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王柏随车夫将马车赶去一旁休整，李绎拉着她往山边一棵大稠李树下走去。

        树下已搭好了一座圆顶大帐，帐外大约三十步开外，几十顶小帐篷则以扇形铺陈在其周围，形成护卫防御之势。

        舒桐不懂这些，倒是李绎看了一眼大帐边上依旧枝繁叶茂的稠李树，不动声色。

        秦王陆昭正站在不远处的山脚边，身边围着一群人，像是正在听一个手指山体的属下回话，老远看见他们走来，也没过来，点头致意后，侧身吩咐了另外一个侍卫几句话，又示意刚才那个属下接着说。

        待他们被侍卫请进大帐，舒桐看到里面装饰，再次强忍了下自己没见过世面的表情，心里唾骂万恶的统治阶级。

        这是恨不得把王府都搬来了吧！

        这地毯，这桌椅，这茶碗酒杯的……目光扫过各色堪称艺术品的家具物什，舒桐心里艳羡的同时，抬眼又往里面看了一眼，透过红木镶嵌贝壳花卉的屏风：嚯——连雕花大床都摆上了！

        脑袋里yy的同时，她仔细环顾四周，并未发现帐内有女子的身影。

        藏起来啦？舒桐内心的小人在猥琐窃笑。

        “二位先稍坐。”秦王的侍卫倒是很懂礼数，给他们倒了两杯热茶放在桌上才躬身退下。

        舒桐坐了大半天马车，等侍卫出去后，趁着大帐的主人还未回来，立马站起来活动了几下身体，正想跟李绎调侃几句她发现秦王的小秘密，就见他摘下披风搭在了衣架上。

        “这……”还没等她诧异完，只见王柏拿着他们二人的行李走了进来。

        “公子，我刚过来时，看到饭食已好，公子若是饿了，我先去端来。”王柏放下手里的行李，收拾妥当，见李绎点头，扭头准备出门。

        “等会儿——”舒桐喊住他，有些糊涂，“……这不是人家秦王的帐篷？”

        他们主仆俩这是反客为主了？还是社交牛逼症？

        舒桐重新审视他们俩：以前也不是这样啊？

        王柏被她突然一问，也愣了一下，“这是公子跟您的帐篷啊？宋侍卫说，是秦王殿下安排的。”

        “啊！”舒桐吃惊：“我们的帐篷？我们住大帐，那秦王住哪儿？”

        方才走来，目测营地里，只有这一顶显眼的大帐篷，她一直以为是秦王陆昭的——难道另外还有一顶大帐她没看见？

        不应该啊……营地背靠山体，地势平坦，视野开阔，若有，她不可能没发现。

        带着疑惑，等王柏出去后，她拽着李绎的胳膊拉到一旁，低声问他：“秦王这么大方，是不是要坑我们？”

        不是她小人之心，这无缘无故的，把他们放在这营地最显眼的地方，就差门口立个指示牌，上书：梁国三皇子李绎在此！

        若她是刺客，连导航都省了，提剑直奔大帐来就是了。

        见她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李绎想逗逗她，顺水推舟，煞有其事的点头，气得舒桐一拳捶在他肩膀上。

        “我是说真的，你给我认真点。”

        若真是事出有妖，他们可得提早准备起来……

        李绎拉住要去收拾包袱的舒桐，偏头咬牙，忍住笑声。

        舒桐磨了磨牙，在又一个被弟弟气疯的普通日子里，实在没忍住，将手伸到他手臂内侧，捏住，旋转一百八十度。

        “啊……我错了阿姐，我错了……”李绎按住她掐人的那只手，赶紧求饶。

        经此一番打闹，舒桐惊恐之心已去泰半，李绎这才拉着她安稳坐下来，给她解释。

        “……秦王心思深藏不漏，我来镜湖山庄近十余年，他不可能不知晓，却不闻不问，就算姨丈活着，秦王都未必肯出手相助，为何如今愿意相帮于我，不过是透过当下此事，窥探到我大梁即将风雨，想趁此为齐廷、为他自己换更大利益。”

        他浅浅点拨，舒桐习惯性先点点头，又似懂非懂般开口：“政治投机？”

        李绎愣了一下，点点头，“差不多吧！”

        至此，他没再敢讲太多，实非不愿，而是没必要。

        这个世界的另外一面，他早已历经无数遍，黑暗里摸索蹒跚太久，他以为自己早已习惯，却不想上天垂怜，将她送至他身边，如正午阳关，暖进他寒凉的心里，也让他渐渐看到前路光亮。

        晚饭吃罢，噼里啪啦的雨声终于响了起来，帐篷里涌进来一股湿寒之气，冷得舒桐脱了布袜，赶紧将双脚泡进王柏刚刚端进来的热水盆里，顺便喟叹一声“舒服”，被一旁看书的李绎听见，轻笑了一声。

