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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八章


李卫东现在是蒋光头的左膀右臂,军事上的接班人。可就在他将要冲到仕途的顶峰时,他突然发现面前横起了一座高山,几经冲越都没能成功。这人就是何应钦。按说,何应钦是军界元老,当年又是黄埔的总教官,李卫东适可而止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可李卫东偏不服输,在理想面前,他要扫清所以的绊脚石。

        西安事变,何应钦“*宫”不成,引起蒋光头嫉恨。蒋光头一度曾想以李卫东接何应钦的班,无奈李卫东还是嫩些。到头来,李卫东的梦想化为泡影,何应钦还是军内第二号人物。从这以后,他变得更爱出风头了,尤其爱与何应钦较着劲儿干。这引起了国民D内一些人,尤其聚集在何应钦羽翼下的那伙人的嫉恨。但他全然不顾,依然我行我素,兼职也越来越多。

        他在等待时机。

        督理武汉后,他又兼任了军委会政治部长。为了捞取政治资本,也显示他的不同凡响,武汉的抗日宣传重新充满生机。各种舆论多有利于李卫东。

        声名鹊起,他开始向何应钦发难了。

        徐州会战战败,他明知蒋光头并不清白。可战前,蒋光头曾当面允诺李宗仁,决不插手第五战区军务。李卫东抓住这一点,把一桶桶脏水泼向负有指挥之责的何应钦,既拍了蒋光头,又打击了这个老对手。

        何应钦望着面带微笑的李卫东,羞忿、气恼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事实上,他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今天李卫东一开口,他就觉得是蒋光头在背后动了手脚。起来辩驳吧,驳来驳去肯定又得驳到委员长身上,他不敢如此。自1936年“西安事变”,他在南京的那场“*宫”把戏失败后,“没有我蒋中正就没有他何应钦”,蒋光头挂在嘴边的这句鉴语时常回荡在他的耳边。从那以后,他乖多了,处处仰鼻而息,不敢造次。眼下吃了哑巴亏,何应钦更是认定这一定是蒋光头的主意。

        与何应钦相反,蒋光头对这场节外生枝却颇感惬意。

        “卫东到底聪明伶俐,胜人一筹,没枉我一番栽培。”蒋光头心里赞道。

        这一阵子,蒋光头心里一直背着个包袱。台儿庄战后,他一时犹豫,阻止了前线部队的乘胜追击。过后也觉失当,又把重兵调向徐州,但这时战机已逝,调入大军等于往日本人口中喂食。战略上频频失误,已引起军委会和前线将领私下里一些非议,可这时他没勇气把这责任揽过来。为此,他一直深感不安。

        今天李卫东当着众将的面把矛头转向了何应钦,顿时使他轻松了不少。见时机有利,他息事宁人地开了口,“诸位将军,徐州会战虽然失利,但较之去岁淞沪、南京之战,进步斐然。台儿庄一役,赖诸将指挥有方,将士用命,获空前之大捷。我D国.军威远播四方,倾倒中外。当然,我们指挥上尚仍嫌不足,需进一步检讨,加以改进。当此国家民族生死存亡之际,诸位将军还是要以大局为重,精诚团结,共赴国难。这个,这个,参谋部工作还是出色的嘛。他们工作勤勉,乃有目共睹。至于一些技术性问题,下去还可以进一步研究。”

        说着,他转向何应钦:“敬之,徐州会战之检讨还要更进一步。另外参谋部可考虑印出专册,下发各军、师,以供借鉴。”

        何应钦听着,心中更加苦涩。

        台上,蒋光头又开始夸起政治部的工作来。李宗仁这时已没心思再听下去。今天一入会场,就有人私下告诉他:“德公,今天是戏中有戏,你留心看吧。”

        当李卫东锋芒毕露地对何应钦大加讨伐,当蒋光头强压喜悦对身边众人的这种自相攻击、内讧又是指责,又是安抚时,他便把这幕戏的前前后后看了个透。

        他仍是面露微笑,但感情的复杂连他自己都难以说清楚。对何应钦,他并无半点同情。一个手握军事大权的人,与日本人不干不净,仰他人鼻息而活,什么时候想过前线官兵的死活。代人受过那是活该。对统帅部内部这些勾心斗角的恶心事,他更懒得过问。他只是为前线官兵,尤其那些已在硝烟中化作腐土的忠魂感到悲哀。要是他们看到最高长官部里发生的这一幕,看到他们的父母官为个人的一点私利而抛弃他们时,他们会作何感想?他们还会不顾死活地往死人堆里扎吗?他想不明白。他只觉得手下官兵,用血和泪,用身躯和信念换来的胜利,被面前这些军人政客玷污、出卖了个干干净净。

