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端倪

黎时亦从门口出来，就瞧见茶馆老板正站在回廊尽头的亭子内等他。这人背影挺拔，宽肩窄腰，完美的倒三角体型，饶是他老爸强迫他练过几年功夫，也没能到达眼前人这样的身材。他要是个女子，怕是会忍不住扑上去。

        停，黎时亦忙收回脑子里的胡思乱想。可能是和隔离的芬芳聊太多的八卦，导致他最近总是不自觉地以女性的角度去思考问题。

        “咳。”黎时亦故作姿态，吸引眼前人的注意。

        “坐。”那人没有回头，淡淡开口道。

        坐？黎时亦环顾四周，这亭子竟然没摆张桌子，自然也不会凭空出现一张椅子，坐，说的轻巧，让他往哪坐？不过，他很快就找到了落座的地方。亭子四周有木制的栏杆，他干脆跨过两只脚，让双腿悬空，坐在栏杆上面，往日的痞态尽显。

        “可以开始了么？”来也来了，坐也坐了，接下来就该直奔主题了。

        “和你一起来的那个姑娘是什么人？”男子淡淡地开了口。

        “你是说阿灵？”黎时亦话刚出口，察觉到有些不对，索性话锋一转道：“老板，咱都是有原则的人，我向你打听事情，要给你说故事，那么反之……”他只是有些吊儿郎当，并不是愚蠢。

        “算了，你开始说故事吧。”男子道。

        黎时亦心想，这也是个狡猾的人。于是将来时路上心中所想的事情缓缓道来。

        “事情是这样的：我小的时候，我爸给我订了门娃娃亲，那时候人们的思想相对来说还比较传统，以为订了亲长大之后就要结婚。但现在不一样，社会进步了，而且人心是会变的。所以为了摆脱那门亲事，我就背着我爸去把那门亲事退了。可是当我见到那个姑娘的时候发现她长得还不错，是我喜欢的类型，退亲就改成了求亲。人家姑娘死活不同意，最后一闹之下就喝了敌敌畏，索性抢救及时人没什么大碍，只是突然性情大变，不说不笑不吵不闹。当然，婚最后还是没退成，自然也没结成，后来就变成我追着她到处跑，可是她始终对我冷冷淡淡的。”

        黎时亦一本正经地说道，脸上甚至还配合着染上了几分忧愁。

        男子不知什么时候起开始低头看着他，似乎在判断故事的真实性，好一会儿，才开口问：“你说的那个姑娘，是里面的那个？”

        “你怎么知道？”黎时亦惊讶道。

        当然，他说的故事前面一整段都是天马行空，只有最后一句是真实有效的。

        宫灵始终对他冷冰冰的。往日见不到面就算了，见了面还是这副模样，着实叫人心里不痛快。她似乎藏了太多的愁在心底，看她活着那么累，他不禁替她感到难受。

        “她的眼睛很特别。”男子沉吟了好一会，喃喃自语道。

        “你也真么觉得？我有时候相信，她可以用那双眼睛杀死人。”黎时亦激动道，仿佛找到了知己。

        记得有一次，他去浴室洗澡，推开门却撞见她在里面脱衣裳，当时，她虽然手疾眼快及时用衣服将身体裹严实并一脚把他踹了出来。

        她出来之后并没有什么过激的举动，只是以一种说不清的目光盯了他五分钟。

        那时，黎时亦感觉和凌迟处死并无二致，后来他再也不敢不敲门往浴室里冲，甚至刻意避开她洗澡的时间段。

        这么说起来，宫灵这个人很奇怪，她不但每天早上练功有固定的时间，甚至连洗澡吃饭都严格按照时间顺序进行，有点变态。

        男子的眸子低垂，落在荷塘中的荷叶上，随后开口问道：“你想知道什么？”

        黎时亦听后大喜，想不到他随口胡诌的一个故事竟然就这样通过了。看样子，这个人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搞。

        他一手环胸，另一只手的食指在额头上有规律地敲着，一下，两下……关于宫灵外婆的案件，他可以确定并非自然起火。宫灵说过，她外婆虽然没有练过武，却是个手脚利索的人，而且寨子里的每一间房为了采光，四面均是窗子，就和刚刚的茶室相仿，并不存在逃不出去的理由，唯一的可能就是被谋杀。可是他也不能将整个案件都讲给眼前这个人听，就算他知晓天下事，也不可能对案件的凶手了若指掌，那么，很可能仅限于知识层面。

        黎时亦敲额头的手指停住。他想到该问什么了。

        “你可知道闻人家族有什么仇人？”

