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与君相知，长命无衰-2

第二天中午过后，周瀚才到公司。刚进门，就看到一群人在切切私语。周瀚瞪了众人一眼，众人才作鸟兽散。

        姚娜却悄悄拉过来周瀚，露出从来没有的恭敬态度，说：“总监，你知道咱们部门会不会裁人啊？”

        “怎么这么问？”

        “你上午去渠道那里了，所以还不知道吧？公司架构今天就出来了。lusia今天就lastday，vinson升到vp了，比simon还高，和ken一样级别了。这样的突然安排，别说海外分部会有震荡，simon这边估计也有想法啊。”

        赵局真的是老狐狸，一顿饭，不露声色全部记在脑子里。拉拢人、又给下马威的做法，实在不留情面。但是，张总没有一点表示吗？这么重要的场合，还一早突然让自己去客户那里，现在想想，不就是调开自己吗？他怎么想的，哎……

        线老估计要头疼了吧？这个蛊的症状，看起来还挺严重的。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捕捉到鬼怪蛛丝马迹。不知道这次除魔，会不会有危险。

        突然，一个中等身材，方正的脸庞，面目比普通还要样衰一些的大叔样子的人，从自己身边经过。如果不是因为这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长相，配着极其黝黑的面色，加上他有着中年大叔往往没有的结实而肌肉线条漂亮的身材，周瀚可能也不会注意到他。

        那人看了一眼周瀚，萍水相逢而已，周瀚却觉得那眼神凌厉，平白生出阵阵被盯着审视的感觉。

        黝黑脸庞的人一转身，上了天台。那里正是在等待的颜思和尤俊。

        “颜思，对不住了。蛊鬼已死，但症状仍然加重，我也从未见过。”

        “这不重要。你只要告诉我，你可有其它方法治他？”

        尤俊一惊，他从来没有看到钟师傅对人有如此温润如玉的态度，也从来没有看到过有人用这种态度和钟师傅说话。钟师傅本来对自己就如父亲般威严，所以从来自己在他面前不敢造次，都是顺从听令；而线老之前一直不怎么说到师傅，即使说起，也并没有深入，所以，尤俊一直感觉两人不熟。但现在看两人一起说话的感觉，却是认识很久了，还很熟悉彼此。

        “我不想骗你，他已经回天无力。”

        “…那请问钟师傅，你答应我的事情，要怎么遵守诺言呢？”线老的话，说得恶狠狠的，甚至还带着怨气。

        “你要相信我，总有一天，我会给你一个方法。你有的是时间，不是吗？”

        “一百年，还是一千年之后吗？”

        “怨、寿符，不是那么容易化解的。万物天行有道，要天时地利人和，无法强求。也要看，你和他的造化……”

        “是啊，钟师傅能有什么做不到呢？只有我一介妄为仙人的人做不到、等不了罢了，哈哈哈。”

        尤俊觉得线老话中有话，又对师傅不太友好，便插嘴：“颜思，你别伤心，一定还有办法，我们也辅助一下张总，让他不要再继续自己作死自己的家业就行。再熬两年，他不就……”

        “是啊，现在还有什么是我可以做的吗？”线老脸上毫无生气，面如死灰，连问出来的话，都如泡沫般轻薄易破。

        钟师傅看了他一眼，盯着他无神的眼睛很久，别过了头，叹了一口气，说道：“你可以杀了他，让他少受两年苦。”

        线老脸上突然间又有了人的表情，那是震惊和气愤。他干笑两声，拍起手来：“哈哈哈，不亏是钟师傅，夺人性命这种事情都能说的像是吃餐饭、喝个水那么简单。果然，活的久了，就觉得这世上，命是最不值钱的东西了。每天无数人殒命，但是又有无数人新生。一个凡胎肉身没了，元神过上不到一百年又重新来过。你这是劝我：如果这世救不了他，不如让他早死早超生，下一世别让他中蛊毒。这方法，真是妙啊，哈哈哈。”

        “颜思，有些事情，无法逆转，不如顺应天意。我也只是不想你白白浪费时间，白白伤心而已。”

        “人如飘絮，命比纸薄……随便吧……”颜思留下一句话，好像想通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想通，落寞地走掉。