        会后,李宗仁以医病为名,向蒋光头告了假。虽然他相信武汉外围的山川谷地、江河湖沼远胜于台儿庄的中原平地,在这儿他能创造出远胜于台儿庄的辉煌。可一想到武汉这块政治潜流湍急的是非之地,便不由锁紧了眉头。牙床上腭的疼痛也确实要治。他脱下上将军服,进了张学良早年捐资修建的东湖疗养院。

        东湖湖滨,李宗仁医病疗养,聚会聊天,十分自在。可湖西珞珈山上的蒋光头却像被搁在了嗞嗞作响的油锅上,日子难熬。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从前线传来。继6月12日安庆失陷后,长江重地马垱要塞又于6月27日陷落敌手。消息传至武汉,蒋光头沉不住气了,连夜召来了李卫东。

        “校长,深夜叫我来,有什么急事嘛?”李卫东一进门,便急忙问道。

        蒋光头正背手驻足窗前,望着漆黑的夜空。听到说话,慢慢转回身。这时他倒像不着急似的,眼光在李卫东身上停了足有半分钟。李卫东有些不安起来。

        “马垱要塞失陷是怎么回事?我记得你说过,要塞至少可以守一个月的?”蒋光头座也不让,沮丧却不无威严地问道。

        “校长,消息刚刚传到军委会,具体详情尚不清楚。”

        “卫东,这一阵子你忙什么我不知道。可我知道你是江防要塞司令,马垱失守你是有责任的,你也是要负责的。”

        蒋光头余怒未消,气呼呼地在李卫东面前踱起步来。李卫东一时惊恐不安,大气都不敢出。

        “你说说,你说说,马垱要塞战备措施到底如何?”

        “校长,学生失职。”李卫东嗫嚅道“可要塞确实是按一级战备指标施工的,而且确已完工。”

        一通火后,蒋光头心里平静些了,他指指沙发:“坐吧,慢慢说。”

        “马垱方向自前天传去通电令,通信就中断了,派出的联络员也还没回来。依学生之见,如无意外,马垱决不会这么快就落入日本人手中。那里,山上以要塞堡垒为核心,并有数道外壕,派有江防大队和一个军的步兵。江面,有沉船、礁石和混凝钢网组成的上、中、下三层阻塞物,并布有水雷,怎么会……”

        蒋光头伸手打断了话头,面部也平和多了,“不要说了。要塞已失,重要的是找出失守之原因,最好你弄出个报告。对失职者,一定要严惩不贷。将不威无以服众。娘希匹,年初处决了韩复榘,才有了台儿庄之大捷,今日武汉之守卫,更甚于徐州数倍,必要时牺牲三两个将领,换回军纪也是必要的。”

        说完,蒋光头干瘦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转向李卫东问道:“近来政治部情形怎样?听说一些人对那边有些看法,你在会上也有所表示,是吗?”

        李卫东脑子飞快地转着,马上明白过来。他没想到消息会这么快就传到蒋光头耳中。

        近一个时期,武汉上上下下流传着一句话:“八路军英勇善战,那边埋头苦干。”起初,他不置可否。自周先生、郭沫若进驻汉口的那幢青灰色三层小楼后,他多少受到些影响,尤其周先生给他的影响更大。

        谁知这股沉沉腐气竟刮到了他的政治部中。一些庸碌之辈或不合时尚的顽固分子,手中擎起一顶顶红帽子,见谁工作认真,有些成绩,便四处造谣,还把小报告打到他手里,硬说这些人是“GCD”。这使他惊恼异常。他自认自己没日没夜的苦干精神也不逊于那边,国.军中也不乏能征惯战之师。在这些人眼里,难道国民D就没有能人了吗?

