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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凯伊


通过外表来看,阿兰·卡尔是个很不讨喜的小男孩。一个恰当的比喻是,“他像只团成球的刺猬”,防备每一个靠近他的人,竖起尖刺,把试图触碰他的人的手扎的鲜血淋漓。

        他身材瘦高,皮肤青白,明显带着病态、不健康的那种惨白色。脸部线条颇有些女孩子气,并不那么英朗。脸上几乎没肉,嘴唇总是呈现出干枯的淡紫色,牙齿也并不很齐整,和他最好的朋友茱莉、埃姆里斯一样,都略微有点畸形,但他的虎牙远不如茱莉那么尖锐。茱莉自称她的虎牙能帮助她有力的“撕扯食物”,因此她很爱这只缺陷的牙;也不如埃姆里斯那么可爱,显示出一种娇憨、大智若愚的样子。他的那只虎牙齿尖有些发钝,为了和茱莉攀比,他多了一个磨牙的习惯,这个恶习正在被埃姆里斯纠正,“像咔嚓咔嚓咀嚼胡萝卜、大白菜的小兔子”。

        他的眉毛颜色有些寡淡,是一种灰白灰白,像老年人独有的苍老衰败的色调。或许可以用“少白头”形容。的确,阿兰的头发颜色和他的肤色一样非常浅,灰色,隐约有些发蓝,像烟灰缸底部长久积蓄的沉灰,不纯粹,不干净、像一块投入污水中又脏又湿的抹布,“是一种极其难看的颜色”。他留长了一撮长发,扎成一条小辫子搭在肩上,因为费尽心思编织而长久不解开,除非洗头或是他又想到新的花样儿。

        他整个人总显出一种病歪歪、弱不禁风的样子,因此他努力使得自己看起来更威武一点。口头也总是带着他学来的脏话,好起到威慑、恫吓敌人的作用。

        阿兰的衣服都是很陈旧的——这一点和埃姆里斯很相像。不过不是因为没钱买新衣服,而是因为他的爸爸妈妈总想不起他该添置衣物了。事实上,他的爸爸妈妈对他一直处于一种刻意的漠视的态度,他们把照料阿兰的工作全权推给了家养小精灵。而家养小精灵再尽心竭力也不是会教育人的师长,因此阿兰诸多方面都很欠缺——小精灵的礼仪固然很好,但和“主人”这一高贵的身份不互通。阿兰没学到什么礼仪,反而对各种各样的脏话融会贯通,一口臭气冲天,他最情有独钟的骂人的词儿是“狗屎”,偶尔会蹦出来“粑粑蛋”这种粪便类的升级版,愤怒到了极点则会出现“脑子是粪池,嘴巴是尿壶,嘘嘘——”这种极度脏臭的骂话。和埃姆里斯平静自如,拐弯抹角的损人不一样,这种直接的骂法并没在骂战中赢得什么上风,反而显得他气急攻心,好像马上就快被对方击倒了。但阿兰就喜爱这种直截了当的骂人方式,反而对看起来一点都不生气的埃姆里斯嗤之以鼻。同时,他像茱莉一样,对于高深莫测的“话里有话”听不大懂。

        可想而知,他这副凶神恶煞、冷若冰霜的模样在学校里并不受欢迎。显然,他没有埃姆里斯左右逢源、面面俱到,也没有茱莉亲和热情,脾气温和,他和同宿舍的佩布罗·布什很不对付,因为阿兰在第一天入住宿舍就展现出了他的霸道跋扈——他把佩布罗很喜欢的飞机海报撕掉了,因为他觉得佩布罗的海报太大了,伸进他的领土来了。佩布罗自然很不高兴,转天,他就把阿兰掉在他地盘的拖鞋扔离的远远的,一直扔到埃姆里斯的床下面,阿兰拿一根晾衣杆够了很久才够到。他和佩布罗怒目相视——在埃姆里斯充当和事佬后,这场争夺领地的战争才熄火。

        他的床铺乱七八糟,埃姆里斯很看不惯这一点,总是督促他收拾齐整,然而阿兰左耳进右耳出,权当埃姆里斯在放屁。他纵容他的蒲绒绒床上吃床上拉,他耐心的用纸巾夹着它的粪便扔到垃圾桶里。他从来不叠衣服,有时还直接穿着外衣进被窝睡觉——这同样引起了埃姆里斯的不满,他强令他换上睡衣睡觉。

        之所以他把书本玩具等种种东西堆在床上,是因为阿兰喜欢趴着做功课,而不是像埃姆里斯一样挺直了腰杆坐在桌子边。他在课上的坐姿也是歪歪扭扭,要不就翘着二郎腿,要不就一个劲的抖腿,双脚搭在课桌下的杠子上,像一只上架午睡的鸡。在礼仪欠缺方面,他和茱莉真是臭味相投——尽管茱莉在邻居特鲁迪老太太的教导下已经有所改善。

