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

作为一个常年深受抑郁症困扰的病患，肖佳言也曾经想过一了百了。她设想过无数种死亡的可能，地点和时间，但从未想过会和李凯阳死在一起。

        在车子迎面撞上巨松的那短短瞬间，她忽然就觉得过去对于死亡的设想是那么幼稚。

        她有两个好闺蜜，分别是李悟和宋姣骄，感情好到可以三人同睡一个被窝；她还有一套属于自己的小房子，虽然称不上豪宅，每月还要交出不菲的房贷，却是她温暖的居所……

        灾难怎么会降临到她的身上呢？

        更不用说身侧的李凯阳，他不过是因为担心自己，竟被自己牵连遭受飞来横祸，强烈的悔恨占据了肖佳言的全部心神。

        如果她没有一意孤行，强行要在风雨天进行拍摄，如果她不是那么要强，非要向别人证明自己不仅仅是个空有美色的网红，如果她能够好好和李凯阳沟通，不唤醒他对自己的负罪和愧疚之情……也许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又如果，自己当初能够再坚强一些。

        面对父母的离异，选择释然而不是耿耿于怀；面对那些中伤她的风言风语，选择勇敢回应而不是逃避，这一切便不会演变成今天的局面。

        肖佳言陷入巨大的痛苦当中，沉重的自责和愧疚将她瞬间击溃。

        如果这一切能重来……

        多么希望能够重来……

        然而过去的种种如幻灯片般在她面前飞快闪过。

        [少女时代的她得知父母决定离婚时的大吵大闹，继而情绪崩溃，独自一人冲到马路边上。]

        [在学校里浑浑噩噩，被老师接连批评却一脸麻木的她。]

        [成为校园丑闻主角的她，将自己关在家里足不出户。]

        在疼痛中，肖佳言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渐渐远去。

        现在，只有无尽的黑暗，笼罩着她，漫无边际。

        她想要呼救，却发现浑身没有一点力气，连声音都细若蚊呢。

        “不能放弃，”肖佳言告诉自己，“李凯阳还生死不知，千万要坚持住，一定要活着啊。”

        黑暗中的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挣扎着想要移动早就失去意识的双手。

        终于，手指传来一阵酥麻。

        肖佳言喜极，继而将注意力都转移到了手掌之上。

        起初只是微微地酥麻，渐渐地，她逐渐能感知到了五指，再然后，她食指微微颤动。就在那刹那，她似乎恢复了对身体的全部控制。

        下一刻，耀眼的白光落在眼前。

        肖佳言下意识想要伸手去挡，手却使不上劲没抬起来。

        微微睁开眼，哪有什么耀眼的白光，不过是窗外的太阳明晃晃的照在她的课桌上。抬不起的手臂上还有一团被折成枕头的校服，分明是将手臂压得供血不足，所以……麻了。

        刚刚睡醒的少女似乎还有点迷糊，十八岁的她在金色的晨光里转过脸来，白皙的皮肤仿佛透着光，连细小的绒毛都清晰可见。

        坐在她边上的男生看她一副不在状态的样子，不耐烦提醒道：“你说睡十分钟就醒，这会已经快二十分钟了，再过一会就要考试，还不快点温书。”

        说着，帮她把放在他课桌上的语文资料一股脑又丢了回来，见她还是没反应，又讽刺道，“肖佳言你这是自我放弃，决定退出这次和我的竞争了吗？”

        “也不是不可以，这个月我的早饭就由你负责了。”他明明在占她便宜，却一副纡尊降贵模样，仿佛给他带早饭是什么难得的荣誉。

        肖佳言呆呆地看着前方，大脑似乎停止了运转。

        她知道眼前是高中的课堂，黑板边上还贴上大大的高考倒计时，边上坐的是嘴欠而不自知的李凯阳，白白嫩嫩，充满朝气。

        而自己呢？

        她立马伸手，从桌子里掏出了一面小小的化妆镜，镜中的自己，分明还是青涩的少女模样。她看着镜中的肖佳言，那镜中的肖佳言也看看自己。

        肖佳言的嘴角忍不住划出一个弧度，满是笑意，连眼睛里都盛满了璀璨的希望。

        “肖佳言，你吃错药了？”李凯阳从身侧瞥了她一眼，这人分明早上刚来的时候还志得意满说要拿下语文全年级第一，怎么这会睡醒就换了一个状态。

        肖佳言没有回答，反而转过来细细地将他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看他又嘴欠又傲慢，看他趁自己睡觉就将自己的复习资料整整齐齐码好放在他桌上，睡醒以后又放回自己桌上，看他瞥了自己一眼又一眼，似乎真的很在意这个竞争对手的临考状态。

