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夏天发生的故事

（7）

        “希思！”雷古勒斯叫了一声，他的声音在微微颤抖。

        他能更清楚地看见茱莉的伤了，她的双腿遍布一道道血痕和大块大块的淤青，令人触目惊心。她好像在煤堆里打了一个滚，浑身上下都是灰渣子，头发里，衣服里，鞋子里哪哪都是。

        茱莉抬起头，见是雷古勒斯，惊喜地大叫了一声，连忙朝他摆动双手，兴奋地跳上跳下，兴高采烈地朝雷古勒斯奔来，跑的跌跌撞撞，也不顾自己的伤疼了。

        “布莱克！你终于回来了！”茱莉想拥抱雷古勒斯，伸出的手却停在了半空，雷古勒斯整个人都是那么的干净整洁，她现在却浑身脏兮兮的，她想她不应该把煤灰弄到雷古勒斯洁白的衬衫上去，于是悻悻地放下了手。

        她满怀热情与期待看着雷古勒斯，不停说着憋了一整个星期想和雷古勒斯说的话，到最后，她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那双想拉起雷古勒斯的手，却静默地垂在两侧一动不动。

        雷古勒斯根本听不进去她的话，他控制不住自己去盯着她的伤口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到底遇到什么事情了？是受欺负了吗？雷古勒斯眉头紧蹙，茱莉还在呜哩哇啦的，可他一句都没听到。

        “希思，你这是怎么……”雷古勒斯终于忍不住问，茱莉却好像听不大懂的样子，又好像突然晃了神，她迷茫地看着雷古勒斯，“什么怎么？”

        “你的伤。”

        “我挨打了。”她轻描淡写地好像在说别人的事，“姑父打了我，因为我‘参合大人的事’，他就打了我，其实打的并不是很厉害，他气势汹汹地挥着掸子，我吓得钻进了煤堆里，他腿瘸，够不到我。”

        她指了指腿伤，“他拧的。他气疯了。我知道他也许不是冲我，只是拿我撒气而已，拿斯威尼出气！可怜的斯威尼，她的胳膊坏掉了。这是最让我伤心的事……我连修补她的棉花都找不到。”

        “他怎么这么狠！你疼不疼？”雷古勒斯惊叫道，他的脸色发白。他从没挨过打，即使是犯错了受到惩罚，也仅仅是罚站而已，他从来没想到有人用如此可怕的方式对待小孩。

        “疼啊，但是过了那个劲就好了。他打姑妈打的更狠，如果多打我一点，姑妈就少挨一点揍。”

        “麻瓜都这样吗？”雷古勒斯由于害怕，竟然把魔法界的词语脱口而出，自己都没有察觉。

        “麻瓜？”茱莉迷惑地点点头又摇摇头，“是在说大人吗？不是所有大人都这样的，斯旺就对我很好，还给我吃巧克力糖呢。”

        “为什么打你？”

        “因为‘小孩子不应该参合大人的事’，而且他喝酒了，脾气就更加爆了，他一生气，就——就像——一头发疯的牛。”

        雷古勒斯难受地抿起了嘴不说话。过了一会，他慢吞吞地说，“那边有喷泉，我带你去洗一下吧。”

        “这当然好了！我一手的灰，弄得我很不得劲。我得给斯威尼也洗一下，瞧，她多脏！”茱莉说着，摇晃了一下斯威尼，雷古勒斯难过地看了一眼这只可怜的娃娃。

        两个孩子一前一后地向广场上的喷泉走去，茱莉貌似对自己挨打的事漫不经心，反倒是雷古勒斯愁眉苦脸的。

        雷古勒斯停在喷泉边上，他把双手伸入清凉的水池里，“很凉快！这感觉真舒服。来试试吧。”

        “喷泉，一直是动的吗？”茱莉喃喃自语，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的喷泉，它不断升腾、飞溅着水花，看上去非常壮观美丽。有几只洁白的鸽子飞落下来饮水，在石子铺就的小路上闲庭信步，时不时拍打着翅膀，发出悦耳的咕咕声。

        “我一直觉得你们这边很漂亮，不像我家那，我们那没有喷泉，但是有一个大水池，水是绿色的，可不能用来洗脸，又臭又脏！”

        “绿色的水？是加了什么草药吗？”

        “草药！里面倒是有一些绿东西，不知道是不是你说的草药。不过，我觉得应该不是，凡是和药沾边的东西都很贵，不是吗？如果那一大水池都是药，那么姑妈就不会整天为了买药发愁了。”

        “你姑妈生病了吗？”

        “不是，是我的妹妹。”

        “妹妹？”

        “姑妈生的孩子，她有什么病。是什么来着，我叫不上来名字了，就是一个——一个很大的鼓包，他们管这个叫做肿瘤。听说是很麻烦的一个病。她还是一个小婴儿呢。”

        “不能治好吗？”

        “如果没有钱的话，就不能治好。”

        茱莉一把把捧起水，粗鲁地拍在脸上，水顺着她的脸颊一直流到脖颈，弄湿了衣领。

        “对了，你这些天去哪里了呀？我等了你好长时间呢！我天天都来看看你回来没有，本来今天我不想来了，你看我这副样子……但是幸好来了！你终于回来了！”

        雷古勒斯没有回答茱莉。他有一种做贼心虚的感觉，他现在倒希望自己从没有撒过这个谎，因为他发现一句谎言要靠无数谎言来救场，而他还远远没有学会怎么隐藏自己的情绪呢。他的脸色不知不觉间变得很不自然，目光躲躲闪闪，说话含糊不清。但好在茱莉对此一无所知，她一向不会察言观色，丝毫没有注意到雷古勒斯的异样，还在那叽里咕噜的说个不停。“这些天我又搜集了很多‘奇珍异宝’，都藏在我的秘密基地里，你要去看看吗？我愿意把它们和秘密基地都分享给你。”

        “我不——”雷古勒斯本能地想拒绝，然而他却顿住了。

        茱莉在静静地看他，蓝色的眼睛凝视着灰色的眼睛。这种感觉很奇怪，却并不让人讨厌。灰眼睛的瞳孔像被吹散的雾霭，惘然又迷离地遥望着那汪蓝色，就像望着一片微波粼粼的湖面，那么明亮、那么清澈，这湖水是很愉快的，因为柔和的风在里面游泳，但它又是很深沉很忧郁的，因为它的深处是浓浓的深碧色，它是静止的，没有生机的。它能把一切灼目的光辉淹没……然后使之一下子坠落……

        一直坠落到哪呢？他的思想完全模糊了，仿佛是在看茱莉，又仿佛想透过她的眼睛找到些什么。他隐约窥见，湖底下是一片晴朗的天空，是现在能看到的……夏日的天空……

        雷古勒斯猛然惊醒。刚刚就像是做了很长的梦。他的目光重新退聚到湖面上来了。风似乎更大了，在平静的湖面上搅起翻滚的波浪。茱莉眨了眨眼。她的睫毛很长，就像湖岸边树木垂下的细软的枝叶，投射在水面上浮动着斑驳的影子。

        那是只有在夏天，才能见到的风景。

        他的脑海忽然闪现一个画面。那天，她站在金光闪闪的向日葵花海中间，背后是一整个蔚蓝的天空，她朝他伸出手。

        “带你去看吧，世界上最漂亮的地方。”

        他轻轻应了一声。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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