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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逃兵


俞歌难得睡了一个好觉。早上八点半他还是懒得睁眼,腰酸背痛得恨不得吃喝全在床上解决。他想身旁滚了滚,但屋子里空荡荡的没有别人。

        俞歌睁开眼睛,却不见贺子白。心里顿时空荡荡的。

        他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头晕得看吸顶灯是旋转的。他头颈发热,口干舌燥,只好探出一只手去摸水杯,结果手腕完全没力气,杯子“咣当”掉在地上。

        俞歌看着洒一地的水,愣了。

        昨晚,是梦吗?

        吓得他赶紧冲进浴室:身上规规矩矩地套着睡衣,有清爽的舒肤佳味道。俞歌解开衣襟,锁骨上几个小樱桃状的痕迹告诉他经历过的一切不是梦。

        俞歌松了口气。

        他给自己和哥挤好牙膏,对着镜中的自己欢快地洗漱。微眯的眼睛像是饱食甜果的小鹿,他的森林花海盛开。俞歌刷了两遍牙,确认唇齿里都是白茶味后,他走到床头柜旁。

        柜子里放着三盒劳拉,他一股脑地扔进了垃圾桶。

        像是扔掉了一座大山,他浑身轻松地走出卧室。

        但房间里空无一人。

        “哥?”俞歌有些无助,他挨个打开四个卧室门,连两个阳台的空调室都走了一遍,就是没发现贺子白。

        俞歌害怕了,大脑一瞬空白,房间中的一切都变成模糊的黑白。他恍惚地冲回卧室,捡起床缝里的手机,他手指抖得厉害,拨号的时候还差点拨给了前天的外卖员。

        贺子白的手机打不通,发了几十条微信也不回,人间蒸发了一样。房间里他的衣服,他的电脑都还在,就是没有他的手机和钥匙。

        俞歌的直觉告诉他,贺子白逃了。

        偌大的公寓只有他一个人,俞歌仿佛被贺子白扔进了冰窖。馒头哒哒地跑来钻进他怀里,亲昵地蹭蹭俞歌衣襟,但他的眼泪还是止不住地点在馒头的后背。

        俞歌肩颈间还留着哥哥的味道,他痛苦地咬着食指关节,豆大的眼泪潸然而下。他站不住脚,但身下疼得要死,他只好侧身窝在飘窗里,抱着小狗呜呜地哭:“我哥呢……他还是不要我了……我怎么办……”

        他的月亮仅仅闪耀了一瞬,他要怎么做,他还能怎么做,才能让那束月光永生永世都映在自己身上?

        九月二十三号,秋分,星期一,贺子白俞歌俩人都没来上学。

        韩幸感觉特别寂寞,缺少贺俞的午饭简直就失去了灵魂。往常想吃什么就让贺子白买,贺子白碗里的肉他随便夹。一开始以为他俩是堵高速上了,结果一打电话,俩人电话都打不通。

        奇了怪了。

        贺子白翘课不稀奇,但俞歌可是连选修课都第一排、拉稀不请假、就算爬也会来上课的主,怎么都开始旷课了?

        下午第一节是专业课,老师跟个灭绝师太似的点名。眼看就要点到贺子白,韩幸着急忙慌地在各大社交平台地找人。最后都急的上外网登ins私聊,还是找不到人,自己替他喊了个到。

        四十分钟过去,韩幸看了没数次屏幕,还是杳无音讯。

        这事不对啊。贺子白那种手机不离手的花孔雀,最高失联记录才九分钟,怎么会突然消失这么久?无故缺课三次就给挂了,他作死吗?

        韩幸思忖半刻,给存妄发消息:【他是不是回天津了?】

        存妄秒回:【是。】

        韩幸的电话赶紧顶到存妄那边,他还没说话存妄那小子就骂骂咧咧地:“高三生不需要上课吗?我一天到晚跟个客服一样接电话。”

        “屁,上课你学习吗?”韩幸说,“问你正事儿,你是不是见着贺子白了?”

        “是啊,他昨天让我给买蛋糕。”

        “给谁买?”

        “一个男的,长得还挺带劲儿的。嘿嘿,你放心,我肯定不会让那男的撩上贺大。”

        “阿西……”韩幸挪开手机,平复心情后又接通了,“他们现在在哪?”

        存妄想了想:“应该在他和平那套的公寓吧。昨天蛋糕就是送的那。”

        韩幸直觉不好:“你赶紧的去找他,出大事了!”

        找人要紧,韩幸连假都没来得及请,拿上证件直奔高铁站。一个小时后,跑到岔气的韩幸出现在贺子白的公寓前。

        存妄也没等多长时间,他看韩幸的模样不明所以:“到底出什么事儿了,至于你从北京赶到这?”

        韩幸:“来不及解释了,找人要紧。”

        存妄原先就砸了许久的门,后来韩幸直接开门进去。屋子里风极大,窗帘都被吸到窗外,呼呼地响。

        贺子白的房间,干净得有点太反常了。存妄环顾四周,只听韩幸一声惊呼。

        他在飘窗里发现了俞歌。

        一人一狗相互依偎着,手机掉在地上屏幕摔成了蜘蛛网,俞歌脸色红得像熟螃蟹,一摸额头直烫手。

        “二太子你怎么了?!”韩幸从衣柜里随便拿了件贺子白的大衣给俞歌裹上,捡起垃圾桶里的空药盒,背人就往外跑,“存老二,咱赶紧去医院,他快烧死了!”

