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理想国

睡梦之中，意识仿佛在温水中上下浮沉，却始终无法露出水面。

        长久的滴水未进让喉咙里一阵痒意，然而思维却仿佛沉浸在了沼泽之中，毫无控制四肢的能力。

        他勉力睁开眼，模模糊糊的视线之中，是少年黑色的发顶。未等真正开始思考，便又再次失去了对外界的感知。

        富有凉意的水灌入口中，勉强舒缓了咽喉的不适。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意识深深地沉睡在黑甜的梦乡之中。直到某一个瞬间——

        随着一阵晃动，叶念深骤然直起身，腰间的伤口顿时一阵抽痛。他下意识环顾四周，扫视自己所在的位置。

        这是一个封闭而昏暗的货车厢，唯一的一扇小窗上被焊着结实的栅栏，浅淡的天光透过狭小的缝隙洒进车厢之中。

        周围是形容狼狈的四名乘客，分别是一对情侣，还有两个瑟瑟发抖的女人。他们各自隔着一段距离就坐，其中情侣的女方看起来是一名异种。因为他起身的响动，这些人都望了过来。

        “哎，你小心点。”旁边是令人耳熟的少年音。

        叶念深转眼一看，只见边若飞正低头查看着他腰腹间的伤势。原本因为战斗破破烂烂的外衣已经被脱掉，伤口似是经过了擦洗，此刻被绷带包裹得分外严实，只是上面打的死结却一副歪七扭八的模样。

        身上所有的随身物品都消失不见，衣物也被换为质地粗糙的灰色上衣和长裤，车厢内的所有人全部都是这样的装束。手腕上扣着特殊的黑色圆环，叶念深辨认出这是某种劣质的精神力抑制器。

        “还好没有再撕裂开。”边若飞松了口气，重新躺靠回车厢角落，“我废了大力气帮你包扎好的。”他懒洋洋地说。

        “怎么回事？”叶念深低声询问。

        “说来话长，”边若飞喝了口放在一旁的矿泉水，露出一副看淡人生的模样，“如果用一句话来概括，就是我们又入火坑了。”

        车厢的面积不大，因此倘若不想别人听到他们的谈话，只能在发动机的“隆隆”声中贴近交谈。

        虽然不喜欢与人拉近距离，耳边属于另一人说话时温热的吐息也令他精神紧绷，但叶念深还是微微偏过头，方便边若飞贴近过来。

        这一幕但凡落在他任何一个部下眼中，都会是令他们目瞪口呆的画面。要知道，虽然叶念深在异种军校之中作为首席一举一动堪称完美，待人接物温和有礼，但实际上积威甚重，极少有人能近身走到他一尺之内，更遑论身体接触。

        边若飞恹恹地抱怨道：“进来的时候，除了其他东西外，我的眼镜都被丧心病狂地收走了。”

        “爷是高度近视啊。”他语调带了点真实的愤慨。

        或许是觉得靠自己支撑着低声说话的姿势难受，少年相当没有距离感地将自己的胳膊搭在了叶念深的肩膀上，丝毫没有察觉自己靠着的人身躯僵硬了一瞬。

        边若飞相当自来熟地调整了一个自己舒服的姿势，继续说道：“昨晚你昏过去之后，我本来想在那个收费站凑合一夜……”

        他扒掉了已经被杀掉的敌人们的装备和衣服，然而愣是没在里面找到一样医疗类的药物，仅有小半卷快用完的绷带。

        边若飞将叶念深拖回了破败的收费站，一直忙到凌晨，绷带包了好几层，才渐渐为叶念深止血。只是他却始终都没醒过来。

        眼看太阳都要升起，风雪也停了下来，边若飞担心会有新的人再找叶念深寻仇，于是直接将叶念深挪到已经脱落的门板上，拿了根绳索拴在上面，制作了一个简易的雪橇，沿着公路拖着人走。

        阳光照耀下，低头将绳子拉到背上在雪地里缓慢地行走，时间久了，雪地里反射出的光就会令人觉得分外刺眼，视野愈发麻木起来。在某一时刻，边若飞无可避免地把自己代入了拉绳的纤夫。

        生活不易，人生失意。

        就在远远地看到村镇的建筑，即使基本外围的房屋全部都是断壁残垣，边若飞仍以为自己终于见到了胜利的曙光，并加快了脚步。

        只是，停在路边的还有一排白色货车。

        直到迎面撞上一个正在抽烟的大胡子男人，他原本想要呵斥出口，但在见到撞到自己的少年的长相之后，就瞬间改换了态度。

        他的同伴们也注意到了这骚动，隐隐包围上来，直接将边若飞二人掳进一辆货车厢内，并锁上了门。

        “……事情就是这样。”边若飞道。

        实际上，他隐瞒了相当多的信息。

        比如，叶念深身上的伤，如果召唤卡牌的话，是有可能瞬间治愈的。只是，如果对方是要当一个合格的小弟，考验也必不可少。

        况且，像是卡牌这种特殊能力，在小说里都是要隐藏到大结局才揭露的。边若飞想，就是“韬光养晦”嘛，闷声发大财才是最佳方案。

        他笔下的主角里，拥有治愈能力的角色，正处于那本《至尊亡灵师》之中。

        那本书的主角，在最初是作为天才牧师成为教会中耀眼的新星。卓越的天赋加上仁慈的行为，让他被当时的人们称为光明神的宠儿。他的治疗术自然相当实用，治愈了无数平民。在民众的呼声之中，获取了成为大主教的竞选资格。

        只是，单就作为牧师的话，跟书名压根不沾边。点流的男主角，注定要经历剧烈的打击，痛苦的磨难，惨烈的背叛。只有这样，才能铸就他们品格中的坚韧与执着，推动着他们为了生存一步步成为强者。

        然而边若飞并没有走寻常路。他直接写男主角在这些打击中变态了。

        ——说变态有些过分，总而言之，人物性格产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他再度出现在人们面前的时候，早已不再是原来温和善良的牧师，而是手上染满鲜血的亡灵法师。原则已经从“尽自己可能救下所有人”变成了“只肯治疗死人”。

        至于救助死人的方式，那就是把他们变成自己死灵大军中的一员。

        边若飞觉得，即使自己是作者，也劝不动对方改变原则。把人叫出来之后，更大的可能是他愉快地把重伤中的叶念深干掉，然后将人变成亡灵骷髅随意驱使。

        边若飞把卡牌揣了回去。

        至于那群以一个大胡子男人为首的绑架犯，边若飞没有做出反抗，是因为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并对此燃起了浓厚的兴趣。

        来到异世界，当然是要实地体会一番风土人情，如果用实力碾压就失去原本的风味了。

        这个车队的目的地是名为“理想国”的地方，而从只言片语中，他隐隐听到了“选拔”、“圣女”的字眼。

        “原来是要去那里。”听完边若飞的陈述之后，叶念深陷入了沉思。

        青年的沉默让边若飞疑惑地抬眼看他的神色：“那里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理想国，被称为狂信徒的天堂，非人类的罪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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