        黎时亦的话音刚落，那人的身形微顿，随后转过身问道：“你所说的闻人家族是先知那一脉？”

        “你知道？”

        “三年前，闻人家族老太太葬身火海，事后不了了之，你口中的悬案指的是这件？”

        “这你都听说过？”黎时亦话中难掩激动，要知道普通人可不会注意到闻人家族，更不会关注闻人家族火灾的事。

        见男人并没有回话，黎时亦继续道：“三年前，灵栖山的一场大火毁了闻人家族的百年基业，闻人家族最后一个先知也随之殒命，是不是挺奇怪？”

        “据我所知，闻人家还有后人，最后一个先知……并不见得。”男子转过身，对上黎时亦的目光。

        到这一步，黎时亦更加确定眼前这个男子的非同寻常。他非但知晓闻人家族，而且对其家族人员了如指掌，是无所不知还是别有居心就另当别论了。

        “可是，你话中的后人并不姓闻人，不见得拥有那种能力。”

        “先知是母系遗传。”男子信誓旦旦道。

        黎时亦语塞，眼前的男子似乎比他预想的知道的还要多。

        停顿的间隙才发现话题早已经被扯远了，分明是他向他提出问题的，结果却变成了一场关于闻人家族的讨论，并且这场讨论还以他的失败而告终，实在有愧于他自诩的溯源第一神探之名。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黎时亦及时将话题扯了回来。

        男子正色道：“你可听说过影？”

        “是那个清道夫组织？”这个“影”组织非但他听说过，全国百分之八十的人都应该听说过，喜欢替天行道，做过不少惩恶扬善的事。

        “你的意思是那场大火和影有关？”黎时亦无法掩饰内心的激动之情，难怪他明察暗访了这么久一无所获。

        只是闻人一族并非大奸大恶之人，影组织没有理由啊。

        “线索已经给过你了。”男子说完转身就走了。

        “喂，你等等我。”黎时亦心里还有无数个疑问要问，比如，为什么影会盯上闻人一族，又为什么他会知道那么多的事情。

        室内，二小厮还在，宫灵却已不见了身影。

        黎时亦问过才知道，趁他帮她打探消息的时候，她竟然先走了。更不厚道的是还要让他付茶钱。什么破茶馆，说好不收钱，这会儿又问他要钱，虽然只是要了茶钱。

        黎时亦心里埋怨。

        那男子进茶室之后便没了踪影，仿佛脚下生了风一般。没关系，他有的是时间，今日问不完的，明日再来，他就不信他还能跑了不成。

        这一日，黎时亦心情不错，好像终于在无聊的生活中，找到了有趣儿的事。

        时间倒退到几分钟之前。

        黎时亦和茶馆老板刚离开不久，江湖茶馆内又来了一个人。

        这人与宫灵一样，同穿一身黑，在炎热的夏天，穿成这样的人并不多。而茶馆内本就只有宫灵一个客人，他们自然注意到了彼此的存在。他上身穿了一件黑色衬衫，下面是一身黑色登山风缩口裤子，衬衫下摆扎在腰带中，挺拔干练，倒是有几分特工的气质。

        在宫灵打量他的同时，那人同样也在打量着宫灵。

        “您好，喝茶？”刚刚为宫灵他们烹茶的那个男生上前招呼。

        “找你们老板。”虽说是一句陈述句，男子语气中却夹杂着一股命令的意味。

        男生一愣，才回道：“我们老板正在招呼客人，您要稍等一下。”

        黑衣男子并没有回话，目光在茶室内打量了好一会儿，复又看了宫灵一眼，迅速撤离。

        “和我一起来的那个人结账。”说话的功夫宫灵已经跟了出去。

        前后不过两秒，宫灵追出去的时候，那人已经不见了踪影。她将分叉的巷子一一打量，随后身子如同一只灵活的燕子向其中一条小巷奔过去。

        倏地，一个身影从树上跳下来，出拳直攻她的头顶，气势凌厉，俨然带着杀机。

        宫灵一个闪身，瞬间避开，那人再次攻击而来，这一次她正面迎敌，身子上前，竟丝毫没有躲避的意思，待身体就要被拳头击中之时，又是一个灵活躲闪，随后出脚踢到那人的大腿上。

