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穆念慈

杨过从床上坐起来的时候，外面已经是阳光万里，他不记得自己昨天晚上做了什么梦，总之是一塌糊涂，身心俱疲。

        但时间已经快来到8点了，来不及多想，赶紧换衣背书包，冲到楼下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自行车不见了。

        “老彭，我的单车呢？”杨过问管家。

        “先生见车有些损伤，已经吩咐人送修了……”

        杨过打断他的话，“那我今天怎么去学校。”

        彭管家：“可以给你派车。”

        杨过只觉得杨康和彭管家都在针对他，一甩手，“不必了，我自己去学校，快把我的车修好送回来，总之，我的车就是我的车，以后再怎么样也不用你们管。”

        说完，他满脸愤懑，径直离开。

        这辆单车，是他自己打工赚钱买的，永永远远是他杨过的东西。

        不是杨家给他的东西，不是他们可以没收的东西。

        ……

        杨过的倒霉并没有结束，好不容易来到学校时，又因为迟到被赵志敬逮到，要绕操场罚跑十圈。

        等他灰头土面跑完，回到教室，早读都下课了，班上的学生吃着早餐，打打闹闹，好不活泼。他心里觉得更不舒服，坐下时忍不住踢了课桌一脚。

        目光正对上课桌放的蜂蜜水和面包。

        又是她。

        不知道为何，那一刻，杨过烦躁的心忽然安静下来。

        他抬眼看向周围的女同学，到底是谁给他的呢，漂亮文静的学习委员有可能，小个子的历史课代表也有可能，包括班上那个有些胖的女孩也不是没有可能。杨过自问不是对容貌十分介意的人，但是他真的很好奇，honeygirl长什么样。

        大概率是不好看吧，不然也不会选择这么隐晦的方式将爱意寄送，而不留下任何的信息。

        其实，真的找到她，杨过一定会说，他不会因为她的外貌而嫌弃她，相反他发自内心地感激她对自己付出的一切。

        想到这里，杨过拆开面包，静静地吃起来。

        到底该不该找她呢，也许应该尊重她的想法，不要暴露她，可是不找到她，怎么让她知道自己的心意呢。

        “杨过，你又迟到了。”

        这娇嗔的声音，不是郭芙是谁，她站在杨过桌前，笑脸盈盈地看着他。

        杨过侧过身去，不想和她说话。

        “你干嘛啊，人家有东西给你看。“郭芙扯着杨过的制服。

        杨过被迫应付她，“郭大小姐，你又想干嘛啊？”

        郭芙有些委屈，“都说了有东西给你看。”

        “我不看。”杨过简单明了地拒绝。

        “死杨过！”郭芙气得捶了一下杨过的手臂。

        杨过完全不在意的样子，继续吃他的早餐，总之就是不把自己的注意力给她。

        郭芙满心怒火，只想要报复，原本她是想要讨好杨过的，奈何杨过总是不领情，让她难堪，爱都变成了恨，她故作骄傲地说：“你吃的是什么早餐啊……啊，是这个啊，没什么了不起的，贩卖机的廉价食品，杨过，怎么杨伯伯杨伯母没有给你零花钱吗？”她还想继续表演她的惋惜。

        被二度刺痛的杨过已经拍桌而起，“郭芙，你给我走开！”

        郭芙丝毫不畏惧与杨过对视，“这教室是你一个人的吗？你叫我走，我就不走，我还要叫大小武陪我玩，气死你。”

        她气鼓鼓地在杨过的正前方坐下，又挥手招来大小武，努力让自己的声音能够被杨过听到，“大小武，我有好东西给你们看。”

        “芙妹是什么东西啊？”他们两个倒是对郭芙长久的热情。

        但杨过早就看透郭芙那技俩了，她再怎么样演，自己都不会关心的。

        “照片啊，之前我们和横菁打球赛……哎呀，你们这是什么表情，输了就输了，又不是输不起，我知道你们两个那天已经打得够好了，你们看照片，很多人为你们加油呐喊呢！”

