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是非

时隔七年，他们第一次没有仇恨与欲望地四目相对。他们亏欠、后悔，恨自己被蒙蔽了双眼，又恨自己一心报复铸成大错。

        倘若贺子白接近俞歌时满心清白，他就不会如此自责；倘若俞歌没犯过那些无法弥补的错，他一定会让贺子白回头，把自己的一切都给他。

        走到如今这份田地，他们都是一步错，步步错。

        该怎么原谅彼此，又该怎么原谅自己。

        俞歌站起身，睨着贺子白的眼眸，他控制不住战栗。他现在只想逃，离开这片他耕耘了七年还是一无所获的盐碱地。

        他求也求过了，锁也锁过了，可坚持七年的信念终抵不过一句——“我不信你”。

        贺子白这座城，他真的打不下来。

        俞歌丢盔弃甲地离开墓地，他的视野越来越窄，一颗心脏停止了跳动，风一吹，就倒了。

        “先生，您需要什么？咖啡，还是巧克力？我们这里新出了草莓星冰乐……”

        “玛奇朵，”贺子白的嗓子哑得发不出声，他只记得那一瞬间，光洒满了咖啡店。

        瘦削的少年站在吧台前，一双漂亮的眼睛凝望贺子白，像一只跃上山巅遥望林外世界的小鹿。少年打量了他许久，等到阳光都歪向了他身后，他终于试探地问：“您长得好像……一个人。”

        贺子白眼眶微湿，问道：“像谁？”

        少年的眼睛陡然亮了起来，他按捺住兴奋，说：“嗯……像我哥哥。可是他不承认是我哥哥，也不是很喜欢我。不过叔叔说，等开学我们一起去北京，我跟哥哥考上了同一所学校。他特别优秀，保送上的北大。”

        贺子白抽了抽鼻子：“你现在怎么不去找他？”

        少年有些羞赧地垂下眼帘，喃喃道：“我去见过他啦，但他没看到我。他不认得我，但是我熟悉他啊。我们在同一所高中，他就在我隔壁的班级。他的照片早早就贴在荣誉墙上了，幸好我高考不错，我的照片就能贴到他身旁。”

        少年说着，不自觉地笑了。琥珀色的短发过了眉，却没挡住他秀丽的面庞。

        “小鱼，”贺子白哑声道，他伸出手想去碰少年的脸庞，但好像隔了一层雾气。他触不到镜中花，困顿得他着急，恨不得撕开这层迷雾将他的小鱼揽进怀里。

        “小鱼……小鱼！”

        “贺先生？您怎么样了？要不要我去请医生？”保姆阿姨关切地望着他，刚要去碰贺子白的额头就被他打了下来。

        梦碎而醒，贺子白猛地坐起来。他怔然盯着周遭的一切，空荡荡静悄悄，没人陪在他身旁。

        阿姨有些为难地望着他，将早点放在他床头，说：“外面有位先生要见您，姓齐，要不要让他进来？”

        贺子白喝干了一整杯凉水，说：“齐？让他先进来吧，我马上下楼。”

        贺子白果然没猜错，来的人果然是俞歌的“未婚妻”，不过他没戴戒指，无名指空空的。

        齐予摘下眼镜满怀恶意地盯着贺子白，他轻蔑地哼了一声，像个上门讨债的。

        贺子白走到他旁边，又警惕地退了半步。他不知道齐予这时候找他门干嘛，现在他应该在准备跟俞歌的婚礼吧。

        齐予比电视上好看，他是很标准的gamma美人，长眉桃花眼雌雄难辨。不过这幅气势汹汹的模样，倒跟他的长相很违和。齐予单手递给他一个文件袋，毫不客气地说：“贺先生，我来找你不是以俞歌‘未婚妻’的身份来的。”

        文件袋里有一些股份合同，还有一张他与俞歌穿着学士服的毕业照。

        “如你所见，我们的‘婚姻’只是一场合作。我们连结婚证都没有，跟媒体说的婚礼也是权宜之计，不出意外九月底我就会发‘离婚’声明，跟nh划清界限。”齐予开门见山，“俞歌是我大学舍友，我们只是普通朋友，我不会也不可能成为俞歌的gamma。”

        贺子白有些愣了：“你们，不是那种关系？”

        “我对心里有人的sigma没兴趣。”齐予的神情可以用咄咄逼人来形容，“我们的事解释清楚了，贺先生，该您了。俞歌从七号开始就消失了，截止目前nh诸多事宜都要他处理，董事会要我寻找俞歌。根据我们对俞歌的手机定位，他从东林公墓离开后，就一直停在快速路。您也该给我一个交代，你们分开后，他去哪了？”

        “我不知道。”

        齐予冷哼一声：“不知道？也对，你怎么会知道？一个连声招呼都不打说走就走的人，怎么指望他能突然良心发现去关心俞歌的去向？贺子白，这虽然是我们的初次见面，但我久仰您的大名。当初我陪俞歌洗血的时候，他喊的就是你的名字。”

        齐予的话刀子般插在他心上。sigma被delta感染后，一旦离开delta超过两年就会进入衰败期，生命进入倒计时最后疯癫而死。想活命就要做洗血手术，不打麻药亲眼看着血一滴滴流出，剔除delta的核酸后再输送回体内，如此往复十次以上，才能勉强变成“干净”的sigma。

        当年贺子白不管不顾地感染了俞歌，却没想过俞歌会不会进入衰败期。他在俞歌体内埋了一颗定时炸弹，但从来没想过拔了它。

        亲眼看自己的血流干，该有多疼。

        齐予缄默了，他本还有更多恶毒的话要说。在他看来贺子白就是个人渣，俞歌就该把他锁在nh一辈子都不要出来兴风作浪。但俞歌的心比老牛皮还软，不仅放了贺子白，还搭进去所有积蓄给他赎公司。

        “你们的事我也不好意思多说什么。孰是孰非你心里自有衡量，”齐予戴上口罩与帽子，转过头对他说，“我只能说，俞歌足对得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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