        存妄看这架势也有些不知所措,开车时一脚油门都踩到了底,带人就往最近的医院跑。谁能想到俞歌进了急诊,大夫看了韩幸的药盒,赶紧就把人推去洗胃了。

        看大夫们手忙脚乱的,存妄也傻了。赶紧给贺子白打电话,却一样无法接通。而丽湾那边接到俞歌进医院的消息,就马上派了人来。

        “大夫,他怎么样了?”固然韩幸不喜欢俞歌,但贺子白看重他,他自然也会尽力去关心俞歌。

        大夫摘掉口罩一脸凝重:“患者服用了过量的劳拉西泮,幸好处理及时不然麻烦就大了。”

        韩幸:“劳拉?他是有什么精神疾病吗?”

        “我们查了他的病例,他患有重度抑郁且长期失眠,这在他这个的年纪很不正常。”大夫一脸凝重,“他家长在哪?”

        座位上西装革履的男子走到大夫面前:“学生家长还在外地,我是俞歌家长的助理,您跟我说就好。”

        看杨助理一身笔挺西装,大夫瞬间脑补出一出养子被逼自杀的狗血豪门伦理剧。他假么假事地咳嗽一声:“患者近半个月都没服用劳拉,但这回一次性吃了一盒半,报复性服用,应该是受什么刺激了,多关心一下患者的心理状况吧。”

        杨助理连忙点头:“好的大夫,我会原话转告给我的老板。”

        存妄被存老爷子的眼线抓到逃课了,吓得他赶紧滚回校念书,医院只剩韩幸与杨助在病房外。

        韩幸往杨助身旁挪了一个位置:“杨叔,你知道子白在哪吗?”

        “杭州孤山,”杨助理朝他显示贺子白手机的定位,“贺董已经亲自去找人了。”

        “俞东来你混蛋!”

        “贱|娘|们,给老子戴多少个绿帽子,啊?你敢数吗?!估计连你自己都不知道外面那个小贱|种是谁的吧?呵呵,妈的,老子给别的野货养了八年老婆孩子,你他妈损到家了!操|你|妈的,老子大把大把的钱砸进去,养了俩白眼狼!贱|货,你不是要逃吗?逃啊!顺着这跳下去,你跳啊?!!”

        一声震耳欲聋的巴掌响后,俞歌听见玻璃碎裂的声音。

        妈妈死了,是被爸爸活活打死的。

        爸满手都是玻璃碎片跟血,那天他踹坏了三扇门。俞歌特别害怕,躲在落地钟后哭了一整晚。

        妈死后第二天,俞东来带回一个女人和两个男孩。那女人的唇红得像妈妈的血,她的细高跟在家里转来转去,最后停在俞歌面前。

        后妈笑得像画上的女鬼:“老公,这怎么还有个小孩啊?”

        俞东来把俞歌拖出来一通暴揍,两个继兄把他连人带行李都扔进了地下室。

        妈死后第三天,火葬场发通知让家人把骨灰拿走。

        俞东来忙着准备跟后妈的婚礼,家里的门槛子都被来贺喜的人踢烂了。俞歌偷偷挤进人群,从厨房的垃圾桶里找到了殡仪馆来信。

        然后一个人到殡仪馆,在确认书上歪歪扭扭地签字。

        八岁的男孩,写出的名字还是俞哥欠。

        他抱着一只小瓷坛,很轻,很轻。妈妈那么高,居然能轻得一手就托得起来。

        俞歌托起瓷坛,木讷地喊:“妈妈……”

        小瓷坛子不说话。

        “妈妈。”俞歌皱了皱眉,坐在路边不知所措。他拉过路边晒太阳的老婆婆,举着坛子问他,“妈妈钻进去了,她不理我。”

        老婆婆当即就流了泪,她温柔地摸摸小俞歌的头,告诉他妈妈只是太累了,她睡着了。要给妈妈买墓地,这觉才能睡得安稳。

        俞歌打小就知道妈妈睡不好觉,他下定决心要买块好墓地。结果抱着坛子敲开家门,就被后妈轰了出去。

        俞东来又揍了他一顿,骂他是晦气货,结婚这么喜庆的日子抱个骨灰盒来送堵心。爸踹他后腰的时候俞歌紧紧护着小坛子,那天他特别抗揍,俞东来把他摁地上锤了两个半小时,小男孩都没吭一声。

        直到俞东来自己累得不行,给他甩了俩馒头就走了。

        妈死后第四天,后妈穿着纯白婚纱嫁进了俞家别墅。来了好多宾客,俞东来嫌俞歌丢人,就让他去马路对面的公交站待到晚上再回来。

        来了好多宾客,俞歌看着大大小小的豪车超跑经过俞家,但他们好像没有人看见自己,又或者看见了能过来帮帮他,没有一个。

        妈妈在地下室睡一天了,他真的很想买个墓地。

        直到最后一波宾客离开,天空下起了瓢泼大雨。公交站没有挡头,俞歌被浇成了落汤鸡,他蜷了蜷身子,后腰的淤青碰了潮湿嘶嘶地疼。

        突然一大一小两双干净的皮鞋停在自己面前。俞歌抬起头,眼前是一对西装革履的父子,身形高大的男人撑伞蹲在自己面前,递给他一个文件袋。

        “节哀顺变。”

        俞歌听不懂这个词是什么意思,他茫然地望着男人,嗓子已经干涩地变了声:“是给我妈妈的墓地吗?”

        男人点点头。

        俞歌欣喜若狂,当即他就给男人磕了头。小时候祭祖拜神都磕头,现在他看这男人,简直比一堆牌位还要神圣。

        男人叹息了。

        身旁的少年递给俞歌一把黑伞后,他们便上车扬长而去。

        俞歌撑开伞,只见伞柄刻了个“贺”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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