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话·日暮酒阑

堆积的枯叶，顺从风的方向，在生命已然燃尽的时刻，又重新聚在一起，正如它们曾经同为尘土之时，它们再一次紧紧依靠在一起，没入同一个冢中。它们堆积在路边，不会再有人去搭理，当它们尽数随风消逝时，最后的秋也就从此被遗忘。

        再小的小城镇，也总会有那么几处地方——或许是饭馆、棋牌室、菜市场，甚至于理发店——容得下四方的过客与熟识的同乡。那里孕育着安然平静的小城镇偶尔的小小风波，而它们自己不为所动，与小镇的记忆绑在一起。纯朴的话语在其中觥筹交错，它们是小镇跳动的心脏。

        在小镇主干道的边缘，她们坐在了这样一家西式快餐店里。

        正如大部分退入小镇的西式快餐店一样，菜品单调，味道与安全不保证，店面拥挤，但价格低廉，服务热心。

        麦芽糖走到差不多与她一样高的柜台前，柜台里站着一个高大健壮的中年男人，虽然身形彪悍，但在斑白的眉毛下慈祥的双目和围在身上的红色围裙说明了他善良质朴的品性。

        那个大叔看到矮矮的麦芽糖和她身后的海王星和云洛结，看起来三个女孩的岁数加起来都不一定比他大。

        虽然都是生面孔，但这样的情况已不少见了。镇里的小孩子，有时考试得了第一名，得到父母的奖励时，往往就会选择叫上几个好朋友，做一回小老板，在相对较为昂贵的西式快餐店好好地聚餐一顿。

        “小姑娘，今天来请客呀？”

        大叔笑着向麦芽糖打招呼，把柜台上的菜单往前推了一点，方便身高不是很够的麦芽糖拿过去阅读。

        “你们三个……第一次来这里吧？以前好像没见过你们，嗯？”

        海王星朝身边的云洛结看了过去，云洛结注意到海王星的视线，朝她摇了摇头。

        大叔看到这样颇为有趣的情景，哈哈大笑起来。

        “以后多考点一百分，让你们爸爸妈妈多带你们来一来！”

        海王星自然是没有听懂这里面有什么联系，她只知道一边傻笑一边点头，这种时候只要点头就好。

        而麦芽糖，她对这种豪放粗犷的人不感兴趣，也没有任何回复的意思，她甚至会对这样的行为感到些许厌烦，所幸柜台太高，挡住了她的脸。

        “怎么样，小姑娘，选好了吗？”

        “这个，来五个。”

        麦芽糖举起菜单，指着“欢乐全家桶”那一框的大图片，对大叔说道。

        大叔顿时变了脸色，如此财大气粗的小姑娘，在他职业生涯中，还是第一次见。

        “小姑娘，浪费食物可是会被老师批评的。”

        “请你……”麦芽糖刚想脱口而出“请你不要浪费我的时间”时，她的脑袋里忽然又闪过刚才的片段，海王星对她所说的那些话。

        “我们不会浪费的。”

        “小姑娘，你们就三个人，就算你们三个都像你们爸爸那样，也吃不完那么多的。听叔叔的话，点三个这个套餐，最适合你们啦！”

        “什么什么？”

        正在和云洛结说话的海王星听到了一些她感兴趣的字眼，立刻被吸引了过来。

        “是在说……三个这个套餐？好呀好呀！”

        海王星高兴地拍着手，大叔也露出了胜利的笑容。

        “你看，你的小同学也说好嘞！”

        麦芽糖当然知道，海王星的意思不是“总共买三个这个套餐”，而是“给她吃三个这个套餐”。

        “不过……感觉稍微有点不够呢……”

        果然，麦芽糖早就猜到了这句抱怨。

        “那么，叔叔再送你们一人一个甜筒，怎么样？够不够？”此时，大方豪爽的大叔还被蒙在鼓里。

        看到海王星的表情，显然是“不够”的。

        “五个全家桶，请按我说的做。”

        麦芽糖把刚刚趁着海王星和大叔说话时数好的钱放在了柜台上，转身向着最远处的空桌子走去。

        紧随着传来的是海王星的欢呼声和一阵推推搡搡的声音，里面的内容大约是“麦麦，我太爱你啦”和“很冷，别抱过来”。

        大叔叹了口气，感慨自己也到了不得不服老的年纪了。

        “吃完了我再给你们上下一个，吃不完我就把钱退给你们。”大叔把餐盘放到了桌上，餐盘里除去一个全家桶以外还有三个甜筒。

        没有什么是比炸鸡和冰淇淋更诱惑的，香脆、鲜嫩、冰爽、甜蜜，不一定每个孩子都有得到一座糖果屋的梦，但没有一个孩子不曾梦想过在汉堡包上睡午觉、坐上薯条的滑滑梯、在南极的秘密基地里被水果味的刨冰包围。

        可能麦芽糖是极为少数的那一派，她面对一桶散发着危险香气的美食无动于衷，只是用她小猫一样的舌头一口一口地舔着甜筒，她不像是在享用美味，更像是成年人为了打发无聊的时间而抽着淡而无味的劣质烟。

        另一边，大概也是极为少数的那一派吧。

        “洛结小姐？麦麦？你们都不吃吗？”

        海王星擦了擦嘴，把美味一扫而空后，才像是忽然想起地问道。

        云洛结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刚把手上的汉堡包吃完时，便惊讶地发现桶里已经空无一物了。

        麦芽糖没有回答海王星的问题，只是朝吧台招呼：“服务员，下一桶。”

        从上第二桶开始，大约过去五分钟。

        “服务员，下一桶，加一杯草莓圣代。”

        海王星的表情越来越满足，而店里其他客人、服务员大叔，以及云洛结的表情，逐渐由惊异转变为了惊恐。

        “那个小姑娘……没问题吧？”

        “是不是家里人不让她吃饭？你看，她还染了头发，说不定是交了点坏朋友。”

        “不会吧？我看那个小姑娘文文静静的，说不定，是爹妈的问题嘞！”

        一些窃窃私语传到麦芽糖的耳朵里，她本不想回应，毕竟海王星并没有听到，但那一桌客人似乎一直没有消停的意思。于是，她朝那两个说闲话的人看了一眼，经她的目光扫过后，那边便不再传出什么声音。

        “你稍微慢点，没人和你抢。”

        终于，在第四桶全家桶被摆上桌时，麦芽糖开口对海王星说道。

        “洛结小姐会和我抢！”海王星耍起了小孩子脾气，对麦芽糖的说教还口道。

        “她哪里抢得过你……”

        海王星的面前，已经摆满了薯条、鸡块、汉堡包、鸡肉卷的包装纸，而云洛结面前，只有两张汉堡包的包装纸和一盒还没吃完的薯条。

        “其实……我已经吃饱了……”

        与其说是吃饱了，不如说是怕旁边那个人没吃饱。到时候，自己在食物链上的层级说不定就要被降一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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