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三十章

晚饭吃的是火锅。

        食材前一天就买好了，都在冰箱里，林归袅拿到厨房去洗。

        至于作为火锅汤底的大骨汤，林倦在做辣椒酱的时候就顺便开始炖，汤汁浓郁，香味四溢。

        林倦准备好大葱、姜、蒜还有花椒，点燃煤气炉转小火，加少许香油，放入花椒炸出香味，再放入辣味调料包中的酱料包炒匀。

        林归袅离他不远，麻辣的香味一直往她鼻子里钻，她忍不住揉了揉鼻子，看向脸色一点变化都没有的林倦。

        他要是把这汤底煮过的食物吃进嘴里，该多难受啊。

        “林倦，你是要做香辣锅吗？”

        “嗯。”

        “要不我再做个清汤锅吧？我其实……不太能吃辣。”

        “不用。我来。”

        林倦往锅里入两个段大葱和一个切成两半的独头蒜，再放入姜片炒香，加上香料包炒匀，最后倒入大骨汤，稍煮一会儿就关火倒入准备好的锅里。

        香辣锅汤底做完之后，他又去做清汤锅底。

        傍晚六点，两锅汤底都煮好了。洗好的食材一碟一碟摆在汤底旁边，看起来很是丰盛。

        林倦解下印着猫的围裙搭在一边，穿上外套就要往门外走。

        “我出去一趟。”

        “你去哪儿？”林归袅马上站起来，手里还拿着汤勺。

        “买点东西。很快回来。”

        “外面冷，再戴条围巾吧。”

        “好。”

        林倦抽走沙发上搭着的围巾绕在脖子上，拉开了门。外面风很大，他走到冰天雪地里，转身将门关上。

        跑了好几个地方才把东西买齐，林倦回到院子里，没有第一时间进屋，而是先从后门上了屋顶，把东西放在不会被风吹到的角落，再下去绕到正门进屋。

        一进屋，他就脱了外套和围巾，搭在沙发上。

        饭桌上属于他的那个碗已经被堆了好些食物，都是清汤锅里捞上来的，见不着一点辣椒末。

        “快吃吧。”

        林归袅把碗往他那边推了推，他拿起筷子，夹起一个鱼丸一口咬下。

        火锅的热气蒸腾，屋里亮堂又暖和，奶奶和林归袅坐在桌边照看着火锅，食材在汤里翻滚。

        没有什么比此刻更圆满了。

        这一顿才应该是年夜饭。

        吃完火锅，林归袅撑得一个手指头都不想动，看林倦站起来收拾，她也跟着站起来。

        “我来。”林倦握住她的手腕，将她往沙发的方向推了推，“去坐着。”

        “我蹭了饭，收拾东西洗个碗也是应该的。放心，这活我在家常干。”

        林倦想起她那双白嫩的手，真不太相信她这个话。

        大冬天的，他不想让她碰凉水，也不想看她明明撑得难受，还要来帮他。

        他将目光瞥向正在看电视的林奶奶。

        林奶奶哪还能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走过来拉着林归袅的手，把她往沙发那边带。

        “哪有让客人洗碗的道理？让小倦自己折腾，来，陪奶奶看电视。”

        林归袅没想到林奶奶跟林父一样，喜欢看《亮剑》。

        只要李云龙一开骂，林奶奶就笑，不是那种乐呵的笑，而是怀念且温柔的笑。

        “小倦他爷爷也是这么个暴脾气。人都说爱生气老得快，所以小倦出生那年，他早早走了，没留下一张照片，小倦连他的面都没见着。”

        “林倦应该很遗憾吧？”

        “是呀，小时候天天缠着我问，爷爷在哪里？长什么样子？我说爷爷在天上，他又问，天上是什么样？不能也带他去吗？那时候，他还没现在这么不爱说话。”

        林归袅没见过小时候的林倦，在这个家里也没发现任何一张他的照片，却能想象出来，那是个什么样的孩子。

        林奶奶看着在厨房洗碗的林倦，忽然叹了口气。

        “其实我想让小倦回来。跟着我苦是苦了点，好歹一日三餐有人照应着。但是小倦不肯。”

        林归袅没有意外。做了决定的事情，林倦向来不会轻易改变主意，也不会轻易被旁人左右。

        “我知道是我伤了他的心，他才不愿意回来。”

        “不是的。”