        他和埃姆里斯走到一起,只消拿眼一瞄,就能看出这两个人的脾气秉性完全不同。埃姆里斯的衣服虽然旧,但干净得体。衬衫永远整洁白净,没有污损;领带永远服服帖帖,没有打褶。他的样貌也是爽朗干净的。齐耳根的金发,蓬蓬松松,细密柔软,与茱莉灿烂的金发不同,他的发丝闪着淡淡的银光。埃姆里斯的眼珠是深蓝色,犹如晴日下的海和清澄明亮的蓝色玻璃。鼻子高而挺,唇角带着微微翘起的弧度,整张脸端正俊秀。阿兰呢,衣服松松垮垮,总带着斑斑点点墨水的印记,要不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刮破了一两个小洞。和埃姆里斯微风般明媚的气质不同,他总是给人一种凶巴巴、阴沉沉的印象。尤其是那对特殊的眼睛。像在淤泥里等待腐败的玫瑰,一种奇特的紫红色调,眼白较多,因此有一种凌厉的感觉,如果再配合上他同样凌厉的话,更是让人敬而远之。

        上文说过,他唯一有相当耐性的就是他的爱宠“奶酪”,一只毛已经掉的稀稀拉拉的蒲绒绒,仍然热衷于在阿兰入眠时把长舌头伸进他的鼻孔里掏鼻屎吃。这无疑是一个很恶心的餐点。他把所有的宠爱都给了这只蒲绒绒,简直像待皇后似的。他有一个独一无二的饲养箱,一个巨大的纸盒子,用硬纸板搭建、用彩色布片缝制的华美小床,同样精致的小地毯、小茶几和圆凳,和纯粹是装饰作用的洗漱台,这都是他亲手所做,呕心沥血的作品。他暂时找不到材料,他一直惦记很久,想给他的皇后做一身雍容典雅的礼服。不过奶酪到底岁数大了,经不起这番折腾。于是他又把他的魔爪伸向茱莉的蜗哥和蒲公英,他用彩纸剪了几朵花沾水贴在了蜗哥的甲壳上,又给蒲公英套上了一件美名其曰保暖的小斗篷,却给喜得新衣的蒲公英憋的够呛。

        他和茱莉一样喜欢收藏,但是远没有茱莉那么狂热。他收藏的东西往往都是他认为好看、有趣的东西。鹅卵石、小钉子、纽扣、五颜六色的玻璃酒瓶……这些小玩意都是他觉得很美丽的,尽管只有茱莉加以认同。

        就像所有的好朋友那样,他们三人也免不了发生摩擦。茱莉和埃姆里斯都很随和,因此他俩几乎不吵架。吵架的往往都是阿兰和他俩中的任何一个。而阿兰总也吵不过埃姆里斯,后者总是恰到好处的引领话题到对自己有利的一方,阿兰总是吃哑巴亏,然后拿一旁偷乐的茱莉出气——他和茱莉就会吵的很激烈,还往往贬损对方是任意一种他们觉得很符合这个情境的东西或动物。

        “你是浣熊小偷!”

        “你是咕咕叫的□□!”

        “你是浑身长绿毛的树懒!”

        “你是拱来拱去的野猪!”

        此外,三个人的口味也大有不同。茱莉爱吃甜,埃姆里斯爱吃咸,阿兰则爱吃辣。他又偏偏吃不了太辣的食物,舌头总是被刺激的不得不不停喝水,但又往往不吃到嗓子冒火就不肯罢休。

        然而,由于他疾病的缘故,他却有很多东西不能多吃。他必须得时刻牢记这一点,倘若他想延长他的寿命,他就应当这么做。

        阿兰的病是像大人们说的那样,一种从出生跟到死的遗传病。不过阿兰说,这没什么好在意的,

        “我早就做好随时可能会死的准备了。”

        因此阿兰偷偷的给自己选了一套入殓穿的衣服,这套衣服被整整齐齐的叠在箱子底以备不时之需。他希望能够体面的死去——最好死的时候呢,是静悄悄的,一个人在哪里默默的死掉,不惊动任何人。

        “不想吓到别人,毕竟大家都觉得尸体很可怕。万一吓哭了,吓病了,可别怪我!”

        阿兰不害怕尸体。奶奶死的时候,他趴在奶奶的身边,蜷缩在她的怀里,不过这次,讲故事的人换成了阿兰。阿兰坚信,只要自己的故事足够好听,奶奶就会醒来,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和阿兰永远在一起。

        阿兰没有哭。他讲着故事,一直讲,讲到自己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奶奶不见了。

        此后,他再也没有见过他的奶奶。

        但是阿兰知道,奶奶永远陪在自己身边。

        为了奶奶不失望,阿兰要努力做个好孩子。

        一定会再见面的。

        只要相信着重逢的约定,那么,就不会害怕未知的路途了。我会努力在有限的生命内画出鲜亮的色彩,然后痛痛快快的死去。

        死亡会拉开我们的距离,但不能拉开我们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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