        她的眼睛发光，笑容明亮，说的话总是令人深信不疑。

        大小武接过照片，看见上面自己的英姿，笑容逐渐荡漾开来，“大哥，你看这张照片！”

        “这张照片也照得很好。”

        郭芙得意地说：“那当然了，这些都是我从摄影社精挑细选拿回来的，选的我眼睛都花了。”

        “辛苦你了，芙妹！”

        “知道我的良苦用心就好！”郭芙甜甜地笑着，心里还是又隐约地悲伤，怎么有人永远不懂得她的良苦用心呢。

        坐在后面的杨过听到郭芙的话，心里不会不懂，此时也生出一些愧疚，想着自己是不是真的对郭芙太凶了，但凡是另一个女孩子来和他分享照片，他也不会如此大脾气，终究还是对郭芙不同了。

        一边，武修文切换照片时，把一小沓照片弄到地上，正要去捡。

        杨过却抢先一步把照片抓起，只因他在照片上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喂，杨过！”武修文不满地叫他的名字。

        引得郭芙和武敦儒一起回头。

        杨过却只是死死地盯着照片，问：“能不能把这些照片给我。”

        郭芙似笑非笑，“刚才要你看你都不看。现在倒知道求我了。”她难得可以在杨过面前威风，一时也不顾及方才的不愉快，更何况杨过看的那张照片不是别人，正是自己和其他拉拉队员提前来到球场热身的时候。

        “你说给就给啊？”武敦儒有些不服，“芙妹，别给他。”

        杨过抬起头，迫切地看着郭芙。

        郭芙眼眸含羞地低头，撩动自己的长发，“给你就给你，你可要好好保管啊。”心里自是无线窃喜。

        杨过匆匆选了几张，其他的就全部交还给郭芙了。

        未待郭芙再说些什么，他把照片拽在手里，出了教师门去了。

        “杨过，你要去哪里啊？要上课了！”

        任凭郭芙空喊，杨过也没有回头。

        要等他下了楼梯，站在行政办公室前的公告栏，将手中的照片和公告栏里的照片一一比对，公告栏的玻璃才能映出他那张错愕的脸。

        怎么会是她？

        在此之前，杨过有过无数个猜想，送他面包和蜂蜜水的人是谁？他想过形形色色的人，甚至连郭芙他都怀疑过几次，可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送自己东西的人，会是一个老师。

        照片上：在横菁和丽花的篮球赛没开始之前，篮球馆里的观众不多，除去郭芙那边的啦啦队，有一个穿着白衣毛衣的短发女人站在场边，只站了一会就离开了，但杨过结合后面几张照片，却清楚地看到，她右手提着一个纸袋。

        上面有他最常吃到的那家面包店的标志。

        真的是她？！

        杨过心里被愤怒和疑惑充斥着，他感觉自己被欺骗了。

        “龙老师。”

        后面有人这样喊。

        杨过高大的身体瞬间僵硬，理智告诉他不应该回头看，可是他还是回头看了。

        在过道的走廊，照片里的人走到现实里来，白色的长裙，白色的圆领宽松毛衣，纤细的锁骨，洁白的脖子，刚刚越过耳际的短发，像是黑夜修饰明月一样包裹着她如玉的脸庞。她的嘴唇形状很好看，但近乎白了，没有血色。她的眼眸深邃，像是一汪秋水，所有的落叶都掉在里面，所有的秘密都藏在里面。

        她目光向前，没有看到杨过，只和向她打招呼的老师点点头。

        经过，像是风未曾掠过水，不曾掀起任何波澜。

        可是杨过却想抓住她，问个清楚，honeygirl真的是她吗？她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什么心思在给他送东西。

        可是他没有。

        他只是看着那个气质过分清冷的女子远去。并且心中越来越困惑。

        等他失魂落魄回到教室，郭芙正百无聊赖地趴在他的桌子上，一见他，就情不自禁地扬起笑脸：“杨过，刚才你去哪了？”

        杨过摇摇头：“没去哪。”他本无意和郭芙多讲，忽然想起她是女子，总是更加了解另一个女子的想法，便问道：“要是一个女的无缘无故送你东西是什么意思？”

