朝看台前奔去，尽力避开危险的源头。

        奔跑间，第三声巨响如期而至，“轰——”

        三响过后，原本就站位靠前且大多汇于一处的男子们，已尽数因为恐慌而紧挨着主楼外墙，更有甚者，挤进了主楼内部避难。乃至与后方阵地之间，拉出了一道宽阔的天堑。

        与此同时，袁文正不动声色的向前去了几步。

        林书萱亦看准时机，使了十成十的气力，将手中加了码的绣球，遥遥掷了出去……

        一抹红影自空中飞掠而过。

        众人期待了这般时日，如今即使身处险境，还是本能地从混沌中生出了对既得利益的渴望。

        反应快一些的，立刻就意识到了那是什么。

        进退两难间，预想中的第四道爆破却并未发生。

        再看先前的灯笼，火石突然炸响时，听着虽十分唬人，可实际上也仅仅只有唬人之用。

        除了声音响了点，扬起的尘埃大了点，就再无它用了。

        甚至连挨得最近的袁文正，都丝毫不曾受影响，他们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有一两个机敏的，当即便不管不顾地调了头。还有些没主意的，只管跟上了前者的步伐。

        于是绣球才刚刚越过中空，就有四五人将要赶上，竟不知与相对而来的袁文正，谁人的速度要更快一些。

        意外就发生在一瞬间——

        左侧副楼里，周未匍匐在拼合地长桌上，肩上架着的机关枪，对准了一条膝盖高的水平线，而后食指一扣，子弹便逐电追风般地自枪口夺窗而出，“砰砰砰——”

        “啊！！！”

        “哎哟……”

        一时间，领先的几位男子纷纷“中弹”。

        跌倒、碰撞、捂着伤处痛苦哀嚎。

        木质机关枪的杀伤力有限，至多就是淤伤——周未一边这么给自己洗脑，一边死死扣着扳机，纹丝不敢动。

        眼见绣球来到后场，离终点只有一步之遥了耳边却突然传来“咔——”地一声，机关枪停止运作了！

        出故障了？

        周未心口猛地一跳，松开食指后，又反复扣动了几次，还是没有反应。

        她立刻挪动身子低头看去，才发现竟然是弹匣空了！

        不过眨眼的功夫，窗外的局面就有了新的扭转。

        杨铁锤思维不如常人敏捷，方才落后于人躲过一劫。

        现下却凭着魁梧的身材后来者居上，越过了地面四仰八叉的人群，转瞬就到了最前方。

        以他的身形优势，哪怕是稍晚一步，也完全有可能顶掉袁文正，在最终的争夺中取得胜利。

        此时再换弹已经来不及了！

        周未当机立断，放下武器便要翻身上窗。

        电光石火间——

        屋檐上的瓦片被人随意撕开了一角，裹挟在指尖，即刻便如弹头一般，以千钧之势破空而出，在击中杨铁锤面门的同时，碎裂成了齑粉，终是随风化开……

        杨铁锤高大的身躯石化了一瞬，而后便如大山般轰然倒塌，强势地将地面砸出了个人形大坑。

        而喜红绣球在袁文正身上弹跳几下后，终于被稳稳当当的接住。

        “……”

        周未愣了半晌，才迟钝地收回抬了半步的腿，一脸懵的朝窗外探去。

        众人只当方才的一切，皆源自同一盘棋局。

        可只有她知道，最后那枚致胜的“落子”，并非出自她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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