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李凯阳，你怎么阴魂不散哪！”

        那藏在黑色阴影之中的高大身影却是冷笑一声，一边靠近她一边抽出纸巾递给她。

        头顶的灯光缓缓聚焦在那张陌生而熟悉的脸庞上。

        这男子穿着黑色的呢大衣，内搭深灰色格纹羊绒毛衣，浑身全无多余装饰。这是再普通不过的搭配，只是与他宽阔的臂膀、挺拔的体格、与坚毅的目光一起，便合成了一股天然气质。

        肖佳言接过纸巾胡乱一通擦拭，又悄悄抬眼打量着面前的男子。

        不得不承认，李凯阳如今男大十八变，已经和高中时代那白白胖胖模样相去甚远。甚至可以配得她一声由衷的帅哥了。

        随即她又在心中腹诽：也不知道在美国留学是吃了什么仙丹，竟然变化这么大。刚才要不是先听见了声音，如果要是先看见这么张脸，怕是认不出老同学了。

        而此时李凯阳也在暗暗打量着她。

        多年未见，她倒是一点不变，还是一遇到事就喜欢一个人流眼泪。凝脂一般的脸庞上，通红的眼眶，泛红的鼻尖，活脱脱一只兔子。还是这样啊……

        “你管这个叫阴魂不散吗？我可是在电梯里看见你好几天了。”李凯阳嘴角挂着笑，似乎肖佳言的评价丝毫没有影响他故友重逢的喜悦心情。

        闻言，肖佳言当场翻了他一记白眼。只不过这白眼配合她那满脸的泪痕，颇有些强弩之末的意味。

        “早看见我不打招呼，”她小声嘟囔着“非得挑这个时候。”

        李凯阳正要解释，她又抢白说道：“你就是没安好心……”

        话说到这，肖佳言又停住了说话的欲望。

        她瞧见李凯阳轻轻靠在了一旁的车上，那黑色的新车在昏暗的地下停车场都散发着金钱的味道，也瞥见了他腕上的表，足以抵过几辆在她身后陪伴多年的白色小polo。

        她突然就丧失了一切说话的欲望。

        高中毕业多年，她仍然为旧时的噩梦所纠缠，而崩溃。

        她一个人龋龋独行，却走不出曾经的阴影。

        甚至她不知道是否会有战胜噩梦的那一天。

        而曾经与她天天吵嘴斗气的同桌呢，留美归来，正以人生最美满的姿态立在眼前。还有什么好吵，有什么好说的呢？难道告诉李凯阳，她的委屈来自于高中的丑闻，她的崩溃来源于抑郁症？

        止住了的泪又不住地掉下，一滴滴以坚决的姿态从她脸上滑落。肖佳言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忙伸手去擦，又急忙从包里去掏车钥匙。“我有事先走了，改日再叙旧吧。”

        她就要落荒而逃。

        李凯阳倾身上前：“肖佳言你讲点道理行不行。还是一遇到事就哭，还是什么都不愿意说！”他的声音中带了一丝愤怒，更多的却是无奈。

        肖佳言哪有什么话想说，满肚子都是委屈。

        她离去的身影没有丝毫停顿，眼看就要打开车门。

        李凯阳想要前进，又停在了原地，只是不知何时握紧了掌心。

        “逃避就一定有用吗！你到底要这样到什么时候？”

        肖佳言已经触到车门的手又放下，她绝望地闭上了双眼。好看的双唇已经失去了所有血色，只是紧紧抿着，诉说着主人最后的骄傲。

        她缓缓挺直了脊背，而后径直朝李凯阳走去。

        她的声音不复往日的清澈，却还是那么干脆，一道道传入李凯阳耳中。

        “为什么我不能逃？”她紧紧盯着他的眼眸，通红的眼睛里满是绝望。

        “你又知道我经历了什么？凭什么要求我事过境迁，装作无事发生。”他也望着她的眼睛，却只看见无边痛苦。

        “而你，你和他们一样，你的袖手旁观无异于他们的帮凶！现在又何必来关心我。”

        一声一声，振聋发聩，李凯阳仿佛遭受重击，当场楞在原地。等他回过神来，肖佳言早已驱车离开。

        白色的polo驶出地库，下了一日的雨刚停不久。道路的尽头，竟然透出一片霞光，玫瑰色的云彩从一幢幢摩天大楼之间投射出来，让这个工作日的末尾染上了几分旖旎。

        步行十五分钟的距离在堵车的路况下足足开了十分钟，肖佳言在车内细细整理了一番仪容，这才推门下车。

        其实她的所做倒有些多余，自从高三那年父母离异之后，她就一人独居至今，这幅漂亮皮囊今日究竟是喜是悲，实在是缺人关心。只是肖佳言本人很是有些完美主义精神，但凡出门总要打扮得漂漂亮亮，干净利索，这几乎成为她的本能。她也许久未曾像今日这样失态，因此更想从外表上加以弥补，粉饰太平。

        这不，已经快走到电梯口，连一个大活人都没遇到，她精致而完美的妆容最终只是孤零零地映在电梯门上。

        突然，脚下一团灰影闪过。

        肖佳言几乎下意识就回头去看。原来是一只灰色的小猫，此刻正靠着边上的玻璃门，一脸警觉的望着她。

        “原来是只小猫呀”她内心有丝丝柔软，见那小猫品种名贵，一身毛色油光水滑，脖子上还挂了个铃铛，八成是哪家的宠物溜了出来。“咪咪乖哦，我帮你找妈妈。”

