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六章

吃完的时候，已经半夜十二点了。

        林倦执意送林归袅回去。虽然只有短短的几百米，但林归袅毕竟是女生，一个人走夜路，林倦不放心。他送林归袅到小区门口，就停下了脚步。

        “这就不送了吗？”

        林归袅跟他面对面站着。她以为照林倦的性子，应该会把她送到楼下。

        林倦却摇头道：“不了。对你不好。”

        “怎么不好？”

        “会被说闲话。”

        “这个点哪有人……”

        话还没说完，林归袅就不忍心了。十六七岁的孩子，哪里知道什么人言可畏，但是林倦对此，却深有体会。

        “我走了。”她转过身，怕他看见她突然红了的眼眶。

        走了一段，林归袅又忍不住回头，想看看林倦的背影。却没想到，他还站在那里，目送着她，影子被拉得很长。

        林归袅又一路小跑回去。

        “怎么？”林倦看着她向他跑来，微微不解。

        “忘了跟你说，我家在那里。”林归袅抬手指着其中一扇窗户，“b栋八楼一单元。以后来我家做客啊。”

        林倦没有说话。对于无法答应的所有事情，他选择沉默。好在林归袅也不是非要一个回答。

        “明天见，林倦。”林归袅一溜烟跑进楼里。

        她回到家门口的时候，意外地看见对门的门口放了一袋垃圾，还闻到饭香，这才有点对门真住人了的实感。

        对门的邻居入住一个月了，她从没见过，反而是晚归的爸妈见过好几次。听说是个挺年轻的小伙子，但是一看就不像什么好人。

        她倒挺好奇，什么人能凌晨两点自己在家做饭吃？不过她没有探究的心思，开了门就回屋了。

        林倦在楼下等了三分钟，直到林归袅指的那个窗户里灯亮了，这才转身融入了夜色。

        隔天林倦去学校果然又引起了新的议论。

        他脸上和脖子上的止血贴太显眼，同学们都在猜，是不是校霸们诬陷不成，又跟他打了一架。林倦没有理会这些，该干什么还干什么。

        中午，林倦照例在天台吃面包。没一会儿，林归袅走上来，坐到他旁边。

        “换药了吗？”

        “没有。”

        “手伸过来。”

        林倦没看她，把受伤的那只手伸过去。

        “另一只。”

        林倦依言换了只手才反应过来，不是换药吗？林归袅要没受伤的那只手做什么？

        他刚偏过头，手里就被塞了一个保鲜盒。里面装了块用料丰富的三明治，除了生菜西红柿之外，还有煎蛋、火腿、培根、肉松，看起来很诱人。

        另一块在林归袅手上，她毫不顾及形象地咬了一大口，表情很满足。可林倦看着她咀嚼完了那一口，都没有动那块三明治。

        “看我做什么？吃啊。我今天不想吃饭，所以做了点三明治，顺便给你也做了一块。”

        “林归袅。”林倦第一次叫她的名字，表情很严肃。

        “嗯？”

        “你是不是……喜欢我。”

        林倦的语气不是疑问，而是近乎陈述了，并且问得这么直接，完全不像他会说出口的话。毕竟昨天林归袅只不过离得他近了一点儿，他都害羞得快要浑身熟透了。

        因为他的语出惊人，林归袅差点被噎着，好不容易缓过来之后，她好笑地看着林倦道：“你从哪儿看出来的？”

        林倦垂眸看向手里的三明治。

        “给你一块三明治就是喜欢你啊？不能是想跟你当朋友？”

        朋友……

        林倦有点恍惚，忍不住抬手摸上侧颈，那里还有江华留给他的痕迹。

        “不过林倦，你说对了。我是真的很喜欢你。”

        回忆终止。

        林倦忽然怔住，什么江华都忘到九霄云外，只能表情空白地盯着林归袅。对他来说，这个反应实在很难得。

        “因为喜欢你，所以看到好吃的，我就想给你带，做了好吃的，我也想给你带，还想跟你一起吃饭一起学习一起回家。”

        “因为喜欢你，所以不喜欢你孤单的样子，不喜欢你受伤了还装作没事，不喜欢你什么事情都一个人扛，尤其不喜欢别人欺负你。”

        “因为喜欢你，每当我看到你吃得很少的时候，就特别想包养你……”

        “嗯？”林倦听着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但是你放心，喜欢你是我自己的事。我不会要你回应，你也别拒绝我对你好。我这个人心里有点脆弱，万一做出点不该做的就不好了。”