        林奶奶或许不清楚林倦的心情，林归袅却是知道的。

        他提起奶奶时的温柔，明明不能吃辣却忍着不说，每个月哪怕摸黑都要回来看看，买手机只为了知道奶奶的近况，让她在遇到困难的时候，不至于孤独无依。

        他是真的把奶奶放在心里。

        “他从来没有怪您，也知道您特别爱他。他现在过得很好，在很努力很努力地长大，想要成长为一个可以被依靠的人。”

        “小倦在那边，真的过得很好？”

        “真的。”

        “那袅袅，你能不能帮奶奶照看着他？要是他过得不好，你别帮着他瞒奶奶，直接告诉奶奶，好不好？”

        “好。我保证一定帮您好好看着林倦，奶奶您就放心吧。”

        其实林奶奶想从林归袅那里知道的，也就是这些而已。得到了林归袅的承诺，她终于稍稍放了心。

        林归袅看向厨房，橘黄色的灯光里，林倦的背影看起来那么单薄，肩上却有着少年人的担当。

        其实她并不觉得林倦过得好，但是她尊重林倦的选择。他想要离了奶奶的庇护，真正强大起来，保护想要保护的人，她就尽力让他的这条路走得不那么难。

        林奶奶拉过林归袅的手放到她膝上。

        “袅袅，晚上就睡奶奶家吧？”

        “这太打扰你们了。我蹭了顿饭，已经很不好意思了。”

        “这有什么打扰的。我们家小，合着就两个房间能住人，你要是不嫌弃，今晚就跟奶奶凑合住一屋吧。”

        “不嫌弃不嫌弃。”

        林奶奶看了会儿电视，就回屋洗澡去了。林倦洗完碗出来，沙发上只剩下林归袅。

        他回屋拿了件今天新买的外套出来，搭在林归袅肩上。

        林归袅回头看他，她其实穿得挺多，完全不明白他这是整的哪一出。

        “穿上。”

        “我不冷啊。”

        “带你去个地方。那里冷。”

        “去哪儿啊？”

        林倦没回答，林归袅裹得跟头熊一样跟在他身后。

        屋顶果然很冷，风也很猛，他们寻了个背对着风的地方坐下。

        林归袅看着林倦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个铁盆，往里面加了碳，烧热碳再放上不锈钢网，就成了一个简易的烧烤架。

        原来他带她上屋顶，是因为想吃烧烤啊。

        他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生食，串了两个鸡翅膀和四串鱼丸。林归袅给他抹上香油，再帮他顾着两个鸡翅膀。

        她什么都烤不好，唯有烤鸡翅堪称一绝。

        这里的灯光污染还不是很严重，只要一抬头，就能看见满天的星斗。

        不远处就是海边，他们能听到海浪的声音，还能看到巨大的烟花跟不要钱一样照亮着那里的夜空。

        他们俩的肩膀几乎靠在一起，被食物的香气包围。

        “林倦，我发现一件事。”

        “嗯？”

        “跟你在一起这几个月看的烟花，比我前面小半生看过的还多。”

        “腻了？”

        “没有啊。烟花这么漂亮的东西，看多少次都不会腻的。”

        “那就好。”

        林倦给鱼丸抹上烧烤汁烤了一会儿，再细细撒上椒盐粉，递给林归袅。

        她接过，没敢直接咬，怕烫坏牙齿。

        吃完火锅的时候，她想着再也吃不动了，现在烧烤出现在眼前，她又觉得自己还能接着吃。林倦要把鱼丸都给她，她忙推了两串回去。

        “别都给我啊，我吃不了这么多，你也尝尝。”

        “好。”

        林倦不怕烫，一口一个鱼丸，很快就吃完了两串。林归袅一边吹一边小口吃，也才吃了两个。

        她看着林倦站起来，走到其他地方拿了一捆棍子之类长条的东西，然后背对她站着。

        直到冲天的烟花照亮了小小的屋顶，她才发现他举着的，不是什么棍子，而是烟花棒。

        他回过身来，手里还举着烟花棒，一簇一簇的烟花欢鸣着窜到半空，他的裤子被寒风吹得猎猎作响。

        “这样，也算是……在海边烧烤放烟花了吧？”