        肖佳言掏出手机，远远地给小猫拍了张照片，立马上传业主群。

        月光：谁家的小宝贝跑出来啦，在11幢地下车库，速速来抱走。[猫片]

        很可惜，三分钟过去了，欣赏猫片的业主点了数十个赞，但是小猫的主人却毫无影踪。

        “喵”眼前的猫咪似乎也渐渐了对肖佳言的警惕，此刻躺在地上舔起了小爪子，大方的袒露着圆圆的肚皮。

        肖佳言趁机又是几张猫片，对小灰猫全方位进行了拍摄。这猫一看就有主人，还是帮帮这只无助的小猫吧，外面这么冷，又没有吃的，太可怜了。

        只是群里毫无任何猫主人的信息，而无助的猫猫已经悄悄挪到了自己的脚边，正咪咪地叫唤着，似乎在诱惑着她。

        这时，手机的屏幕突然一亮，却是来自钉钉。

        钉钉？这对于打工人而言可是无异于催命符的存在。肖佳言认命地打开钉钉，提示是忘川发来的消息。难道是工作上出了什么问题？她顿时有些消极。点开信息，却是意料之外的内容。上面写着：猫是我的。

        难道忘川也住这个小区？老住户肖佳言表示毫不知情。

        马上又进来了一条新的信息：我刚搬到荷风小区，还有三分钟马上到，等我。

        肖佳言便开始和猫咪大眼瞪小眼，一人一猫安安静静的在电梯前对视，好像他们早就认识许久。

        风风火火冲来的忘川小跑到了跟前，脸上却好像一丝不急，手里还揣着一束鲜切的鲜花，生机盎然和绿毛球和黄色的乒乓菊，这是用心搭配的成果。

        “太谢谢你啦，皮蛋刚搬家有些不适应，都离家出走好几次了，”他一边自然地抱起地上灰色的小东西，一边自然而然的把花塞进了肖佳言手中。“买来装饰新家的鲜花就送给你啦。”

        少年人低着的眼中，满是失而复得的珍视。

        “举手之劳嘛，”肖佳言摆摆手，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收下了这束洋溢着勃勃生机的花。“那我先走啦，明天见。”冷了一天的面孔上终于多云转晴，她笑笑转身进入电梯。

        忘川握着皮蛋的爪子，也道了一声明天见。

        终于回到一人的小窝，肖佳言点燃香氛，又换好了家居服，卸完了妆，正准备舒舒服服泡个澡之际，微信小群却突然热闹起来。肖佳言决定先打开手机撇一眼，如果没什么事，她就先去泡个澡放松一下。

        是世界的礼物：宝子们，卢哥说下周要开同学会。

        是姣骄不是娇娇：理他干嘛，自从他拆迁以后，一年组织开四次同学会了[抠鼻]这不上个月才开过吗？反正本姣骄不去了

        是世界的礼物：你也好久没去了，去吧。听说他这次还叫了lm的蛋糕哦。

        是姣骄不是娇娇：啊！lm的蛋糕吗，疯狂心动。然而本姣骄要减肥，去不了，不要诱惑我。要去你自己去吧，言宝肯定也不会去的。

        是世界的礼物：心碎心碎心碎疯狂勇敢言言不怕困难

        勇敢言言不怕困难：怕，不去。

        回完了消息，肖佳言将手机放在一边，进了浴室泡澡。自从毕业之后，她从未参加过高中同学组织的同学会，这些年大家多数已经从学校毕业，不少人选择回到了海市。因此隔三差五总有几个有钱有闲的同学组局吃饭聊天。

        不过她早就已经退出了同学群，除了李悟和姣骄外，甚至删光了所有同学的联系方式，更不用说参加同学会了。

        她无意与过去发生任何纠葛，更不想主动卷入曾经。

        燃烧的香氛氤氲出一室的冷松香气，浴缸内的水温也渐渐凉去。

        肖佳言终于离开浴室，只是小群内两人竟都在找她。点亮屏幕，肖佳言的瞳孔一震，满脸不可置信。

        是世界的礼物呀：言宝你去吧[哭唧唧]，其实这个局不是卢哥组的。曾老师暑假体检查出来晚期了，我们都想陪陪她。

        是姣骄不是娇娇：[大哭][大哭]你别乱说啊，我师父怎么可能……

        是世界的礼物呀：是真的，他们前几天还去医院看过曾老师了。言宝你去吧好不好，勇敢言言不怕困难，你一直是曾老师最喜欢的学生了。她其实一直特别担心你，也很想念你。

        是姣骄不是娇娇：言宝你在吗？勇敢言言不怕困难如果不想去的话也没关系的，我会转告我师父的，言宝现在健康又美丽，独立又温柔！言宝不要为难自己哦。

        是世界的礼物呀：言宝对不起，我没有要强迫你去啦。我们会转告你的近况给曾老师的，她知道你现在这么棒，还下岗再就业了，一定会为你骄傲的！

        肖佳言握着手机来回踱步，一方面是旧时同学的环绕，一方面又是曾经给过她希望和温暖的恩师。

        在黑暗的岁月里，曾老师给过她前行的勇气和希望。

        可是……一想到过去的同学，想到他们的冷漠的表情，讥讽的语气，和对她的指指点点。肖佳言终究还是胆怯了，犹豫了片刻，只是在手机上缓缓输入了几个字。

        “我再想想吧，好吗？”

        按下发送键的时候，她看向镜中的自己，清澈的眼睛不复往日的坚定，她知道自己正在动摇。

        恍惚中，她好像听见李凯阳对她喊的那声“逃避就一定有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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