        不是没有人跟林倦说过喜欢。

        在路上拦住他说，偷偷塞情书给他看，也有托人转达的。喜欢的理由不外乎是，他长得好看，他成绩好，他打篮球很厉害……所有的喜欢都有条件和前提。

        也不是没有人给林倦送过吃的。

        巧克力，马卡龙，手工曲奇……都是讨人喜欢的食物，包装得一样比一样精致，堆在他桌子上，但他一份也没有收。

        像林归袅这样，随便塞给他一份自己做的三明治，出其不意地表白完还不忘威胁他的，是独一份。

        “你……为什么喜欢我。”

        “需要理由吗？”

        “不需要吗？”

        “你自己有多好，心里没点数吗？”林归袅理直气壮地怼了回去。

        林倦的心里像是被人捏了一下，连呼吸都有点不畅。他突然发现自己有点扛不住林归袅张嘴就来、理直气壮的情话。姑且称它为“情话”吧。

        直到林归袅吃完了那块三明治，林倦也没再说话。林归袅擦干净手，小心地给他换药。

        “林倦，其实你不用太有负担。人生也就这么短短几十年，没有谁是一直陪着谁的。与其浪费时间纠结，不如顺其自然，合得来的时候就好好相处，走散了也别总回头去看。”

        “我不会逼你跟我当朋友。我们继续这样相处下去就挺好，有没有朋友这个名头，对我来说并不那么重要。”

        “你就从了我吧，林倦？”

        林倦垂眸沉默了很久，才抬起眼帘盯住她，很艰涩道：“我还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朋友。”

        林归袅刚想说没关系，还没开口，就听到他接着说：“可以的话，能教我吗？”

        明明是很简单的两句话，她却愣是费了点劲才反应过来。

        反应过来之后，林归袅第一个动作就是把保鲜盒举到林倦面前，笑意盈盈地点头道：“嗯！快吃吧。”

        林倦打开保鲜盒的盖子，拿起三明治咬了一口。林归袅含笑坐在他旁边，心里这才算是松动了一点。

        今天之所以说这些，林归袅并不是为了其他的什么，只是想用自己的坦诚，换一个光明正大待在林倦身边的机会。她不想让林倦再一个人了。

        她想留在林倦身边，陪着他去经历那些好的、不好的事情。

        十年前的平安夜，别人在互送苹果，林倦却突然晕倒在教室里，因为长期营养不良和胃痛陷入了昏迷。

        别人都在狂欢的时候，他一个人躺在医院里，吊着营养针，连个来看他，陪他说说话的人都没有。

        她在他床边坐了一夜，他始终没有醒来，宽大的病号服显得他特别瘦。她想碰一碰他的手，最终还是缩回来，连她曾经来过都不敢让他知道。

        后来每次想起那个孤零零的他，和那个怯懦的自己，林归袅都特别难受。

        因为想起了往事，林归袅有些沉默。

        林倦快吃完三明治的时候，她才又开口道：“既然我们已经达成了共识，那你就能跟我回家……”

        林倦猛地呛住了，捂着唇咳得惊天动地。

        “……吃饭了吧？”林归袅把话补完，一脸无辜地眨了眨眼。

        林倦好不容易顺过气，就见林归袅一手撑腮盯着他道：“你不回答，就默认放学跟我走了啊。”

        “为什么？”林倦问得没头没尾的，林归袅却听懂了。

        “我爸妈很忙，经常三更半夜才回来。在家里，永远都是我一个人吃饭。我不喜欢一个人吃饭。”她恳切的眼神盯着林倦，“你就当陪陪我，行吗？”

        林倦抿着唇垂下眼帘，很轻地“嗯”了一声，却没想到林归袅会带他去菜市场。

        菜市场不大，食材也不多，人潮拥挤，地面湿滑，鱼的腥臭味还有禽类的味道扑面而来。

        林归袅看起来跟这里格格不入。她就像是那种被父母保护得很好的女生，平常也不怎么出来买菜，应该连讲价都不太会的。但她确实走在这样的地方，还在挑着排骨。

        十二岁之前，菜市场对林倦来说再熟悉不过。

        那时候每天天没亮，他就帮着奶奶去菜园里摘菜，然后一起推着小推车到菜市场。

        他上学，奶奶就在菜市场卖新摘的菜，他放学回来，也会帮着一起，算价完全不在话下。至于午饭，他们会就着咸鱼和小菜，一起喝凉掉的粥。

        那时候每当跟他们家熟识的人夸一句“你家孙子真聪明真懂事”，奶奶就会高兴地在当天的晚饭给他多加一个水煮蛋。

        那些日子虽然清贫，却真的是他觉得最好的时光。

        “有什么忌口吗？杏鲍菇吃吗？”

        林归袅回头问他，下午四点的阳光衬着她回头看他的眼神很清澈又明亮。

        那种陌生的温暖又一次席卷了他。仿若他站的不是闹哄哄的菜市场，而是海边，被潮水一冲，天旋地转。

        他摇了摇头道：“没有。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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