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一位主角

冰原之上。

        原本还在耀武扬威的巨大虫怪已然四分五裂地倒在地面上，伤口的断面上是平滑而干脆的切割痕迹，暗色的复眼已然被烧成了一片焦黑。触角最后抽搐了两下，最终停住不动了。

        与正常生物相比迥异的腥气从它的尸身的伤口处冒出来。

        然而，边若飞的大部分注意力却都没有落在它身上。他维持着跌落在地面上的姿势，微微仰起头，视线毫无遮蔽地落在了挡在自己面前的男人身上。

        只见他随手挽起了一个剑花，轻轻松松将锋刃上属于虫怪的黏液和血珠甩脱。收剑的姿势迅捷而娴熟，刀刃滑落在鞘中，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一头黑色的长发随意用布条半束起来，随着他转头的动作而荡起细微的弧度。

        随着动作落入边若飞眼帘的却是银灰色的铜制面具，遮盖了来人的大半张脸，只露出了下方薄红的嘴唇以及线条利落的下巴。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

        边若飞想起自己在最危急的时刻大脑内一闪而逝的灵感，于是又小心翼翼地打了个响指，一张卡片凭空浮现在他的指尖。

        触感虚虚实实，明明落在他的手中，却仿佛处于另一个维度。

        他低头看了一眼上面的字体，随后抬眼，试探地张口向自己对面站着的青年问道：“唐非弃？”

        虽然在对方出现在这里的第一时间，就有相应信息浮现在边若飞的心头，但因为猜测过于离谱，边若飞的声音险些打结。

        那张卡片上所显示的正是他当年发布的第一本小说的封面《一剑傲天》，上方浮现出的则是人物角色形象，旁边的小字清晰地标注着男主角的名字。

        闻言，站在原地的青年微微颔首，算是默认。

        边若飞顿时从地上蹦了起来，身上的泥土都没有来得及拍，几步就跑到了这个男人的面前，凑近之后睁大眼睛看着对方。

        与之相关的记忆也迅速涌进了脑海。

        以唐非弃为主角的那本小说动笔是在他高三毕业的暑假，也是他第一次尝试创作网文。

        当时流行从底层磨炼，废柴升级的男主，边若飞自然也兴致勃勃地开文，背景定在修仙世界，描绘了身世悲惨苦大仇深的少年郎如何将欺辱自己的炮灰们一一踩在脚下，战胜所有的仇敌，找回自己的身世，最终登上巅峰。

        而此刻，对方就这样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

        唐非弃站在原处，一双黑眸不动声色地注视着少年连走带跑地过来。

        脚步虚浮，动作拖沓，显然是一个毫无修为的普通人。

        两人的距离被边若飞拉得极近。

        下一秒，他毫无预兆地握住了青年未曾执剑的左手——两只手同时将它捧了起来并牢牢拢在掌心。

        “谢谢你救我啊！”边若飞真诚地说道，不顾手中细微的挣扎之力，还将对方的手上下用力摇了摇，双眼亮晶晶的。

        “举手之劳而已。”见挣脱无果，唐非弃也停下了动作，目光不着痕迹地落在少年的身上。

        现年二十岁的边若飞有着一张相当显小的娃娃脸，走在路上经常被误认成高中生。此时他面上还沾染着些许方才的战斗中遗留下的尘土，衬得肤色相当白皙，一双透亮的眼睛上长睫毛一颤一颤的。

        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内心深处就油然而生一种亲近感，仿佛对方本就与自己拥有某种深层次的关联，以至于会下意识纵容他的动作。

        唐非弃按下情感，理智强行控制自己提高了警惕，绷起身体。

        边若飞兴高采烈，面上是再明显不过的惊喜：“我，从没想到自己还能见到活的……”

        他思索了一会，下了定义，“我笔下的角色。”

