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三十一章

前半夜两人都没怎么睡着。

        房间里一片漆黑，林倦背对林归袅睡在外侧，少年的腰线几乎贴着床沿，睁着眼睛听她那边的动静。

        她始终没发出什么声响，后来翻了个身，沉沉睡着，呼吸绵长。

        林倦盯着床头的闹钟等了十分钟，这才翻过身来。他小心翼翼的，怕发出声响吵醒她，仰躺着缓了缓才看向她，却正好对上她的脸。

        林归袅大半个身子都陷在棉被里，只有脸露在外面，侧向他仰躺着，睡得很熟。

        他几乎舍不得挪开眼，但是他们睡在一起的事，不能让奶奶知道。

        林倦想要掀开棉被坐起来，抱上被子去客厅睡，却在袖子上感觉到了阻力。林归袅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伸过来，紧紧拽住他的睡衣袖子。

        他动了动，试图轻轻把衣袖从她手里抽出来。她却拽得更紧，微皱起眉，似乎睡得不是很安稳。

        怕真的扰醒她，林倦只好放弃，给手机设了个凌晨六点的闹钟，然后脸一偏，闭上眼睛。

        林归袅很沉得住气，硬是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和呼吸频率十五分钟，才睁开眼睛。

        她没转头看林倦，直直盯着天花板，像要把天花板盯出个窟窿来。

        从中午到现在，林倦吃了一顿午饭一顿火锅一顿烧烤，去了四次厕所，均没有出现饭后呕吐现象。

        她在心里微微松了口气。

        已经被遗忘的昨夜的梦境碎片，再次在黑暗里漫游。梦境是混乱的，她一点一点捕捉，慢慢把它们拼在一起。

        空荡荡的走廊上，她和苟紫站在巨大的玻璃窗前，窗外是雾茫茫的一片。

        “我前两天看见林倦从我妈的诊所出来。”

        苟紫靠在她耳边，热气都熏染到她耳蜗。

        同一条走廊空无一人，只从最里边的男厕所传出林倦断断续续又隐忍的呕吐声。

        “没想到林倦居然有厌食症！”

        “你怎么知道的？”

        “公告栏上贴着啊，还是什么心因性的。心因性是什么呀？没听说过。”

        “不知道，反正……听起来就不是什么好词。”

        嘈杂的声音将她包围，她在人群中挤来挤去，却没办法靠近公告栏一步。诊断书被牢牢贴在那里，就像少年被当成异物观赏。

        “我妈不可能做这种事！”苟紫拉住她的袖子，“林归袅你相信我！”

        她张不了口，越过苟紫，看见苟紫身后攥着诊断书的少年。他拳头滴血，眼里的冰霜像要把一切冻结。

        梦境停止在走廊的玻璃窗全部碎裂的瞬间。她抬手阻挡玻璃碎片，然后惊醒。

        是梦，又不完全是梦。

        梦里的那个林倦是曾经真实存在过的。她和林倦关系的裂痕，大概就是从那时候开始。

        林归袅抬手遮住酸疼的眼睛，然后捂住上半张脸。

        那时候的林倦并没有把这件事迁怒到她身上，私下里依然跟她来往，只是越来越沉默。他一贯话少，她没有发现他的不对劲。

        现在想来，他的沉默大概是因为突然领悟，他不再是她唯一的朋友，而她也救不了他吧。

        林归袅拽着林倦袖子的手紧了紧。幸好，如今的他安然无恙在她身旁。

        她松开他的衣袖，小心翼翼掀开被角，正要下床，忽然被人扣住手腕，整个人又仰躺回床上。

        林倦迅速翻了个身，隔着被子半压住她，另一手不自觉撑在她脸庞，牢牢困住她，像是怕她跑掉。

        她没想到他还醒着，惊得差点咬到舌头，却又得一脸平静，装作毫不心虚的模样。

        “林倦，你还没睡啊……”

        “你也没睡。”

        “我……睡得晚。”

        “我也是。”

        两个人都心知肚明对方的举动，偏偏要睁着眼睛瞎扯。

        林归袅原本想等林倦睡着之后离开他们家，在外面待到早上再过来。因为不管睡沙发还是睡他房间，奶奶醒来要是知道了，心里都不会舒服。

        却没想到，她装睡的事没有骗过林倦。

        她动了动手腕，示意林倦的放手，他却只松了手劲，依然扣着她的手腕，叫她挣脱不得。

        “你想干什么？”

        “不想干什么。”

        “那你倒是松手啊。”林归袅有点无奈。

        “要么这么睡，要么，别睡了。”

        林倦还抓着她，语气很平淡，眼神却很执拗。

        林归袅看了眼闹钟，已经凌晨两点。他们要是再像防间谍一样防着对方跑出去，确实不用睡了。

        “奶奶一般七点起，我调了六点的闹钟。就这么睡，然后起床收拾好东西，跟奶奶说，你是在外面睡的，行吗？”