        憋着一股火,在军政联合扩大纪念周会上,他怒道:“现在我接到不少报告,从中得出这样的印象,在军政机关中,凡是敢说敢做,积极肯干的人,都是与‘异D’有关的人士。在部队中,凡是能打仗,不贪污,爱兵亲民的军官,都是接近那边的人。照这样说,我们国民D军政干部中就没有好人么?真是荒唐。今后再有人打这样的报告,我倒要查查他是什么人?他究竟想干什么?……”

        想不到这才几天,他这番原本为维护国民D形象的话,就被人添油加醋地掐成一份小报告,打到了蒋光头这里。

        “不可救药”,李卫东心里哀叹,也越发感到有些事不能就此了结。他略一沉思,挺直腰进言道:“校长,近查有些人心术不正,对政绩突出、吃苦肯干的人以‘GD’之名栽赃,陷害打击。这些人不思抗战建国大业,不顾D纪军规,实际上仅为徇私情,泄私愤。学生认为,此风绝不可长。否则既误抗战建国大业,又毁D国声誉威名。学生正是出此目的才即席而言的,当与不当请校长明察。”

        “那么,政治部里的那边人蛊惑民心之事,或借机扩大影响的越轨行动呢?”蒋光头表面上虽然平静,但十几年的死对头,今天放在他的眼皮底下,还是政治部要害部门,他自然不会高枕无忧。

        “校长放心。学生聘用周先生、郭先生旨在利用。但学生一刻也没放松监督职责。他们的计划、行动及所有措施,都必须经过政治部常委审议。另外,GD分子活跃的第三厅中,也有我指定的心腹数人,不可能掀起大浪。如果校长认为必要,我可以收回他们部分权限。”李卫东知道老蒋的心思。若不是非常时期,他岂会像今天这样容忍GD。所以既表白自己,又投其所好。

        蒋光头脸上舒缓下来,轻轻地摆了摆手,“不必,让他们继续干好啦,在宣传、鼓动方面,他们是实干家。”

        蒋光头酸溜溜地说完,站起身踱到窗前。李卫东正襟危坐,眼睛随着他的脚步转动着。蒋光头眼望着窗外被夜幕笼罩的武汉,口气平缓地说道:“现在国际社会对武汉的气氛还是很欢迎的,他们就是喜欢这一套。我们长期抗战,离不开西方。斯大林毕竟靠不住。民主,哼!如今我蒋中正能容那边,天下还有什么人,什么事不能容吗?”

        这时,他扶住椅背站定:“卫东,我们和日本人已无周旋的余地了,武汉之战很快就要爆发。你和敬之、健生他们,要加紧战备。前线部队一定要准备充分,补足弹药,早做大战的打算。”

        武昌军委会会议室里,蒋光头正端坐在宽大的地图前独自出神。近来他在这里呆的时间比过去多了不少,有时甚至就在这里过夜。他的出现,使李卫东、何应钦都感到了压力,计划的落实情况加快了。每天,从前方发来的各种电文、通报源源不断送到他这里。蒋光头呢装笔挺,金星闪亮,一会儿耷着脑袋听参谋人员分析敌情、态势,一会儿看着参谋们紧张地在图上标绘、记录,一副全身心投入的样子。

        两个月前,还是在这里,他曾组织了武汉会战军事准备会。过去的几次大战,他都失败了。国民D各军、师高级将领在战场上发现,委员长的胃口倒是不小,可就是战前制定的计划、方案在战场上根本行不通。仗一打响,不是主要方向被日军突破,就是友邻先自溃败。什么反击、合围到头来都只是一场虚梦。

        手下几十万精兵的牺牲使他清醒了。蒋光头意识到他的人海战术需要空间,需要巨大的周旋空间。他盯着地图上的武汉,却发现这是块被湖沼江河紧紧拥抱的死地。可再往外看,他的心胸不禁豁然开朗起来。

        苦思数日,四下征询,蒋委员长终于在军委会上得意地抛出自己的想法,“武汉三镇必须守卫,惟守卫之不易。武汉近郊,尤其城北根本无险可守。而城区又被长江隔断,城外遍布湖沼,绝非久战之地。那么武汉如何守卫呢?我想请各位将军把眼光放远些。东北遥望潜山、太湖,北面不要错过双门关、武胜关诸险。事实上,武汉外围之幕阜山、大别山和长江,乃我最佳之天然屏障。”