        “啪，”一个纸团被抛到自己跟前，肖佳言展开：言宝，早上考完在哪等你吃饭，落款写着李悟龙飞凤舞的大名。

        肖佳言急忙往前望去，坐在第一排的李悟正朝着她挤眉弄眼挥手示意。

        李凯阳正被肖佳言打量得心里发毛，他总觉得睡醒之后的肖佳言感觉有些奇怪，打量他的眼神带着一份从容的自得。

        忽的，他就看见永远坚韧不拔，永远斗志昂扬的肖佳言眼泪簌簌留下，泪水顺着她脸颊落下，很快就在下巴上汇聚，然后落在桌上。

        这是真吃错药了啊，他边想着边飞快从身边拿了抽纸递给肖佳言，“怎么了啊，说你一句就哭了，算我说错了好吧。”

        肖佳言却哭得更夸张了，抽抽噎噎地回答，“李凯阳我没事，我，我就是太高兴了，呜——”

        这下换李凯阳摸不着头脑了，喜极而泣这种事发生在考试之前，似乎非常偶然，难道她梦到考题了？这么匪夷所思的猜想立马被他自我否决。

        “肖佳言你出来一下。”教室后面突然传来一道冷峻的声音，正是语文老师。

        肖佳言匆匆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含着歉意去找语文老师认错，作为班级的尖子生，在考试之前情绪崩溃哭到不能自己，从什么角度都有点立不住。

        李凯阳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满是不解。

        语文考试很快就要开始，教室内的同学纷纷离开教室前往各自的考场，肖佳言这才姗姗来迟。刚才被语文老师抓去一顿教育，倒不是因为她扰乱了纪律，而是年纪一大把的语文老师担心得意门生心理压力过大，又是鼓励又是表扬的，直言让她放宽心来应考，这不过只是一场期初考试，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

        肖佳言此时的压力倒不是担心自己语文考不好，作为一个刚才还在拍视频的打工人，她只担心这次考试怕是要全科完蛋。

        在拿到试卷的前一刻，她的手都是颤抖的。

        第一部分是选择题，考察的都是基础文学修养，诸如拼音、汉字、成语的应用，但是若没有扎实的基础，想要从细小的差别中做出正确的选择并不容易。即使他们班是竞赛班，但是每次语文选择题总有不少人损失惨重。

        肖佳言深呼一口气，开始审题。

        奇迹一般，不知是唤醒了记忆深处的印象，还是这副躯体本就习惯了刷题，她做得非常顺利。甚至是古诗词填空和文言文的部分，她也有如神助。

        一路过关斩将，终于轮到作文。

        “物各有性，水至淡，盐得味。水加水还是水，盐加盐还是盐，酸甜苦辣咸，五味调和，共存相生，百味纷呈。物如此，事犹是，人亦然。人间有味是清欢。请考生自选角度，自拟题目，写一篇不少于800字的文章；除诗歌外，文体自选。”

        肖佳言思索一番，人生有百味，却要调和才能味美……

        过去的她是学校里众星捧月的天之骄女，以为世界就在自己手中，以为人生难题都会如笔下的数学题目一般迎刃而解。直到她被人生敲了一记重重的闷棍，所谓的天之骄女坠下神坛也不过瞬间。沉吟片刻，她开始落笔：

        人生滋味。

        曾经那些的她在书本上见过却未曾真正懂过的道理，在一场浩大而漫长的苦难里让她含着泪一一吞下，个中滋味，五味杂陈。不必为赋新词强说愁，更无须绞尽脑汁苦思冥想，那些岁月馈赠给她的苦难，照亮了她前行的路。

        停笔，检查，八百来字的文章无一错漏。

        临近正午，考试即将结束。

        窗外，明晃晃的太阳开始发挥威力，不断攀升的温度热得人掌心出汗。

        肖佳言拿出纸巾擦了擦掌心的汗水，不真实的感觉还未褪去，她还是不敢相信一场车祸之后竟然回到了过去，她拥有了一次改写人生的机会。

        她紧紧掐住了掌心的嫩肉，直到指甲陷入粉白的肉中，甚至渗出丝丝血色，雪白的纸巾很快被她的血丝所染红。

        望着掌心中的纸巾，肖佳言的眼眸亮得惊人，清丽的面容因为这双星眸而熠熠生辉。

        既然回到了过去，她一定要改变曾经的人生轨迹，要足够强大，要让那些侮辱过她的人俯首称臣。

        海城一中的群山之巅，是她肖佳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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