        这种时候，海边挤满了人，他对人群有天然的恐惧，让她一个人去又很不安全，他只好出此下策。

        林归袅说不出话，一手举着鱼丸串，愣住一般抬头仰望着他。

        她突然明白他说的“那就好”是什么意思。

        在海边烧烤放烟花，只是她当时随口一说。她来这里，当然不是为了这些，但是他却听进去了，还努力帮她达成。

        十年了。

        她一直过着独居的生活，在朋友需要她陪伴的时候及时出现，却克服着孤单带来的空虚感和想要依赖一个人的心情。

        因为长大之后，大家都忙于各自的事情，连母亲都有了新的生活。没人会每天陪着她，在意她随口说的一句话。

        就算在意了，也会被各种各样的理由绊住手脚。

        但是在这个夜晚，在这个少年这里，她却意外地得到了这份纯粹的珍视。

        “林倦。”

        “嗯？”

        “我能抱你一下吗？就一下。”

        “什么？”

        烟花还在放着，林倦微微皱眉，他没有听清林归袅刚才说的话，也没有看清她的嘴型。

        林归袅却已经回过神来，察觉自己被情景迷惑脱口而出的一句话，有多么不合适。

        还好，林倦似乎没有听清。

        她甩了甩手上的两串鱼丸，笑得跟往常一模一样，看不出丝毫破绽。

        “我说谢谢你。我今天特别开心，林倦，真的谢谢你。”

        他们从屋顶下来的时候已经很晚，林奶奶早就睡下了。

        林归袅脱下林倦的外套，拎起她的书包背在肩上就要往外走。

        “林倦，明天见。”

        “去哪？”林倦拦在她面前。

        “住宾馆啊。奶奶睡着了，总不好吵醒她吧？”

        老人家睡眠质量都不怎么好，她一钻进被窝，会弄醒好不容易睡着的林奶奶。

        “睡我房间。”

        林倦拉着她回他家的时候，本来就是打算把自己的房间让给她。

        反正他经常睡沙发，多睡一晚也没事。但是让她一个人住宾馆，他不放心。

        “你把房间让给我，你睡哪儿？”

        “客厅。”

        “不行。要睡我睡，你回房间。”

        “你会着凉。我睡。”

        “这么冷的天，你睡客厅就不会感冒吗？”

        “不会。”

        林归袅差点被他的逻辑气笑。她想起曾经看见过的，他靠着院墙睡着的那一晚，和她没有见过的，他睡在ktv拐角沙发上的无数个夜晚。

        她没办法接受这样一个林倦把床让给她。

        “你这还有多的被子吗？”

        “有。”

        “你不让我睡沙发，我也不可能让你睡沙发，所以你的床，我们一人睡一半？”

        林归袅有点轻佻地指了指林倦的房间。

        他似乎没料到她会说这样的话，先是瞬间瞠目结舌，然后低头盯着地上的瓷砖，耳朵不知不觉微微红了，半晌没说话。

        林归袅在心里轻笑一声，跟她比脸皮，他还嫩了点。

        她就是吃准林倦不会跟她睡一张床，才逼他看清事实，做出选择。她本来就没打算在林倦家留宿，就算林倦把她拉回了家也是一样的。

        “所以说，我去宾馆睡是最好的选择。现在应该还有房……”

        林归袅正要绕过林倦去门口，林倦忽然拉住她的手腕，把她一路带回自己房间，然后扣住她的肩膀，将她按坐在他的床上。

        房间很黑，林倦转身去开灯，房间大亮，林归袅眯了眯眼。

        “床单没有新的，你将就一晚。我去拿被子。”

        他往衣柜走去，走了几步忽然又停下来，背对着她。

        “林归袅。你要不要……先去洗澡？”

        她被他这一连串的举动弄懵，看着他依然红着的耳朵，和不敢回头直视他的背影，突然觉得刚刚的自己有点恶劣。

        他克制着自己的别扭，忍着不自在，鼓起勇气留住她，只是因为担心她而已。

        她不应该用那种方式对待他的善意。

        “我一个人住宾馆没问题的，以前也不是没住过。你要实在不放心，可以跟过去，等我开好房间了，你再回来。”

        “你睡哪边？”

        “里边。”

        “好。”

        林倦把新被子放到了靠窗的那一边，半点都没有无视别人的愧疚感。似乎只是拿了床被子的时间，他就恢复成那个不动如山的少年。

        林归袅就这样被套了话，忍不住捂着额头。

        她这算不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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