        尤俊看向师傅，钟师傅目光追着颜思迟迟不肯放开，直到看不到那身影。虽然师傅仍然没有什么表情，但是尤俊感觉得到，师傅是真心关心颜思。

        许久，钟师傅抽回目光，对着尤俊说教道：“尤俊，你也是。记住为师说的话：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人、鬼、仙殊途，及早抽身，修身养性，方能为苍生谋得太平；否则必定天下祸乱，世人遭殃。”

        “……”

        “怎么不说话？你不相信？远的不说，难道颜思的事情，你还不能从中看出端倪吗？不是一路人，一定要强行一起走，不光害人，还会害己！”

        “……是。”

        张总近些天的表现，已经可以用大失人心来形容了。周瀚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每天一上班，就拉着公司所有经理以上开会，每次人多口杂，不做决策，而是让大家头脑风暴，反而每天效率极低；晚上，让总监一批汇报一日进展，但是这些一个个已经是自我驱动的人，还被当做一个基层员工一般盯着，总监们开始在小群里有了不满情绪的累积；甚至vinson一次当面不给面子，不交工，但事后也没有什么后果，于是张总的发言慢慢没有了人回应。

        周瀚开始看到，张总每天步履维坚地走进公司前，像是要做很久的思想建设；进门后，除了雯雯冲他笑笑，大家见到他，也好像只是当他是个普通员工般略过，没有了之前一个个热情打招呼的影子；办公室里雅雀无声，他盯着电脑也不知道在做什么，一闷着头就是一上午；反而他不在时，大家一起说他的八卦，氛围却更好些。

        中午到了，周瀚又正好看到高蓉来找张总。却是没有几句就吵了起来。隐约看到高蓉说了什么决绝的话，但是张总却毫无反应，只是静静的听着。最后高蓉放了张纸在桌上，头也不回的走了出来，见到正在一旁装作经过的周瀚，愣了一下，眼泪却顺着眼眶留了下来。高蓉不好意思地冲周瀚笑笑，说：“他不是我认识的那个人。”便走开了。下午，张总和太太婚姻走到尽头的消息，就被几个人又添了更多他们看到的两人在其它地方吵架的场景而验证了。

        终于到要下班时，周瀚看到张总木然的收拾东西，默默离开。他有些于心不忍，想要跟上去说两句话，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却只是跟着张总，没有上前。张总走到一个路边的小吃摊，点了一碟小菜和啤酒，默默吃起来。

        昏黄的小店灯光，油乎乎的桌子，周围不断嘻嘻哈哈的年轻人或者大叔们，映衬着形单影只，身材单薄的不成样子的张总。周瀚突然间觉得，张总像是已经和这个世界疏离，他在吃在喝，但是好像这些都不能给他带来快感；他在兢兢业业的工作，但是那没日没夜的工作和加班，也不能给他带来满足和成就感；他做任何事情的样子，像是世界与自己无关，而自己只是来做这件事情而已。但是事情做完了之后呢？那就做更多的事情，来消耗自己的光阴和青春。

        在才不到三十日的消磨中，神采奕奕的人眼神逐渐空洞无光，脸上的血色逐渐消失，七情六欲逐渐耗尽，华发早生……

        “何至于斯……”

        “为什么会这样？”

        两人几乎同时说出口，周瀚惊讶的回头，才看到原来尤俊也跟了过来，正在身后。

        “尤俊，你朋友没有找到蛊鬼吗？”周瀚的口吻正常且自然，像是两人只是同事，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一样。

        一时间，尤俊突然觉得自己很怀念周瀚和自己说话的声音，甚至样子。即使是像两人刚认识不久时那样，也开心得很。他强压住其它念头，如实回答：“找到了。蛊鬼已死，但是蛊毒却解不了了。”

        “什么？解不了？”周瀚的确感觉到了张总的蛊很严重，但他从来没有想到，会有解不了的毒，就像感觉没有尤俊治不了的鬼一样。“那，张总他……”

        “我跟着你，就是想提醒你：最近如果某一天，你突然发现，又出现了之前may消失在大家面前时的事情，不要害怕。是我们给大家用了忘忧。”

        “你们？张总虽然病重，但是不会短期被蛊害死吧？”

        “嗯，蛊就是为了控制。如果想直接让人殒命，还不如用其他方式直接杀他更快些。”

        “难道？难道是颜思要结束张总的……”