        那人吃痛，再次攻击而来，宫灵及时抓住他的一只手腕反手一拧，随后又是一脚，踢在他腿后，那人顺势跪在地上。

        “你是谁？为什么对我下狠手。”宫灵身子微倾，让自己与这个人靠近一些。

        果然，他衣服上的花纹和刀身上的一模一样。

        刚才这人进茶室的时候，她就觉得这人身上的花纹有点眼熟，所以在这男子出来之后毫不犹豫地追了出来。现在宫灵可以确信，那把刀和这个人脱不了关系。

        宫灵手上用力，将男子的手腕几乎拧成麻花，这个力道足以让一个普通人哭爹喊娘，她手下的男子竟然连一声闷哼都没有。

        “姑娘，话是不是说反了？分明是你追着我出来的。”男子语调轻佻，丝毫不见方才茶室的那般凌厉。

        宫灵对这突如其来的转变有了一瞬的分心，男子趁机身体顺势一转，轻松脱离宫灵的掌控，仿佛一个没事人一般站到宫灵对面。

        二人相距不过一米，这个距离，以他们的身手，足以在对方出手之前保证自身安全。适合谈判。

        宫灵追出来不过是为了确认一件事，如今，这件事已经得到证实，那么……

        “你衣服上的花纹挺漂亮的，什么牌子的？我也想买一件。”她换了个较为轻松的方式询问。

        “衣服花纹？”男子轻笑，复才摇摇头：“这个借口不好，你看起来不是追逐时尚的女孩。”

        “你在说我土？”宫灵插科打诨，重新审视眼前的这个人，他的确观察够细致。

        “如果你真的对衣服感兴趣，我可以送你一件。”男子说完，掏出手机递了过来，“加个联系方式。”

        时隔三年，难得有线索，宫灵自然不会错过，痛快地掏出手机。

        男子扫码，撇了一眼她的手机屏幕：“记得通过。”

        宫灵收到消息，立即点击添加。今日可能露出了破绽，心急不得，便顺水推舟将戏继续演下去。

        “发链接就可以了，我买得起。”

        男子笑而不语，晃了晃手机，“我们还会再见的。”

        说完飞快消失在巷子中。

        侦探社内，少女已经收拾好东西准备下班了。

        见宫灵进门，兴高采烈地迎了上来：“灵姐，老板找你好一会儿了，好像有什么急事，你去看看吧。”

        “嗯。”宫灵追黑衣人时拐进了另一条巷子，可能恰巧与黎时亦错过。不过他要说的事，她大概已经猜到了。

        侦探社后院。

        除了前台少女素琴偶尔在上班时间会来后院找黎时亦之外，往常也只有宫灵和黎时亦两个人涉足。二百平米的院子，虽说不大，饶是宫灵不爱说话，大多时候都冷清的可怕。

        宫灵回到后院的时候，黎时亦正在后院露天的灶台上煮汤，梧桐树下有一张木桌，上面已摆了两个菜。

        “阿灵，你太不够意思了，不等我就算了，茶钱还要我来付。”听到脚步声，黎时亦向宫灵抱怨道。

        “抱歉，有点事。”宫灵自顾地在桌子旁坐下。

        自外婆走后，宫灵原本对外婆的依赖自然转移到黎时亦的身上。那时候，她感觉到过分的痛苦与不安，迫切地想要一个人依靠来填补失去亲人的空缺。黎时亦的及时出现无异于成为了她的救命稻草。他一直像照顾家人一样照顾她，而她在心底里，他和师父自然也成了他的家人，虽然她不喜欢表现出来。

        黎时亦将最后的一大碗汤端上桌，盛一碗递给她，又给自己添了一碗。

        “你知道我打听到什么了吗？”他故作神秘压低了声音。

        “影。”宫灵端起汤碗喝了一口，一如既往地味道不错。

        黎时亦虽然是个男的，内在里却比大多数女孩还要细腻。

        “你怎么知道？”黎时亦张着嘴吃惊地问。

        宫灵将刚拿起的烤红薯顺势塞到他的嘴里，总算觉得顺眼多了。

        “出门时听见的。”

        她出来的时候，他和茶馆老板在凉亭里正背对着茶馆过道，那时她隐约听到了“影”，加之联想，自然就有了猜测。

        如果和影有关，外婆那件事必定牵扯到一个复杂的关系网。

        “虽然没能亲口告诉你，也算是没枉费我编故事死掉的脑细胞。接下来准备怎么办？影可是来无影去无踪。”

        宫灵低头望向汤碗，再强大的人或组织都会有弱点，她不会对外婆的事置之不理，凡是总有办法的。

        “我吃好了，别忘了明早起程回家，师父的交代耽搁不得。”宫灵放下饭碗回了房间，也没理会黎时亦在身后的嚎啕呐喊。

        如果没猜错，那个和她过招的人很可能同影组织有关，也并非毫无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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