        蒋光头打住话头,喝了口水,看了看众人的反应。远道而来的李宗仁、李卫东、张发奎等将,闻言长吁一口气,绷紧的脸上终于现出一丝笑容。

        这笑是发自内心的、实实在在的笑。到会的大部分将领都在上海吃过地域狭窄、优势兵力变密集轰击目标的苦头。会前,人人都怕“高明”而固执的委员长再来个死守武汉城的计划。

        会场一下轻松了不少,有人窃窃私语起来。蒋光头像是受到了鼓舞,更加神采飞扬,滔滔不绝,“诸位可以设想,如果我军据三镇而战,则战火势必殃及城区,武汉之政治、经济重要必失。被围城中,我军也犹如瓮中之鳖。南京教训前尤未远,切不可忘!所以武汉要战,就必须战于远方。概括之,守武汉而不战于武汉,乃上策。”

        蒋光头用眼光扫了扫众人,又神秘地说:“诸位也许不知道吧,第一次世界大战时,欧洲一仗,形势与今日武汉极其相似。”说着,他转向“小诸葛”白崇禧:“健生,你给大家介绍介绍吧。”

        参谋副长白崇禧似乎早有准备,他缓步走向挂图。值班参谋忙拉开布帘,一副早已标绘完好的德国东部地区图展现在瞪大了眼睛的众将军面前。

        “诸位,这是发生在1914年秋欧洲东战场上的一个著名战例,各位想必早有耳闻。当时德军兵力有限,为确保首都柏林,起初有退守外克塞尔河之计划。可兴登堡将军接手指挥后,不但没采取这种消极战法,反而决心利用俄军第一、第二两方面军被湖沼分离的弱点,转守为攻。当时虽有不少人对此表示怀疑,但德军坦能堡空前的歼灭战证明兴登堡是对的。这以后,俄、德两军大、小百余战,德军东战场始终居于有利地位。两战场后顾之忧既除,柏林自然无恙。”

        放下教鞭,白崇禧走回桌边,说出了下文:“今日武汉,的确与当年柏林太像了。长江、大别山把日本人隔成两路、甚至三路,这就给我军提供了分而攻之的良机。情况就是如此,只要我军能充分发挥战斗效力,昔日之坦能堡就会出现在今天的武汉。”

        台下静静的,众人似乎还未从白崇禧鼓舞人心的话语里醒悟过来。蒋光头也没再开口,但脸上却漾出笑容。

        蒋光头虽未完全摆脱消极防御的旧胎,但一年来国民D几十万官兵的鲜血多少触动了他。能利用武汉外围广大的地区和无数天然地障,应该说他在军事上迈出了更高明的一步。

        7月,国民D百万大军已在长江两岸、大别山麓部署完毕,蒋光头这才重重地透出一口气来。这一天午后,他邀陈布雷同车来到汉阳的伯牙琴台赏景散心。

        俞伯牙和钟子期“高山流水遇知音”的神奇传说,令蒋光头浮想联翩,却心神暗淡。今天,他苦苦追寻的权势、地位都有了,可他有知音吗?手下的文臣武将,个个对他唯唯诺诺,不可谓不恭,不可谓不顺,但这能算知音嘛?

        他扫了身边的陈布雷一眼,解嘲似的说道:“布雷,很多方面你就像钟子期,啊,哈,哈,哈……”

        老实、厚道的陈布雷闻言一愣。少顷,脸上浮起一缕不自然的笑。

        武汉,就像个即将分娩的孕妇,怀着一种对痛苦的恐惧和对胜利的希冀,在不安地躁动着。各种各样的人,从难民、商人、士兵、官吏,到学者、流亡学生,都在为国事、家事,为公事、私事而四处奔波、忙碌着。街面上,长江里,无数的人潮南来北往,东西涌动。各种车辆,从进口的小轿车到卡车、炮车甚至畜力车,夹杂在拥挤的人流中左避右闪,缓慢地挪动着。一车车食物、药品和枪炮弹药,从四面八方运到这里,再从这里运到前线。而从前方溃败下来的部队,又必须经过这里转向后方整训。