        “初次见面。”对方的热烈让人一时间难以招架，唐非弃撇开视线，语调是如同往常的冷淡。

        在落于这个世界的第一刻，关于他所经历的人生只是一个类似“话本”的故事这件事，就以易于理解的方式灌输于识海之中，让他瞬间就理解了来龙去脉。

        而编写并操纵这个故事的人类，也出现在自己面前。

        弱小，而毫无力量。

        信息量过于庞大的情况下，维持着此刻的表情，已然耗费了唐非弃的大半自制力。

        然而，身旁的少年却并未嗅闻出来自他身上的低沉气息，仿佛毫无察觉一样，高高兴兴地揽着他的胳膊，说：“忽然来到异世界，还好你出现了。刚刚真是千钧一发，差点我就没了。不过没了说不定能穿回去……”

        相比起唐非弃的沉默，边若飞的话就显得格外多。

        “我们先找个能住的地方，这里太荒凉了。”他说道，“运气好的话，找到其他人类询问一下风土人情，看看我们是不是还在地球上。看在那个大虫子的尸体份上，保佑我没来到史前文明。”

        边若飞拉着人想往前走，只是身边的男人却纹丝不动。

        “怎么了？”他疑惑地回头看，然而对方的面具让人分辨不出他的表情。

        “方向不对。”唐非弃说，他抬起手，指了相反的方向，“最近的城池在那边，大约十里。”

        “原来是这样！”边若飞恍然大悟，随即似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急急忙忙地说道，“等我先把眼镜戴上。”

        他终于松开唐非弃的手，在那瞬间，唐非弃垂眸在自己的袖子上扫了一眼，指尖仿佛还有微凉的触感，一种说不上是失望还是轻松的感觉涌了上来。

        边若飞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虫尸旁边，找到了因为打斗而落在地面上的黑框眼镜。经历了刚刚那番波折，它竟然也没有摔碎，仅仅是镜片上沾染了些许污迹。

        边若飞随意擦了擦镜片，将它放回了鼻梁上，满意地发觉世界的清晰度回归。

        就在这时，一把剑毫无预兆地架在了他的侧颈，冰凉的触感仿佛让人心底同样泛起一阵寒意。

        边若飞垂眸，视线所及之处是锋利的刀刃。玄幻文男主所用的刀剑，自然是最稀有的法器，也是剑修最为重要的本命剑。此刻，纯黑的刃身上甚至能够反射出他垂下的眼睫。

        他一时间没有动作。

        就在几分钟以前急中生智搬来的救兵，在此刻却变成了最紧迫的催命符。

        唐非弃注视着这个普通人的背影。

        昨日种种映在眼前，昔年所有的悲喜，父亲曾经的音容笑貌，当初被人踩在脚下的屈辱，仇人们染血的脸庞一一闪过。难道自己所经历的一切，都是眼前人随意操纵的笑话？

        “你就是天道？”他的声音透着异常的冷硬。

        而此时此刻，感觉自己后脑勺都要被这炽热的目光盯穿的边若飞，想的是另一件事。

        在男主打败一众反派，为亲人复仇完毕之后，后续情节理应是男主继续升级走向世界巅峰，然而当时边若飞因为不可抗力，直接坑掉了这本文。

        至今仍有栽在他那篇文坑底的冤魂。

        唐非弃出现在这里时，脸上戴着面具，身上的着装也很低调，应当是正处在为父报仇之后叛逃宗门，被天下人喊打喊杀的时期。为了躲避追捕，所以才会戴上面具遮掩身份。

        ——这也正是边若飞当初最终卡住的章节。

        所以，唐非弃他该不会是来追杀自己逼着他填坑的吧？

        “我不是天道。”边若飞否认道。

        他想回过头去，然而却被骤然压低的利剑限制了动作。而这把剑，刚刚才轻而易举地破开巨大虫怪厚重的鳞甲，将之四分五裂。

        不是吧？就因为他坑文，所以他的主角跑出来刚见面就要干掉他？他明明只是犯了一个所有鸽子都会犯的错误罢了！

        边若飞失去了表情管理。

        “你在说谎。”唐非弃陈述道。

        边若飞沉默了一下，迅速更改了说辞：“好吧，按照你的意思，把我理解成天道也没错。”