        郭芙一怔，以为他终于呆瓜开窍，明白自己的心意，顿时娇羞起来，“你说呢？”

        杨过茫然：“我不知道才问你啊。”

        郭芙低头，挽着自己的头发，“真笨，女孩送男孩东西当然是喜欢他。”

        “！”杨过大惊失色，“这有可能吗？”

        “为什么不呢？”

        “可是……”杨过一时吞吐，"两个人身份地位差得太悬殊了……“

        ”怎么个差法？“

        ”……比如一个是老师，一个是学生……“

        等杨过说到这里，郭芙才知道问题并不关于自己，她和杨过青梅竹马，两家更是门当户对关系融洽，哪会有这种烦恼。她不禁皱眉，“你怎么会忽然说起这个？”

        “帮别人问的……你说，一个老师莫名对一个成绩不好，平时表现也不好的学生好，是什么原因……”

        郭芙一下就想到平日里看到的新闻尤其是黄蓉对她的叮嘱，“该不是碰到‘狼师''了吧？“她素来正义感十足，此时更是十分关心起来。

        杨过不明所以：”‘狼师’？“

        ”就是披着羊皮的狼啊，这些老师平日里为人正经，对学生和善，其实暗藏不少龌龊心思呢，依我看，你说的这个学生，一定相貌还不错吧，估计引起禽兽老师的非分之想了，万不可给他得手了！”郭芙越说越生气，“你说的这老师是谁啊，我去告诉我妈，让她来治，把他赶出我们学校，决不能让这种肮脏的事发生在丽花！“

        ”……“杨过心里越听越乱，原本干净而真挚的爱恋怎么会变得这么不堪。

        ”杨过！“郭芙忍不住提高了声音，想要引起他的注意力，“那老师和学生到底是谁啊！"

        杨过看着她那张迫切的脸，一时反而什么话都说不出，难道能说出自己就是那个学生吗？自己又不是柔弱的女子，被人看上就少几块肉不成？

        即使是非分之想……

        一些懵懂的似是而非的想法又浮上心头，他摇摇头妄图将一切杂念都抛除，”没事，什么事情都没有，只是我瞎说的。“

        ”真的？“

        ”嗯。“

        郭芙听到这才放松下来，她还以为丽花真的出了这么严重的事情，到时候一定会让妈妈心烦不已，幸好杨过只是乱说的，想到这，她又有些生气，”你没事乱说这些干嘛。“

        ”我喜欢。“

        ”你！“郭芙还想说些什么，结果上课铃响了，她恶狠狠地刮了杨过一眼，”下课再找你算账……“

        杨过没听到这句话，只是呆呆地看着桌子上的蜂蜜柚子茶。

        他想说算了吧，就当不知道这件事，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大不了以后不吃那个人送过来的东西。

        但是实际上他根本做不到。

        从那天起，杨过常常会想起她，会看到她，会有意识地留意她，尝试在学校里追踪她的痕迹。

        真奇怪，高中一年半里，杨过都没有怎么听过龙老师这号人物，路上见到了，也不会认真看，可从这一天起，生活忽然开始和她密不可分，记忆和情感被她大量占据。

        杨过记下了她的课表，然后在自己上课的时候借故去厕所，再假装漫不经心地经过她所在的教室，看她不急不慢讲课时，下面昏昏沉沉一大片，而她则如终南山的雪，自顾自地保持她的清冷，绝不降身段来泄露一丝阳光。

        中午的时候，他坐在她后面看她吃饭，完完全全的一个人，不似其他老师那样成群结队，有说有笑，就这样有些突兀地置身于喧闹的人群中，似乎完全没有融进入，也似乎完全没有被人发现。

        但是她又是如此自得地孤独，没有对的人陪伴，谁在这个世界上都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下午的时候，杨过又接着树木的遮挡，看她在办公室改作业，并且不常见地戴上她的金丝框眼镜。夕阳的余光洒在她身上，为她增添了一抹温暖的色彩，她反而变成了可以接近的人了。