        武汉像是要爆裂开来,承受着一种远远超过其能力的重荷。

        一天傍晚,国民D中宣部副部长董显光,领着英国记者弗雷特·厄特利女士来到蒋公馆。蒋光头一身青砖色呢长袍,在夫人美龄的挽扶下,笑着迎接了这个来自英伦岛的中年女记者。

        蒋光头记忆不错,一见面,他几乎马上就忆及这位看上去心慈面善却极固执的英国女性。几个月前,她曾对蒋光头和国民ZF如何使用外援经费一事,追问个不休,令他十分厌烦。

        “但愿今天别再找什么麻烦”,蒋光头心里念叨着。他最怕西方的女记者,对付男人他自认还有办法,但却不愿在女性面前失了风度,尤其这女性还是来自对华夏有着举足轻重影响的大英帝国。

        起初,会谈气氛还是十分融洽的,这得归功于能言善辩却又不乏魅力的夫人。厄特利女士兴奋时,索性扔掉记录本,即兴与总司令夫妇闲聊起来。从欧洲风云到远东战火,从蒋光头夫妇到普通华夏百姓,从武汉到华夏的未来,女士的兴趣似乎十分广泛。而蒋总司令夫妇有问必答,十分谦和,又十分默契,一时颇得女记者的好感。

        这时,女记者似乎想起了什么,转口问道,“总司令,有件事不知你知道不知道。来汉口这段时间,我发现了一个令人十分不解的问题。伤员们三三两两地被抛弃在大街、车站和码头上,无人照管。他们的伤口在化脓,有的已经长了蛆虫,他们的生命时刻都有危险。汉口市内情况还好些,郊外情况更糟,这类事几乎根本没人管。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在西方的道德观念中,士兵作为人,是战争中最宝贵的财富,所以女记者对这件事的关注,甚至远远超过了依靠士兵支撑的总司令。

        其实蒋光头并没把这件事完全放在心上,也许在他眼里,这种事本来就微不足道。他想了想,还是说起了官话:“各部队有医疗救护队,我想他们会管这些事的。当然,眼下前线战况紧急,有照顾不过来的地方也是完全可能的。”

        蒋夫人流利的翻译,并没能消除厄特利女士心中的疑惑:“那么ZF有没有采取什么紧急措施来帮助这些可怜的孩子。他们可是为国家流血啊!”

        蒋光头听罢,咧嘴一笑,道:“女士,华夏不似大英帝国。这个,这个,我们缺的是钱,是药品,而不是士兵。华夏的青年壮丁人数比日本人总数还要多。有些小事我是不可能都过问到的。当然,如果贵国ZF能给我国一些实际的援助,这方面情况是会好些的。”

        女记者闻言震惊不已。可蒋夫人翻译完后,又补充道:“其实,我们招年轻的壮丁,只需要三四个月的时间就能送上前线。而这些伤兵,不知要花去多少钱,多少时间,才能重新回到部队,有的也许根本没法再去打仗了。所以从国家角度来考虑,后者更合算些,但我们也不会抛弃他们的。”

        凭直觉,女记者相信夫人说的是实话,可这件事本身就不是一笔经济账。望着眼前优雅、高贵的华夏第一夫人,她的眼前仿佛又浮现出一双双呆滞、绝望的黑眼珠。

        半月前,女记者和另一位美国同行结伴去前线部队采访。在武汉近郊的一个废弃的农舍小屋里,他们发现了五个受了伤的华夏士兵。五人挤挨在一起,身上的灰军装一条条的,加上烟熏火燎、血渍灰土,简直变了色。更惨的是,发黑的伤口这时脓血混流,蛆虫在上面爬来爬去,一股股腥臭气直冲脑门。尤其令这两位西方记者难忘的,是那苍白的面孔上的一双双呆滞、绝望却还在转动的黑眼珠。“他们怎么被丢弃在这里?负了伤的士兵没人照管,这么下去不是等死吗?”一团团疑虑在两位记者心头升起。这几个伤兵显然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归宿。