        林归袅第一次听他说这么长的话，也不知道他没睡的时候想了多久。

        她近距离盯着他，才发现因为长期熬夜，他的眼下一片青黑，脸上也已经露出些许倦容。她不由得心软，难以察觉地叹了口气。

        “行，不折腾了，睡吧。”

        他得了回复，才收回手，重新躺平，脸偏向另一边。才闭上眼睛，另一边又有动静，他撇过头，看见林归袅坐在床边，正穿鞋。

        她几乎是瞬间又被抓住手腕。

        少年半跪在床上，另一手捏着松软的被子，全然不知自己眉间已经压起浅浅的褶皱。

        “去哪？”

        “上厕所，要跟吗？”

        林归袅戏谑地回头看他一眼。

        少年顿时放了手，身上的压迫感也消失得一干二净。黑暗里，他的气息没有任何起伏，耳朵却比其他任何时候都要滚烫。

        林归袅揉了揉手腕，终于问出压在心底的疑惑。

        “林倦，你怎么老喜欢抓我手腕？”

        阻止她揉眼睛也抓，拉她走也抓，把她手放进口袋也抓，如今不让她出去睡觉还是抓。

        他没回答，耳朵却热得快冒烟了，只好转过身坐着，整个人背对着她。

        林归袅没再追问，轻笑着摸了摸鼻子。她突然觉得自己骨子里好像也有一点小坏。

        他们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天还没亮。

        林倦把被子塞回衣柜，洗漱完之后，去厨房准备早餐。他淘米，林归袅倚在灶台边看他的背影。

        “你们家年初二一般做什么？”

        “不做什么。”

        “不走亲戚，也不出去逛逛？”

        “嗯。”

        该见的亲戚，年夜饭都见了，该逛的地方，他对这渔州小镇也熟的不能再熟。年初二对他来说，跟每一个平凡的日子并没有什么不同。

        但是林归袅……林倦想起她说的话，她应该是来游玩的。

        他将淘好的米放进电饭锅，回头看她一眼。

        “你想去哪？”

        “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我买了晚上回去的票，远一点的地方也去不了。”

        “龙音寺，去吗？”

        “好啊。”

        林倦把手擦干净，检查了一遍厨房之后，抬脚往外走。林归袅跟在他身后去了客厅，他拿起围巾，绕到她的脖子上。

        林归袅好笑地拉住他的手。

        “你给我戴围巾做什么？”

        “外面冷。山上也冷。”

        “你的意思是……我们现在去龙音寺？可外面天都没亮呢。”

        “嗯。赶得上日出。”

        “你去龙音寺是为了看日出啊？还以为你是要去那里上香求签呢。”

        “不是。看海。”

        “……嗯？”

        林归袅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去寺庙看海多新鲜。

        他们果然摸黑出发，骑着自行车到山脚下，然后顺着山路爬到半山腰，终于看到建在那的龙音寺。

        站在循山而上的阶梯，他们左侧是一望无际的海域，右侧是熏香袅袅的大殿。

        太阳刚刚在海平面露脸。他们赶上了日出。

        林归袅是第一次在海边看日出，只会扒着石栏杆往外看，嘴里赞叹:“真好看……”

        林倦看了会儿，转头望向寺庙里扫落叶的僧人。

        林归袅收回目光，看看林倦又看看僧人，忍不住揶揄:“我怎么从你眼里看见了羡慕？”

        “嗯。小时候，我想剃光头，进少林寺。”

        “为什么？你想练成绝世武功？像扫地僧那样？金刚经？金钟罩？”

        “……少林寺管饭。”

        林归袅:“……”

        怎么办？她觉得有点好笑，又有点心酸。

        回去的路上，他们顺便买了菜。

        午饭依然是林倦下厨，他做了鱼香肉丝、宫保鸡丁、水煮鱼和麻婆豆腐，唯一不辣的一道，是白灼生菜。

        林倦吃得额角冒汗，耳朵也红了。林归袅只能给他倒凉白开，不忍再看。

        傍晚起风了，林奶奶腰腿疼得厉害，在屋里歇着。林归袅在厨房给林倦打下手，冷不丁想起一件事。

        “林倦，奶奶有定期去医院体检吗？”

        “嗯，半年一次。”

        林倦算算日子，快到奶奶例行体检的时候了。到时候他回来一趟，陪奶奶去就是。

        林归袅听到他的回答，本来应该松一口气，却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有些放心不下，忐忑得毫无来由。

        他们都买了晚上回去的票，林倦比林归袅早一班车次。

        吃过晚饭，他们就动身去了汽车站。林归袅送林倦上车的时候，他又把围巾摘下来系她脖子上，她一点拒绝余地都没有。

        她回到临县汽车站已经很晚了。

        候车室里几乎没有什么人，整个大厅冷冷清清。

        她捏着坐得酸痛的脖子往外走，却看见一个本该早就离开的人静静站在她前面不远处。她怔住，下意识放慢脚步。

        “……林倦？你……”

        “走吧。”

        “好。”

        他们并肩走出汽车站，影子交叠在一起时，像极了一个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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