        杨过凝视着她的一举一动，觉得她没有任何保留，宛如一张白纸呈现在他面前。

        她忽然起身，杨过下意识躲藏，心跳得厉害，害怕自己被看到，害怕两人对质，他所期待的见面，那种愉快的充满感激的交流永远没有出现，更为讽刺的是，他沦为那个偷窥者。

        就好像不是龙老师暗恋他，而且他在痴恋龙老师一样。

        杨过反感这种错觉。但看到她离开办公室时，还是义无反顾地追了上去。

        她在走廊上走着，清脆的脚步声回荡，而他尾随着，压低一切他发出的声音，脚步，呼吸，心跳，比和黑暗更隐蔽，比沉默更虔诚。

        每一步，他都踩在她的节奏上。

        好像借此，他能更加靠近她，更接近她，更理解她一样。

        她在一个贩卖机前停下。

        他则背靠着墙，听她用手指按键的声音，听汽水罐咚咚滚落的声音。

        他小心翼翼地侧过头去看，看见她弯下腰，黑发垂落，白皙的右手穿过，从机器出口拿出饮料，另一只手则把耳边的发往后撩。

        那一刻，杨过看到她的神情。

        眼睛温柔地专注地看着手中的蜂蜜柚子茶。

        嘴角泛起浅浅的笑意。

        不过是一抹浅浅的笑意。

        杨过却能听到自己心神晃动的身影。

        为什么她要笑呢？是什么让她这么开心？

        啊，原来她笑起来这么好看。能融化所有的清冷，只剩下脉脉含情。

        观察的这些时间里，他从未见她笑过，直到了这一刻，才发现她原来是会笑的。

        一瓶蜂蜜柚子茶有什么可让她笑的呢？

        还是说，明天这瓶水会经由她的手送到他的手里。

        杨过说不清这种复杂的感觉。

        原来以为是一场骗局，自己却又意外入了迷。

        杨过捂脸无声叹息，他不想再跟踪老师了，不是因为他解开了谜底，恰恰相反，谜底之后是更多的谜题。

        他看不清楚的是他自己的想法。

        所以他大步走开，把龙老师、贩卖机、蜂蜜柚子茶的故事全部抛在身后。

        ……

        晚上，杨过回到家中，适逢穆念慈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他索性单刀直入：“妈，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

        “什么事？”穆念慈缓缓睁开眼，显露些许疲惫。

        “我想转去一班。”

        “……为什么？”

        杨过不耐烦地挠挠头，“妈，你就别问了。总之我有我的理由。我答应你，等我转去一班，我一定好好学习，再也不捣乱了，我求求你了妈，我只求你这一件事，你就让我转去一班吧。”

        穆念慈看懂杨过眼中的执拗，点点头，“我知道了。”

        杨过这才回房，关上房门就瘫倒在床上，闭上双眼，想起的却是龙老师握紧蜂蜜柚子茶时那清浅的笑意。含情脉脉的眼眸。

        他觉得心里憋着慌，爬起身打开音响放歌。

        是coldplay的《yellow》。

        “lookatthestars，lookhowtheyshineforyou。”

        嘶哑放肆的歌声抚平了躁动不安的少年的心，杨过的思绪飘得更远。

        也许这幅画面他是在哪里见过的。

        ……

        是梦。

        他见到太阳初升，光照幽谷，树木青翠，有一男一女依偎在一棵大槐树下。

        女子柔声说：“你说怎么，便怎么好。以前我老是要你听话，从今儿起，我只听你的话。”

        那种温柔和深情让旁观的杨过只感觉一阵熟悉，一阵心碎。

        “可是……”杨过听到男子犹豫的声音，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远不如女子的声音清晰，“你为什么流眼泪呢？”

        女子握着男子的手，将它贴在自己的脸颊处轻轻摩擦，带着泪却又是笑着说：“我……我不知道……定是我太喜欢你了。”

        情真意切。

        这一刻，杨过看清了女子的脸，竟然是龙老师！而那抱着她的男人，不起别人，正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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