        更令厄特利女士震惊的是,门外奔忙穿梭的人们对这幅令人恐怖的地狱惨景熟视无睹,毫不动心。厄特利叫住了门外匆忙而过的一个下级军官,把这5个伤兵交给了他。

        几天后,厄特利采访归来,专门绕道这里,想探个究竟。但她所能看到的,是5具僵尸仍保持着她走时的姿势,显然没人碰过他们。那一双双仍然大睁的眼睛,把这两位西方人震撼得呆住了,热泪滚滚而出。

        眼下,总司令夫妇的谈话,却比那五个伤兵的死给女记者带来的震动还要大。她想不通究竟是什么使总司令对这种无谓的牺牲无动于衷。面前的这位第一夫人面目恬静、柔情似水,怎么内心里却无半点体恤、怜悯。这难道是东、西方道德观念的不同?难道是价值观念的差异?是,似乎又不是。

        这时,一名侍从官走了进来,轻轻报告了一声。蒋光头笑着对女记者道别后,便走了出去。可厄特利女士这时还未完全清醒过来。蒋夫人在不远处静静打量着这个年岁不比自己大多少,戴着一副蹩脚眼镜的西方女人。她受过西方的教育,理解女权。但一个本该在国内安享生活的女人能不远万里地跑到硝烟弥漫的华夏来,还是令她充满好奇。

        这时,她想起了自己刚才的翻译,感到有些不得体。她端起茶碟,抿了一口,轻声说道:“女士,你可能还不知道。中日战争已打了快一年了,我们现在很缺药品。尤其是盘尼西林,听说它比黄金还贵。华夏太大,也太弱了。但我相信一切会慢慢好起来的。”

        蒋夫人虽然说错了话,但平心而论,她对待伤兵还是富有同情心的。她甚至亲自给伤兵处理过伤口。

        珞珈山下的东湖,环境清幽,空气凉爽。尽管武汉城内已是热浪翻滚,暑气*人,可这儿30多平方公里湖面送出的阵阵清凉,却使东湖成了武汉少有的避暑胜地。

        6月的一天,台儿庄功臣李宗仁上将邀了前来探访的广东籍故友黄绍竑来到湖边,散步纳凉。

        黄绍竑外表虽憨厚,却好交朋友,处事圆滑。几年前,他感到两广湖小水浅,难施作为,便投靠了蒋光头。他不但在蒋光头面前讨到了好处,又没伤了旧友和气。为人处事他太精通了。与李宗仁,他一直保持着友谊。

        “季宽,你不在浙省当你的父母官,跑到武汉来干什么?”作为主人,李宗仁先开了口。

        “咳,一言难尽。德公,不瞒你说,我此番来汉,是向老蒋辞职的。”

        “噢?有这么严重?究竟为什么?”

        黄绍竑摇着头、叹着气,道出了事情原委。

        几个月来,浙省局势也确实令黄绍竑头痛。此时,杭州已落入日军之手,他把省府向西迁到了金华。可坐镇浙省的第10集团军司令刘建绪不顾钱塘江岸防兵力空虚,反倒抽兵包围了闽浙边区新四军。他虽对此提出了异议,但刘建绪显然有人撑腰,并不买他的账。

        当时周先生找他,只是想买条路,请国民D军网开一面,让粟、刘部新四军能调敌后战场。黄绍竑对此当然没异议。从大的方面讲,新四军要抗战,没道理阻拦,华夏合作他也有义务维护

        他当下拍着胸脯就答应了。回浙后,他通过第三战区司令长官顾祝同与刘建绪达成了默契,由他做中间人。

        大功告成,黄绍竑高高兴兴地返回了金华。不久,刘、粟率部由平阳、瑞安、丽水各县边境抵达丽水上游的大港头镇集中,准备深入苏皖敌后。在粟的盛情邀请下,黄绍竑还亲自前去作了番热情激昂的讲话。但他做梦也没有想到,此举却没能逃过一个重要人物的眼睛。

        6月,蒋光头一封电报发到金华省府,指责他的浙政“声名狼藉”,并要他好自为之,“切实注意”。他想不通究竟有什么地方得罪了老头子,自然不服气,更不理解。当下驱车来到武汉,向蒋提出辞呈。职未辞成,但蒋光头的一番话却使他茅塞顿开。

        黄绍竑颇为感慨。他原以为事过多年,又值大敌当前,委员长会忘了过去的那些干戈对手。可现在不得不承认事情远没他想的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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