        尤俊走到周瀚面前，盯着周瀚的脸看了个遍，然后露出一副苦笑：“你真得聪明的很，一点就透。”

        本以为自己会有几天的心里建设，但周瀚没有想到，仅仅第二天上班，他已经感觉到有些不对。

        原本死气沉沉的公司，又有活力了起来。又有一群女生叽叽喳喳的在前台聊天，看到周瀚看了他们一眼，一个个立刻感到犯错一般散去；一踏进门，姚娜也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起今早又看到ken总从一位美女车上下来，但他至今还单身，眼光是不是太高。

        这些还不是最怪的，周瀚刚想试探着问一句张总的名字，却惊讶的看到高蓉从从容容地走了进来，走到自己身边，眯起眼打量了一下吃惊的周瀚，笑了：“怎么？今天打扮的太漂亮，不认识了？”

        办公室传来窃笑声。

        周瀚收回神来，试探地问到：“张总，在公司吗？”

        高蓉的笑意在看到周瀚后，就没有停下来，歪歪头问到：“张总？公司哪个部门的张总？”

        果然，尤俊说对了。

        即使经历过这种感觉，但是在此体会时，仍然让人心里不适。一个人，就这样蒸发在人间，没有人记得，没有存在的痕迹。就像是，他真的没有来过人间走一遭一样。人命，真的这样不值钱吗？

        周瀚努力去适应新的环境，陌生而熟悉的环境：两边的合并正在缓步进行，但因为没有张总的作死，ken作为一个老狐狸，这时的城府成功护住了鼎合的基底；lusia仍然还在，并且和姚娜关系还是那么好，但是却变成高蓉的手下；高蓉成了高薪聘请的海归销售部总监，入职不久，却能力出众，很受ken的赏识；ken，代替了张总，成为了鼎合的ceo。

        尤俊，仍然还是尤俊，仍然还在。

        使用忘忧之后，世界总会以它最合理的方式重新整合人们的记忆，但人与人之间的亲疏关系和感觉却不会改变。

        只是，很多之前和张总一起做的事情，却现在要改口是ken，说着说着自己都乱了套。周瀚很期待可以和人说说这个怪异的记忆，证明自己没神经衰弱。但是那人是尤俊，自己不想再打扰他。

        但是，他忘记了，只要在一个公司，总有遇到的时候。特别是他有意无意的总关注外面走廊时，便更加不可避免地看到某人的行踪。

        一天后，才刚刚上班，尤俊便到了公司，听说是昨日外出，但是周瀚感觉不是：尤俊脸上阴沉不快，像是强忍着某些情绪，但又莫名的悲哀和萎靡。才两日没见，黑眼圈重的很，像是没睡好。

        这么严肃而不悦的眼神，应该是在陪线老做这个艰难的决定。是谁动得手呢？为了怕线老难受，应该是尤俊吧。但如果是自己，可能反而自己动手，会更加对得起自己的一腔深情和疯狂。

        尤俊步伐沉重，但经过周瀚部门时，正好抬头看了一眼，也正巧和周瀚对上了眼。他停住脚步，冲自己挥挥手，干涸的嘴唇中吐露出一个口型：出来吧。

        两人站在天台上，尤俊背对着周瀚，看向外面高楼林立的钢铁森林，重重地呼吸着，却迟迟没说话。周瀚突然觉得自己明白他的沉默：自己都不知道从哪里开始问起，才会可以回避现实的残酷，他又要从哪里开始说起呢？

        许久，周瀚看到尤俊有些微微发抖，突然有些像是上次看到张总一个人夜里默默喝酒一样的触动涌了上来，在他心里形成一个巨型的暴风雨，而这个内心极度的动摇，让他走上前去拍了拍尤俊的肩。尤俊惊讶的转过头，周瀚看清了那很久没有这么仔细观察的脸：憔悴又颓靡，迷茫又执着，一时间透出期望的光，一时又好像暗下去。但那眼睛中的红血丝却是藏不住的。

        “你憔悴了好多啊。”周瀚安慰地笑了笑。

        尤俊却一把揽过他的腰，紧紧的搂住了他。力气如此之大，周瀚竟推不开他。

        “阿瀚，我太难受了。你就让我这次吧。”声音温温哑哑的，像是受了委屈哭过鼻子的小孩子一般。

        周瀚没有再动，而是长叹一声：“所以，线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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