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黎明前夜(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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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月有余，燕三娘已经熟悉了诏狱的一切，饭菜，气味，甚至是夜夜让人无法安睡的鬼哭狼嚎，她不是没有想过离开这里，但是每次当她的脚踏道牢房门口的时候，她就会想起一双眼睛，离歌笑明亮的眼睛，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那双眼睛流露出的哀伤眼神，和她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若是走出这道门，也许，可能，她一辈子都见不到他了。

        燕三娘并不了解离歌笑，但她只知道在他哀伤的神情的背后，一定有着一颗善良脆弱的心灵。无论他的脸有多冷，都掩饰不了他的心，似火燎原的心。

        下午和煦的阳光照进牢房里，暖洋洋的，她想知道这个案子究竟几时才能结束，但是他不来，她无从得知，虽然她每天都能看到这里的典狱贺小梅，但她从未开口问过，因为她知道贺小梅就和她一样，没有答案。但或许，他会有答案，离歌笑一定会有答案。

        想起离歌笑白玉般的脸庞，燕三娘突然回忆起那天离歌笑在经过刑讯室时将她揽在身侧的那股檀香味，似有似无，弥漫了她的鼻息，她的心从未有过如此激烈的跳动，那一刻她忘记了残忍的刑罚，她所知道的只是站在她身边的这个如玉一样的男子，有着一颗柔软的心。

        想到这里，燕三娘的脸上浮现了一丝红晕，她突然听见了熟悉的脚步声，离歌笑的脚步声，心又如那一天一样剧烈的跳动起来。

        门开了，门外果然是离歌笑，他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燕三娘从未见他展颜笑过，也许他曾经偶尔露出过笑容，但那些笑容有时候是悲伤的，有时候是讥讽的，有时候是冷漠的，从未有过一丝真正发自肺腑的笑容，她很想知道若是那张绝美容颜若是能开怀大笑，该是多么明媚。

        “燕姑娘，我想带你去个地方。”离歌笑的眼睛里含着浓重的雾，看不清他的眼神，更看不清他的心思。

        燕三娘起身答道：“去哪里？”

        离歌笑声音低沉的说道：“去了，你就知道了。”

        “很重要吗？”

        “很重要。”他的眼光安静的落在她的脸上，轻柔的说道：“非常重要。”

        就在燕三娘仍然很迷惑的时候，离歌笑已经转身朝着长廊的另一端走去，背影朦胧。燕三娘脚下用力，很快就赶上了离歌笑。诏狱的院子里阳光明媚，迷了燕三娘的眼睛。

        燕三娘策马跟着离歌笑一路飞奔，两人之间一片沉默，离歌笑不说话，燕三娘也不知该如何开口，于是干脆跟着他在小路上驰骋。她看着他的侧影，身穿飘逸的长衫，头发倌在盔帽中，侧面看去是一张洁净清澈的脸庞。

        一个时辰之后，两人前后来到了一片梅花林，现在正值初秋，梅花并没有开，但一路上的野花仍是美得醉人。就在燕三娘感觉到一丝疑惑的时候，两人在梅林深处停了下来。

        她看到了几个坟头，分别刻着“爱妻离门荆氏之墓”，“岳丈荆公之墓”，“爱弟荆杨夏之墓”，而最后一个墓碑上却是空白的。

        离歌笑下马，走在前面，燕三娘心里疑惑跟着离歌笑一路来到坟前。荆如忆坟头的小树已经长至少年的高度，但墓碑上却是干干净净，应该常常有人前来打扫。

        离歌笑站在坟前，往事如风，他想起刚刚在密室里和杨继盛的一段对话。

        密室里，他再次见到了杨继盛，他已经瘦得形销骨立，只是他的眼睛还一样的有神，在见到离歌笑之后，他的笑容让离歌笑感觉到了力量，一个文人的力量。

        “杨大人，我想到了一个方法可以打垮严党。”

        “什么方法？”

        “你，只有你才能打垮严党，你就是这个方法。”

        杨继盛明白了，离歌笑希望用他做饵引严世蕃上钩，他仰天长笑之后，流下了眼泪。在廷杖的时候，杨继盛没有流泪。在割骨疗伤的时候，杨继盛没有流泪。但是今天，当他知道离歌笑的心思的时候，他流泪了，严党终于可以走上灭亡的道路，而他可以真正的添砖加瓦，所以杨继盛哭了，他很庆幸自己的死可以有如此大的价值。

        最后杨继盛对离歌笑作揖说道：“离大人，我仍然只有两个要求，一是让我的妻子为我收尸，拙荆跟了我一辈子一定要让她替我收尸。二是照顾好我的侄女杨燕，我的女儿自小被我卖进大户人家为奴，十几年过去早已生死未卜，如今我们杨家只剩下这唯一的一点血脉，希望离大人成全。”

        离歌笑给了他一个保证，“若是杨大人牺牲了，我一定让尊夫人为大人收尸，一定好好照顾燕姑娘，我离歌笑只要活着，就一定会实现这个承诺。若是我离歌笑死了，我也一定托付他人为杨大人做到这两件事。”

        杨继盛笑了，他的脸上泪痕尚未全干，可是他的笑容却感天动地。

        “离大人，你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离歌笑的耳边传来燕三娘的声音，甜美动人，轻轻敲打着他的心。离歌笑指着荆如忆的坟说道：“这是我妻子的墓，她五年前死了，可以说她是被严嵩害死的，也可以说她是自杀的，不管怎样，她死了，随着她一起下葬的还有我的儿子，他们曾经是我的一切，我的生命，我尽我所能的爱着他们，但我的爱是不够的所以他们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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