        他明显感觉到，身后人的气息在他话音落地的时候就变得难以捉摸。

        听到回答的唐非弃，原本想要压抑的情感顿时喷涌出来，他握着剑柄的手愈发用力，明明只要手腕一抖就能让对方失掉性命，此刻却不知为何，仿佛全身都僵硬下来，完全没有办法……

        “但是我不想当什么天道。我早就罢工了。”边若飞说。

        ——他是真的不想填坑。

        在对方也许已经被触怒的此时此刻，边若飞却是直接将手指搭上脖颈上的利刃，食指和中指将刀锋夹在中间，试图将它往外推。

        他手指的力度愈发增加，竟然真的将那剑刃挪开了些许，这让边若飞得以转过身来直视着比自己高半头的男人。

        “你什么意思？”唐非弃顺着他的力道收剑，观察着对方哭丧着脸的模样。

        “就是说，如果我还能回到原来的世界，肯定给你一个圆满结局。”边若飞开始画饼，“但现在，我出现在异世界，不仅没有稿，手边也没键盘，没有那个条件。你等我回去补，可以吗？”

        等回去指不定哪年哪月，反正对于实力强大的人才，画饼就是了。至于回去会不会真填坑，那是另一回事。

        唐非弃沉默了一会。他充斥着血与泪的过去，在对方眼中就是轻描淡写的“修改”就来抹除吗？

        “别闹了，我们得赶快出发，不然天黑前都不一定能找到落脚处。”少年面上的表情依然是放松的，仿佛并没有将方才的生命威胁放在心上。

        他上前踏出了半步想要拉住对面人的衣袖，却令唐非弃条件反射地后退了一步。

        “怎么了？”边若飞疑惑地问。

        即使戴上眼睛遮住了那张显得过于年少的娃娃脸，增添了几分成熟，他的年纪看起来也比唐非弃自己要年轻。

        似是在掩饰什么，唐非弃将长剑收回鞘中，道：“没什么。”

        他本该因为少年的回答而愤怒，内心涌出的却是更多的悲凉。对方明明年纪更小，却让他产生了无法抑制的某种回归原初的那种亲近感，以至于想象着立刻杀掉对方都会感到窒息的沉重。

        初次的攻击被化解，要想再动手就艰难了一倍不止。

        “我们出发吧。”边若飞向站在原地的青年招了招手。

        所有复杂的心念都在这一瞬间被压下，沉入无垠的心海。唐非弃沉默地抬步跟了上去。

        “我们要走多久才能到有人的地方？”安静了没一会，边若飞就毫无戒心地凑到了男人的身边。

        “不远处就是官道，再沿着官道一共走三个时辰就能到达城镇。”唐非弃说。

        “感觉有些远，”边若飞沉思着，“你现在什么段位……啊不是，修为？”

        “说不定可以试试御剑飞行，虽然我以前这么写，但是飞机我都不常坐。”他眼里带上了点好奇和雀跃，看着自己身边的青年，张口请求道，“唐唐，带我一个嘛，我不重的。”

        唐非弃刚想要说话，然而他的身形却忽然模糊了一瞬，随即就像是信号没有接好的灯泡一样，闪烁了几下消失了。

        边若飞看着人在自己面前消失，下一刻便收敛了自己面上的所有表情，眼镜反光之下神色难辨。

        人物卡成功强制收回。

        心脏在此时此刻回归正常的跳动。

        就让他仔细看看，在生死危机之间，自己究竟获得了怎样的东西。

        边若飞抬起手，随着指尖一热，面前便浮现出圆形的光阵，五张卡牌漂浮在他眼前的空中，其中四张牌背面上的图案也都分外令人眼熟——那是他所有小说的封面。

        《一剑傲天》，《机械之心》，《至尊亡灵师》，《暗色囚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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