        舒桐也不理他，摸了摸吃饱的肚子，盯着随风轻舞的门帘发了一会儿呆，才发觉脚下水已经有些凉了，她扭头寻擦脚巾，就见李绎不知何时已经放下手里的书，拿着擦脚巾蹲在她跟前。

        没白疼这孩子啊，舒桐心里一阵感动。

        “乖！”舒桐一脸慈爱，摸了摸他的头，李绎顿时一脸憋闷。

        仔细将她双脚擦干净，他抓住她脚腕直接推到床上，一把扯开被子将她从头到脚罩住——闷死她算了。

        李绎恨恨的想。

        舒桐挣扎几下，扒拉开被子的一角，龇牙：这狗孩子，欠收拾啊！

        伸出一只脚掌，对准他的后背，正想还击，就见李绎坐在她方才的位置上，已脱了鞋袜，双脚泡进她刚刚的洗脚盆里。

        “哎，水都凉了，”她伸手拦他，“我再去提些热水回来。”这么冷得天，他身上毒还未解，可别再感冒了，这年头连抗生素都没有，万一再来个肺炎是真得能死人的。

        舒桐掀开被子要下床，被李绎侧身一把拽了回去，又压紧被角，不许她出来，急得舒桐直接上手扯住他的耳朵。

        “松手。”舒桐瞪他。

        李绎也不说话，一只手压住被角，清扬眉峰，看着她在被子里挣扎。

        舒桐实在理解不了青春期男孩子阴晴不定的心情，这都快十八岁了，还处处跟她作对。

        折腾半天，舒桐没他力气大，实在挣扎不开，不由怒从胆边生，张嘴一口咬在了他的肩膀上，顿时压着她的那只手松动了一下，她趁机伸腿踹出被子，就近踢向他腰腹。

        舒桐咬住他时，李绎看她近在咫尺的侧脸，呆愣了一瞬，随即很快感应到她的腿风，他脚下用力，一手撑在床沿，侧身避开的同时，洗脚盆被他顺带踢翻，他脚下瞬时没有了借力点，身体直直朝她压了下来。

        “嗷——”舒桐疼的叫了一嗓子，立马抚上额角。

        “李绎！”

        舒桐一声吼叫，唤回李绎被心如擂鼓般振鸣的思绪，他赶紧直起身，顾不得自己发疼的下巴，拉开她捂着额头的手，“疼不疼？”

        舒桐是真被撞疼了，此时眼含热泪，正想发飙，抬眼瞅见他已然开始发红的下巴，忍了又忍才摇头，又问他：“你下巴疼吗？”

        李绎正在心疼她撞红的额头，下意识摇了摇头，又赶紧扶她起来坐好，下床将他读书时单独点上的灯盏移过来，凑近她的额头使劲看了看，除了有些泛红，其余倒还好。

        “阿姐，我……”李绎想道歉，才开口就被舒桐打断。

        “好了，收拾一下，睡吧。”这事他们俩都有错，舒桐虽被撞的生疼，但也并没有放在心上，说完，卷着被子直接躺倒。

        半天没听到动静，她扭头看他还呆愣在原地，以为他是哪儿不舒服，赶紧爬起来，有些紧张的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李绎如梦初醒般，惊觉间赶紧后退一步，提上水盆快步出了帐篷，门口两座落地灯盏上的油灯疑似照到了他发红的面颊上。

        ……

        夜已深，雨滴淅沥沥还在下，舒桐睁着双眼，又翻了一次身。

        “阿姐若是害怕，我还是把灯点着吧。”李绎躺在她一尺之外，盖着两人的披风。

        顾忌她名声，他本打算在椅子上凑合一夜，舒桐却想到他那随时会毒发的身体，哪儿忍心叫他在这细雨寒凉的夜晚枯坐一宿，只怪秦王小气，这么大的帐篷，被子只有一床，李绎坚决给她用，自己拿了两人的披风叠加盖在身上。

        “可别，”听李绎说要点灯，她赶紧制止：“灯点着，明晃晃的，这不是告诉那些刺客，我们在这里吗？”

        许是白天睡多了，舒桐丝毫没有困意，“你说，若是那些刺客来了，秦王真会派人来救我们吗？”

        李绎知道，她是被那晚吓出了心病，天色一黑，便有些草木皆兵。

        他还像从前那样，伸手找到她微凉的双手，握在手心，安慰她。

        “会的。我活着对秦王才最有利，反之，一个死掉的梁国皇子，对他来说是个大麻烦，退一万步，他就算想要我死，也绝不可能在秦州境内动手。”

        漆黑的夜放大了人的感官，舒桐听着才十几岁的男孩子轻言自己生死，有些难过，却又怕他发现，回握他温热的手掌，“你还小，人生路还长，能活着就要好好活着。”

        她其实一直知道，他生在那样权势滔天的地方，能活着就已实属不易。

        “嗯，为了阿姐我也要好好活着……”李绎给她保证，舒桐今天第二次听到这样的承诺，还未来得及感动，就听他笑嘻嘻的声音似真非真调侃道：“我还要给阿姐负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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